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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鳳凰山下雨初晴

第五章 鳳凰山下雨初晴

“一定要這樣嗎?”曲如曦看着鍾曼兒被燈光切割得近乎完美的剪影。

鍾曼兒關掉了燈泡:“我們別無選擇。”

曲如曦看着白熾燈裡的鎢絲已經貼在了燈泡壁上,燈泡變成黑黑的一塊:“我只是希望我們可以成功,我們就可以尋找自己的選擇了。”

祁紫知道她的聲音小得沒有人會聽見:“我也是這麼想的。”

今天是軍訓彙報。也就是所有教官帶學生把軍訓學的東西都再給校領導表演一遍。

王教官特別淡定地跟這幫血氣方剛的少年說,他帶婁心玉那個班時是全校第一,而如今,他對現在的初二(1)(2)班不報任何期望。

他說的是海凝的那個畢業班。他本來是不知道海凝死了的,還讚不絕口地說,海凝這個孩子多麼好。結果這幫學生立刻有人脫口而出,海凝已經死了。他專門跑到了下面的北師大副中,回來的時候說,他帶的那個初一(1)班,也就是現在的高一學生們,好多都在北師大副中上高中,他們也在軍訓。

他還說,他馬上就要退役了,初二(1)(2)班是他帶的最後兩個班,他本來是想給他的當兵生涯在這兩個班畫個圓滿的句號的,但是以這兩個班軍訓彙報的這麼慘不忍睹的成績,這個願望是不太可能實現了。

他還說,他的軍事素質是這些教官裡最好的,但初二(1)班和初二(2)班是這些教官帶的班級裡最差的。

他還說……

反正今天完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說就說吧。

王珏想起以前看過一首日本歌謠,也許配現在的情況,這首歌謠有些太深沉了,但心情是類似的。

荒城之月。

日本是一個遙遠的國度,它太像中國了,像得這兩個國度的人有着一樣淡黃色的皮膚,黑色的瞳仁,一樣用筷子吃飯。

類似的文化,類似的文字,日本和中國的人都喜歡用千紙鶴和幸運星相約,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戰爭燎在海峽兩邊,這一邊是中國,磅礴的國境線,那一頭是日本,崎嶇的海岸線,隔一條日本海。

然而,無論如何,文化無關政治。

無關國度。

只關乎,日本這個民族,擁有和中國像極了的文化。

我們一樣喜歡感嘆人生無常,一樣喜歡感嘆時光如梭,歲月如流,我們一樣喜歡綾羅綢緞錦縵紗綺的絢爛色彩,黑綠白茶的清香,湖筆,宣紙,徽墨,端硯,糖葫蘆和長壽麪。

春日高樓明月夜,盛宴在華堂。

杯觥人影相交錯,美酒泛流光。

千年蒼松葉繁茂,絃歌聲悠揚。

就記住這些了,今天晚上,是星期五,他們家今天可以上網的。上網查一下這首日本歌謠,一首——很美好的詩歌。

“稍息,立正。向右看齊。”教官洪亮的嗓音似是要震破凝固着的蒼穹。

其實軍訓還是有很多快樂的地方的,比如,全校只有他們兩個班一直在陰涼的地方軍訓。而且初一的學生從星期六就開始軍訓,就像去年的初一現在的初二一樣,但是他們沒有像初二的學生那樣正趕上一個好時候,初二在初一的時候軍訓,五天的軍訓有三天陰雨連綿不能軍訓,而且天氣陰涼,不像這年的豔陽高照。初一(4)班的學生看到他們就感慨良多:“你們兩個班太爽了。”

不知是不是像去年一樣,有人感嘆:“七中軍訓十四天……幸好沒去七中。”

他們明年是否也會感嘆:“只有十七中初二初三也要軍訓誒……坑爹的學校。”

他們是不是會發一套中規中矩的校服,自我感覺極差,但是卻有初二初三的學長學姐感嘆:“比我們的劣質校服好看多了……”實際上真正的校花校草都喜歡校服,因爲一樣的穿着可以格外地凸顯他們的俊美如玉。

