活着，是因爲回憶；死亡，也是因爲回憶；
紗綾跟在夜風的背後，有點茫然又有點興奮；
“那個，”紗綾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當然是去工作”，夜風頭也不回，“你有聽過上班第一天就去度假的嗎？笑話！”
“等等！”聽到“上班”兩個字，紗綾剛纔還迷迷糊糊的腦袋立刻清醒了，“我們連工資和待遇都還沒談呢！你一個月給我多少？先說好了，稅後最少四千，現在房價那麼高─啊，對了，我住哪裡，不會是集體宿舍吧？！還有車貼，飯帖，化妝貼……唉呦！”
紗綾一個不留神，直接撞在了夜風的後背上。
“怎麼不走了？不會是反悔了吧？”紗綾嘀咕着。
“到了！”
“到了？什麼到了？”紗綾被夜風的話弄得莫名奇妙。
“辦工地點呀！”夜風邊說邊在一旁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不會吧？！”紗綾瞪大眼睛瞧着夜風，“這裡可是公園哎！雖說風景不錯，可，可……”
“渴了就去買水喝！”夜風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紗綾，帽子依舊斜帶着，遮去了半張臉；
“你……”紗綾被夜風的吐槽搞得一時語塞。
“噓，別吵，再吵開除你啊！”夜風擡起左手放在脣邊，示意紗綾安靜，右手則拍了拍身邊的長椅，“來，坐下，用你的雙眼好好看看四周，看看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什麼東西不一樣？”紗綾不明所以地坐了下來，擡頭四顧，“門票還是五塊錢一張，冰激凌還是兩塊錢一個，划船還是……”
“喂喂喂”，夜風也不知是好笑還是無奈地搖了搖腦袋，“誰叫你看那些東西了？”
“那看什麼？”
“來公園當然是看風景啦。”夜風神秘地朝紗綾笑了笑。
“風景？”紗綾愣了愣，“風景有什麼好看的？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草是綠的，花是紅的，人是──等等！”
紗綾忽然像看見外星人一樣，一會兒揉揉眼睛，一會兒摁摁肚子，一會兒又摸摸自己的額頭，但卻始終張大着嘴，瞪大着眼，錯愕驚異的表情全寫在了臉上。
“大小姐，幹什麼呢？演的哪出默劇啊？”夜風看着身邊不知所措地紗綾，語氣緩慢地問道。
“不是，不是，那個，那個……”紗綾扯着夜風的大衣指着周圍的人羣，語無倫次，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麼。
“那個什麼呀？”夜風似笑非笑地看着紗綾，“是不是所有人的周圍都有一個淡淡的金色光圈呀？”
“是啊，是啊！”紗綾拼命點着頭，然後忽然像意識到什麼似地轉過身看着夜風，“你也看得到啊？！我還以爲死了也會發高燒產生幻覺呢。”
“我當然看得到。不光是我，還有你，只要是死神就都能看得到。”夜風翹起二郎腿，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每個人的光圈都不一樣啊？”
紗綾眯起眼，運足十二分的目力朝周圍看去。果然，就如同夜風所說，雖然每個人都被一圈光環籠罩着，但仔細分辨下，這些光環卻不盡相同，有些環比較厚，顏色也偏深，而有些環則很單薄，顏色也較淡。
“這些就是我們所謂的生命圈了。”夜風伸開雙手往後靠在椅背上，朝紗綾慢慢解釋着，“一個生命圈就代表着一個人的生命力，也就是俗稱的‘壽命’；每個人的壽命都是不一樣的，因此每個人的生命圈也是不一樣的。通常，生命圈越顯著的人，其壽命也越長，而當生命圈開始變薄變淡，也就意味着那個人的壽命快到頭了。比如，那個人。”
夜風說着用手指了指站在湖心橋上的一個小青年。
紗綾順着方向望過去，竟然發現那個人的生命圈是藍色的，而且很淡很淡，幾乎快辨認不出了。
