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女子的輕咳聲在雨中響起, “打擾兩位你儂我儂了…”
曉唯輕輕擡頭,只見她的黑色披風被雨打溼,銀色面具閃着微光, “…無名使者?”
“有個地方想請你跟我走一趟, ”無名使者說道。
“你要帶她去什麼地方?”子泉皺起了眉宇。
“少司命不放心的話大可以一起來, ”無名使者無所謂地說, “不過只怕你不會喜歡這個結果…”
雨中的無妄海波瀾洶涌, 似是要將每一個靠近之人吞噬。
無名使者在前帶路,繞過一塊塊凸起的岩石,竟順一條淺淺隱藏在水面下的石路來到了無妄海中一座小島上。
“這是什麼地方?”子泉心中有些起疑, 他在十殿許久,還從未聽聞無妄海還有這樣一處密島。
“少司命稍安勿躁, 片刻後便知分曉。”無名使者說着話, 腳下卻絲毫不慢, 大概一刻鐘的時間,她帶着曉唯和子泉來到了一處洞穴之內。
洞穴中是一片海水溢成的淺潭, 淺潭正中岩石上,一塊巨大的冰洞豎立其上,盈盈映出水色。
認出這冰洞與顧司卓密室中的相同,曉唯上前一步竟發現其中冰凍着一人,純淨冰塊反射出點點碎光, 她幾乎以爲自己尚在夢中。
只見冰中之人面色煞白如紙, 胸前衣衫血跡斑斑, 隱隱可見那挖心之傷。
“此冰洞爲上古魔界封印之前, 崑崙衆神留下的一處神蹟, 其至寒之氣可以護人心脈,”無名使者走近冰洞旁, “七月十五那夜我將玄束的屍體帶來此地,冰封住他最後一絲生氣…”
水面光影在冰塊間輕輕流轉,玄束俊美容顏就這樣隔着寒冰凍結。曉唯不自禁地用手心輕撫冰塊,即使觸手生寒,她似乎也能感受到玄束的溫暖。
沒有死,他還有最後一絲生氣…
淚痕猶在,曉唯心底卻已生出暖意一片,彷徨與無措就在這寒冰前融化。
微光把憂傷悄悄抹去,原來她的塵緣還未曾斷線,她仍有機會看他掙開雙眼,看那若辰星般璀璨的眼眸,爲她淺笑溫柔。
巖洞中子泉滿是猶疑的聲音響起,“…無名使者,你到底是誰?”
沉默片刻,無名使者伸手摘下面具,冰洞微光中,她杏目纖塵,即使一身黑衣也難以掩去其翩翩謫仙氣質。
曉唯側臉望去,驚異不已,“……纖緲仙子?!”
“那日我盛怒之下推你入薰池水鏡,自知情根未斷、凡心難捨,因此自請下凡投胎再世爲人、歷情修心,”纖緲仙子淡淡說着,“但在轉世前,我還想見玄束一面,所以便通過輪迴盤偷偷潛入魔界…”
“…你將玄束冰封在這裡,是否代表你有救回他的方法?”子泉凝眉而問。
“要想救回玄束,必須拿回他的心臟,”纖緲仙子望着曉唯,“其法有二,一是天魔自願交回玄束心臟,一是殺了他再挖出玄束的心來。目前看前者明顯行不通,後者亦十分困難,天魔因着至陰靈力,魔力更勝從前,憑我自己根本無從下手…”
“…所以你想我混入顧司卓身邊,伺機下手。”曉唯逐漸明瞭她的用意。
“玄束拼死險勝天魔,逼得他永世無法傷你分毫,你即有此優勢自是不能浪費,”纖緲仙子停了一下,繼續說道,“刺殺天魔時切記不能傷及玄束心臟,否則你即使取回也是無用。”
“若我順利取回玄束的心臟,然後怎麼做?”曉唯凝望着那冰中沉睡之人。
“黃泉老者已答應相助,這冰洞功效便是他告知於我的,”纖緲仙子看着子泉和曉唯,認真叮囑,“此事千萬莫要讓十殿中人得知,否則只怕天魔會派人毀了此冰洞…”
冰中之人安寧,不動,彷彿即將就此長眠,曉唯握住自己的棫琪石,看冰中玄束那顆與自己相同的玉石,閃爍着發出白色光芒,“你放心,我一定會救回你的…”
欲言又止,子泉凝望着曉唯的眼眸澄澈、憂傷。
正閣大殿中。
顧司卓坐在臺階之上,藍眸微眯,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沐曉唯,你說你要正式入我十殿,還要拜在本尊身邊做事?”
“沒錯。”曉唯篤定地點點頭。
“靈王,看來我迷迭香用多了,將這女人薰傻了…”
無視顧司卓明顯的譏諷,靈王直接問道,“沐姑娘,你可知玄束確實已死?”
“…我知道。”
“你也知如今他的心臟就在司卓體內跳動?”
“…我知道。”
靈王仔細打量着曉唯,片刻後,“沐姑娘,你此舉之目的莫非是要手刃司卓,替玄束報仇?”