軍訓彙報結束後,是廣播體操比賽。真是爲難初一的新生,才學習一個星期就得硬着頭皮陪着學長學姐們跳全國中小學生廣播體操“舞動青春”。

小學的時候跳的是“七彩陽光”,那個跳躍運動可好學了。“舞動青春”的跳躍運動,他們剛進初中的時候一個個抱怨“太難了”,但學會了就不覺得難了。升上了初二,其實從初一下學期就開始了,他們很少認真地做廣播體操了,因爲對廣播體操激昂的旋律和動作已經爛熟於心了,就不屑了,反而沒有剛入學時,懷着對學長學姐們隱含的敬意恭敬地把每一個動作做好的想法了。

我相信歷史會重演在每一個人身上,因爲每一個人都會有一段玩世不恭的年歲,那段年歲叫做青春。

辛索兮抱着語文書和一個兔子模樣的筆袋,也有裝鑰匙功能,笑靨慈祥從容進了教室,不等LV開口問她有什麼事就說:“我來佈置一下語文作業。”

LV退到一邊。

辛索兮自有一種名師的傲岸氣場:“只是一些背的作業!”

臺下哀怨聲不絕。辛索兮忙着,無暇顧及這些學生的小埋怨:“背四首詩。新書你們都發到手了吧?”

“到手了!”

簡直就是靠蘇扇兒的生命換來的書啊。水綾檀有些傷感。

畢竟,那是他以前的同窗。

蘇扇兒,畢業於珂蘭裔七小。

辛索兮十指紛飛翻着八上的語文書,“把書翻到第二百一十七頁,這不是有個課外古詩詞背誦嗎,背前四首,就是《長歌行》《野望》《早寒江上有懷》《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臺下有幾個學生沒有跟上辛索兮的速度,浮起一片詢問作業的聲音。曲如曦直接喊了一句:“老師說慢一點!”

辛索兮笑了:“曲如曦坐這兒了?玉素琳去哪兒了?”

諸多同學紛紛看向坐在王珏前面的玉素琳:“老師,玉素琳坐這兒了。”

辛索兮又把作業重複了一遍,Page217,《長歌行》《野望》《早寒江上有懷》《望洞庭湖贈張丞相》。辛索兮今年放假的時候讓學生去借語文書,提前去背幾篇文言文。因爲初二的文言文特別多,而且很多還都是要背的,最好提前預習一下。實際上,就算借上了語文書,也就背了《桃花源記》《陋室銘》《愛蓮說》《黃鶴樓》之類的好背的詩文。至於課外古詩詞背誦前四首,估計有很多人連看都沒看。

星期一是按正式上課的時間來,又是八點四十五之前到校。王珏哀嘆,那個時候,自己都快困死了。

昨天晚上背《韻章質夫楊花詞》的時候,一眼看到了《江神子(江景)》,也是蘇軾的,覺得題目很奇特,詞中的意境也不錯。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

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念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王珏自己找到的東坡、後主、容若、易安的詩詞吟賦,自己都背得特別有感觸。但是別人強加背誦的詩詞,自己都不想看到。就像很多人背歌詞背得特別熟,但是就是不願意去背英語單詞。不過相比背歌詞,她背詩詞可能更文藝範兒一點。

十七中實驗樓四樓美術教室,在晚上八點半以後,兩間美術教室就不會有老師或清潔工到了。

徐飛鷹,作爲初三(1)班的藝術生,很早就學會了避開攝像頭潛進十七中美術教室畫畫,素描,油畫,水彩,水墨。

曲如曦進十七中後,左邊的美術教室就一直是曲如曦在用。從初一開始就是左邊是曲如曦,右邊是徐飛鷹。有一天曲如曦把馬明藹一道拖來了畫室,馬明藹是一個特別鬧的小夥子,身上是有一點功夫的,像是石家莊一家跆拳道館的路數,但他始終死咬牙關不承認自己學過跆拳道——正常了,就像水綾檀不可能承認其實他學的其實是太極拳,曲如暉和曲如曦則是日本合氣道。