“當一個人的生命快走到盡頭時，他的生命圈便會變成各種其它顏色而不再是金色。死神的任務就是找到這些人並等着他們的生命圈徹底消失，也就是說──死亡！”夜風一字一句地說道。
“什麼？！”紗綾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直直地看着夜風，“你是說讓我坐在這裡看着那個人死去？！”
“不錯”，夜風點了點頭，“然後就是我們工作的時候了。”
正說話間，只聽“撲通”一聲，小夥子就這麼一頭跳進了湖裡。
“啊！”紗綾尖叫一聲，拉着夜風的大衣直嚷嚷，“他，他，他跳下去了！”
“我看見了。”夜風一使勁從紗綾手裡掙脫出來，“衣服拉壞了你賠啊？！”
“還愣着幹什麼，快去救人啊！”紗綾繼續扯上夜風的大衣，催促道。
“喂喂喂。”夜風一連三聲“喂”，一把把紗綾的手打開，“那麼激動幹什麼？要救你救，我可不會游泳。”
“我也不會啊！”
“那不就得了。”夜風攤出手，聳了聳肩，“走吧。”說着，便朝事發地點走去。
“你去幹嘛？喂！沒聽見啊？！喂！等等我！”紗綾一路咋呼着跟了過去。
聽到響聲，已經有人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常，紛紛從四周聚攏過來；當知道有人投湖時，立刻就有幾個懂水性地跳下去救人。
折騰了好一會兒，小青年終於被人擡到了岸上。
“還救得活嗎？”紗綾站在夜風旁邊擔心地問道。
“救不活啦！”
“你怎麼知道？”紗綾莫名其妙地轉過頭看着夜風，“又沒在水裡泡多長時間，這麼點功夫淹不死人。”
“跳水就非得是淹死嗎？幼稚！”夜風不屑地拍了拍紗綾的肩膀道，“看看那是誰？”
“誰？”紗綾順着夜風手指的方向擡頭看去，忽然“啊”一聲大叫起來──小夥子正一臉茫然地站在不遠處，呆呆地看着這邊自己的屍體。
“血！”有人大叫，“後腦勺撞到石頭上了！”
“快找東西止血！”“救護車呢？怎麼還沒到？！”
人羣霎時又騷動起來。
“你！”夜風帶着紗綾走到那人跟前，“別看了，就是你！什麼事想不開要自殺啊？”
“你，你們看得見我？”小夥子驚訝的反應和紗綾第一次看見夜風時一模一樣。
“是，我們是死神，來帶你走的。”夜風簡單明瞭地自我介紹道，“把眼睛閉上吧。”
“閉上？你是要帶我去地獄嗎？”小夥子疑惑地問道。
“地獄天堂，你去了就知道了。”夜風不耐煩地催促道，“快點閉上，別浪費時間。”
“哦。”小夥子輕聲應道，正想閉上眼睛，忽然又睜開道，“不行，我還要看看小麗！”
“小麗？”紗綾站在夜風背後問道。
“我的前女友。唉。”小夥子嘆了一口氣，轉過身朝湖面看了看道，“那兒，那兒有我和她的照片。”
果然，在他剛纔落水不遠處，漂着一張彩色照片。
“行啦。你閉上眼睛，我就帶你去看她。”夜風再一次催促道，“快點，要不到時候你看不到可別怪我啊。”
“你知道小麗現在在哪裡？”小夥子將信將疑地問道。
“都死了還那麼多廢話！我是死神，這世界上沒有我不知道的，這樣行了吧！”
“你可別騙我！”
“閉不閉，不閉我走了！”夜風說着，扭頭就走。
“哎，我閉，我閉。”小夥子急忙把夜風拉住，“你可一定要帶我去看小麗啊！”
“知道啦！”夜風等着那人慢慢把眼睛閉上，擡起右手，輕輕按在他額頭上，一點藍光從掌心處亮起，不斷變大，變亮，最後把小夥子整個都罩在了裡面。
紗綾這是第一次跟着夜風進行所謂的工作，完全沒料到會是這麼一副場景，站在一旁都看的呆了。
過不多久，藍色光圈漸漸隱去，小夥子人也不見了。
夜風緩緩把手放下，閉着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正醞釀着什麼東西，好一會兒才睜開雙眼並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這，這是怎麼回事？人呢？”紗綾走過去從頭到腳打量着夜風，就像要從他身上找錢包一樣。
“你幹什麼？”夜風莫名其妙地看着紗綾，“現在還沒到發工資的時候。”