“……”曉唯沉默着,無聲回答。
“有膽量!”顧司卓藍眸微閃,“不過本尊看你不順眼,所以你就老實待在子泉那裡,少出來礙眼了。”
“顧司卓,你是怕了吧?”曉唯從嘴角擠出一絲蔑笑,“怕我像玄束那樣出其不意,抓到你的軟肋。”
“沐曉唯你太高估自己了,你以爲你有玄束的實力?”顧司卓鄙晲一笑,“若是你,本尊即使睡着了也不會輸。”
“那你就證明出來,”曉唯眼眸輕撇,“留我在身邊,看看你會不會在睡眠中死於我手…”
顧司卓藍眸映着曉唯身影,眉心擰了擰,旋即舒展,“既然你如此希望服侍本尊,本尊留下你也無妨,不過,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十殿出了一個白焱,本尊不想再見到第二個,所以你要顯示你的忠誠…”
“忠誠?”曉唯眉間皺了皺,“你想我如何顯示?”
“我知道東方旒旖那套把戲,你身上定是帶有帝臺石,以便你能順利回去休與山,”顧司卓嘴邊笑得開心,“本尊便要你親手毀了這帝臺石,以示永遠留在我十殿的忠心。”
曉唯眼神微凝,她記得若沒有帝臺石護身,便會受魔界封印蠱惑影響,沉淪入魔…
“無妨,”顧司卓看出她的疑惑,悠閒地輕搖摺扇,“只要你在十殿本尊勢力範圍之內就沒事…”
“沐姑娘,你還是斟酌爲好…”靈王忍不住出言而勸。
…斟酌嗎,曉唯輕輕呼了口氣,爲了玄束,她此刻不需要斟酌,需要的只是勇氣。
大殿上強烈的光影閃過,一顆五色鵝卵石自她手心顯現,然後碎成一地斑駁。
“顧司卓,希望你言出必行。”
“……”輕搖着摺扇,他的藍眸微微映光。
夜晚的無妄海平靜微瀾。
水心一隅的小島中,黑色披風長長垂地,女子手裡的銀色面具被冰塊映得反光。
片刻後,黃泉老者捋着長長鬍須忽得自空氣中顯現。
“老者,你來了…”
“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不讓人省心…”黃泉老者望着冰中玄束,深深嘆息。
“原來,沐曉唯和玄束前緣相牽竟已糾纏了三世,”纖緲杏眸如水,幽幽而問,“老者,因緣此物,真得是上天早已註定好的嗎?”
“命運輪迴,冥冥中蒼天自有定數,唯因緣此物最難捉摸,”黃泉老者的聲音在巖洞中輕輕迴響,“老夫於忘川盡頭護守千年,在潺潺流水中聽了無數癡男怨女的不願遺忘。只能說,上天可以註定你今生與何人相遇,卻註定不了你最後與誰執手相牽,一切不過唯心而已…”
纖緲淨容出塵,似是聽懂了,又似沒有聽懂。
“老者,今日沐曉唯親手毀了帝臺石,願意爲救回玄束永世留在魔界…”
“是嗎,”黃泉老者嘴角輕笑,似是毫不意外,“雖已轉世,但暝曦女神仍是如此有魄力啊…”
“老者,你說我該如何做纔對?”
“纖緲,你早在來到魔界之前便已做好了決定,爲何還要詢問老夫?”
石洞中安靜下來,海面微瀾一刻不停地輕撫着巖岸。
—————————————————————————————
曉唯仍住在映苦院木屋中,如今,她正式成爲十殿一員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做天魔大人的貼身侍女,每天早晨服侍顧司卓穿衣用膳,平日裡跟着他巡視十殿或者外出行事,一直到晚上他睡下休息曉唯纔算完成任務。
深知自己與顧司卓實力相差如天地之別,所以曉唯首先打算詳細觀察他的生活起居,找出他最不設防的時候,一舉成功。
曼姬負責教導曉唯如何做一名稱職的貼身侍女,然而,即使有她指導,曉唯這第一日也沒有好過多少,在顧司卓的有意刁難下,只是打水她就跑了不下五趟。
水冷了他說曉唯要凍死他,水熱了又說曉唯要燙了他的手來吃,好不容易弄了一盆不冒熱氣觸手微溫的水給他,他卻嫌不冷不熱哪還有洗臉的樂趣…
如此下來,曉唯只被使喚的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這日,她如常來到天魔的硃紅雕欄門前,左看右看卻不見曼姬身影。
“你進來。”顧司卓的聲音從房間中傳來。
推門而入,曉唯只見他雖已醒,卻仍是斜斜歪在牀上,白色裡衣大敞,露出結實的胸膛供人欣賞,藍眸閃着慵懶,盯着曉唯似笑非笑,“…今日曼姬請假,你來服侍本尊更衣梳洗。”
毫不掩飾自己嫌惡的眼神,曉唯走近牀邊拿起衣衫,一層層爲他穿上。
“順序錯了,那件黑色的在裡面…”顧司卓聲音隱隱透出笑意。
“……”曉唯手停頓了一下,把剛披到他身上的淺金色外衣扒下,丟了件黑色的到他肩頭。
“…等等,沒看見衣帶系錯位了?”他的眼角都已掛上了開心。
“……”曉唯眉間緊皺,拽開他的衣襟換了條衣帶忿忿得繫了個死結。
“又錯了你….”此刻他的聲音都帶出了上揚的語調。
折騰了盡半個時辰,曉唯終於給這位難伺候至極的天魔大人更好了衣。
坐在檀木圓凳之上,顧司卓又吩咐曉唯爲他梳理髮冠。
長長的黑髮在梳間流瀉,曉唯望着殘留在梳子上的幾縷青絲有些發呆。
“怎麼?本尊的髮絲都已讓你沉醉了嗎?”顧司卓透過銅鏡笑望而言。
“我在想…”曉唯語調認真無比,“有這幾條頭髮我就可以做小人詛咒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