只是馬明藹特別怕曲如曦,特別的怕,怕得有些怪異。

但實際上,馬明藹和水綾檀、曲氏兄妹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說水綾檀和曲氏兄妹不過是封建王朝千年殘勢的棋子,那麼馬明藹不過是大清皇朝置於袖中的棄子而已。

馬明藹,原姓馬佳,那是清朝康熙榮妃的姓氏,榮妃的曾經是多麼的光輝灼目,現在的馬明藹,也不過如此罷了。

那天曲如曦扯了一下馬明藹的衣領,一眼就看到馬明藹的脊背上色彩鮮明的紋身,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馬佳氏族的招牌紋身。

即使在馬佳氏族,也只有榮妃一支能夠榮享這個紋身,是九條龍盤成的一個“龍”字,但是從斜右面37.6°4′看過去就是一個龍盤成的“夀”字,人稱龍壽紋。

那是另一個家族的傑作,傳說無人能及。曲如曦把馬明藹帶到畫室,只是爲了挑戰這個傳說中的龍壽紋——鉛筆素描挑戰紋身針的龍壽紋,結果她失敗了。因爲馬明藹特別瘦,所以身上的花紋顯得不是很清楚,這又讓人感慨,紋身者是有怎樣精湛的技術,能夠在一個如此瘦削的孩子身上文上這樣的紋身。

當然,她的繪畫技術確實不夠這麼高超。相比殺人的技術,繪畫的技術是黑道中人不需要掌握的。

所以這一年,曲如曦斷斷續續地帶馬明藹來美術教室摹這個紋身。

馬明藹說過一次,“你不覺得我脫掉上衣給你摹這個紋身,你很有耍流氓的嫌疑嗎?”曲如曦堅定地回答,“這是爲了藝術。”

曲如曦對馬明藹沒有任何多餘的興趣,就像秦若玘那樣純粹當成哥們交往。也許她會欣賞他的古典美,但絕對沒有喜愛。

因爲她已經有徐飛鷹了。

以後,就不會帶馬明藹來了。

馬明藹把上衣脫掉,就聽到背後有調節光圈焦距的聲音,訝異地轉頭:“你幹什麼?”

曲如曦的照相機是普通的單反:“頭轉過去,我拍你背上的紋身。”

馬明藹轉過頭,看着一地狼藉的畫具。桌椅擺放得一點也不整齊,橙色的校服上衣和黑色的T恤衫被隨便地卷在桌子上。低頭可以看到腹部深深淺淺的傷疤,尤其是胃部手術刀無情的痕跡,那個叫做胃的、對人的生活很重要的器官被切去了三分之一隻剩三分之二,還是切去了三分之二隻剩三分之一,忘了。反正記得一個是三分之一,一個是三分之二。

曲如曦說,他的胃受傷了很可惜的,如果他能像正常人一樣吃很多東西,他就能長得更勻稱一點,看上去就會長得更正一點。雖然她順口補充了一句其實他還是很帥的。

他知道她喜歡徐飛鷹和祁繼輝那樣完美的帥哥,他的胃是被豹紋的雪地靴一腳一腳地踹成這樣的,那樣直接而脆弱,絕望而厭世的痛苦,歷歷在目。

她只是喜歡他的紋身。

“你的紋身太難拍了。”曲如曦把相機拿給他看。

屏幕上的龍壽紋,正看是龍,斜看是夀,一個意味深長的圖案。

這是馬明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紋身。

真的很美。

“以後我們就不來了。”曲如曦收拾起工具,“以後你就不用說我耍流氓了。”

馬明藹張了張口,只說:“把我的紋身給我發來一張。”

曲如曦背上沉重的書包:“行。”

隔壁的徐飛鷹過來接曲如曦,他們是一路回家的,每次馬明藹都是一個人落寞地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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