“人呢？”
“死啦。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不是，是那個，那個，”紗綾“那個”了半天終於出口道，“靈魂！”
“哦，那不是靈魂，只是人死後殘留的回憶罷了。”夜風說着，走到湖邊的一張長椅上坐下，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照片，那張漂在水面上的照片。
“知道他爲什麼要自殺嗎？”夜風舉起照片向着陽光，照片裡小夥子和身旁的漂亮女友正對着鏡頭甜蜜地微笑着。
“他叫徐子楓，比這個小麗大一屆，是大學同學，談了三年戀愛。徐子楓去年畢的業，來這裡銀行找了份前臺的工作，本想等錢賺夠就買房結婚，沒想到今年房價飛漲，以他的工資每個月還貸款都不夠；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每天勤勤懇懇地工作，希望等小麗夏天畢業的時候，兩個人好一同努力爲將來打算。但可惜的是，小麗嫌他賺錢不夠多把他給甩了，一句話不說就出國去了，這不，小夥子一時想不開就尋了短見。”
夜風一口氣把徐子楓的故事全講了出來，聽得紗綾是唏噓不已。
“唉，這又是何苦呢？再找一個不就完了嗎？”紗綾感嘆道。
“要真那麼容易天下就太平了。”夜風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道，“現在的女孩子啊，別那麼實際就好了。”
“你什麼意思？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像我……”
“Stop！”夜風揮手打斷紗綾，岔開話題道，“你現在知道身爲一個死神，該怎樣工作了吧？”
“知道什麼？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紗綾一臉疑惑地看着夜風，“你可什麼都沒教啊。”
“真是笨啊！”夜風把照片收進口袋裡，“剛纔的情形都看到了？”
“恩。都看到了。”紗綾點了點頭。
“我剛纔吸收的就是徐子楓的回憶。”夜風似乎知道紗綾要問什麼，難得一臉正經地說道，“人活着，就會因爲自己的經歷而產生回憶；而當人死後，這些回憶便形成了你剛纔看到的殘影，或者用你的話說，就是所謂的‘靈魂’；人們因爲美好的回憶而活着，也因爲痛苦的回憶而死去，就像徐子楓那樣。而我們之所以感到悲傷感到快樂，那都是因爲回憶；一個人如果沒有回憶，也就沒有了靈魂，不是嗎？”
夜風看着紗綾似懂非懂的表情，笑了笑道：“而死神的工作就是要把那些死去的人的生前回憶吸收並消化，這下你懂了嗎？”
“還是不懂。”紗綾搖頭道，“我們爲什麼要那樣做？”
“因爲我們也是殘影，是依靠別人回憶而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殘影。”夜風說着，冰藍的雙眼裡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
“哦。”紗綾的腦子有些亂，心中似乎仍有許多問題，但一時又不知從何問起，只能晃了晃腦袋，問夜風道，“那你還帶徐子楓去看小麗嗎？”
“怎麼看？難道要我坐飛機跑到國外去看嗎？你報銷飛機票啊？”夜風又開始不正經起來，調侃紗綾道。
“那你剛纔還答應他！”
“不答應他能乖乖閉上眼睛讓我做事嗎？”夜風若無其事地站起身，抖落了肩膀上的一片花瓣，對紗綾道，“死神的工作不是那麼好乾的，我會慢慢教你的，走吧。”
“去幹嘛？”
“這城裡每天要死幾十號人，你說去幹嘛？莫名其妙。”
夜風說完，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身後，“滴嘟”作響的救護車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