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旁, 一身黑色西裝禮服的子泉靜靜地倚在窗邊,夜空中初升的半月柔柔地扶着他的髮絲。
聽到腳步聲,他擡起頭, 只見曉唯一身淺白色曳地吊帶晚裝, 長髮微卷, 隨意的散在身前。緩緩地, 似是踏着月色而來。
子泉走到曉唯身邊, 接過她本是扶着悠言的手,“這身衣服你穿很合適,不過若再配上我的禮物就更漂亮了…”說完, 拉着曉唯在一旁的長凳上坐下,子泉從小范手中接過一雙反射着月光的水晶鞋。
“這是給我的?”曉唯看着那雙水晶鞋有些發暈。這雙鞋子美是美極了, 但是那高高的鞋跟少說也有十公分, 她穿上還能走路嗎?
子泉淺笑着, 小心翼翼拿起鞋子,輕輕爲曉唯穿上。
月色撩人醉, 微風總關情。
曉唯被這公主王子式的經典畫面吸引,一時間有些飄忽。
“走吧,”子泉拉起曉唯,“如此看起來豈不是優雅許多…”
重心不穩和腳踝處的痠痛打破了唯美的意境。曉唯在心裡直翻白眼,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 能不優雅嗎?果然啊, 美麗是需要代價的…
子泉輕笑不語, 讓曉唯挽着自己的胳膊, 將重心倒在自己身上, 緩步走進了酒會會場。
“薛董事,你可算來了, 今天酒會你要是不出場可就太沒意思了!”
“是啊是啊,薛董事,我們就等你來開場了…”
剛走進會場,曉唯和子泉就被一羣人圍了上來寒暄個不停。曉唯這才明瞭,想是這場酒會根本就是爲了招待子泉一人而開。
“等下可願與我共舞一曲?”子泉在曉唯耳邊輕聲問道。
“你饒了我吧,我百分之一百會摔倒出醜的。”曉唯想都不想就拒絕了。若是穿着平底鞋還好,現在這麼高的鞋跟這麼長的裙襬,如果不摔跤那纔是奇蹟呢!
“無妨,有我帶着不會讓你摔倒的。”子泉說着拉起曉唯的手,走入舞池正中。
四周的光線漸漸打暗,只留天花板頂的水晶燈折射着光源,散發柔和剔透的昏黃。
圓舞曲的樂聲悠揚響起,子泉握住曉唯的手心在場中翩翩而舞,隨着音韻劃出旋轉的舞步。
點點熒光灑在她的白色裙邊和他的夜色領結上,月亮帶着笑意從落地窗外欣賞這兩個人的華爾茲,是彷彿要一直牽手般的歲月靜好。
此情此景,恍然如偶像劇中的場面。
然而,如果曉唯是女主角的話,那麼她將是有史以來最痛苦的“豬腳”…
被子泉自說自話地拉到場中心,曉唯衆目睽睽之下,只能硬着頭皮跟進子泉的步伐。
踩着十公分的水晶鞋,曉唯從裡到外都散發着一股“我腳很痛我想直接去死算了”的怨念。爲了不讓自己摔倒,她左手掐住子泉的肩膀保持平衡,臉上還要保持着優雅的微笑,結果就是曉唯腳下連輕功步法都用上了,仍是重心不穩得歪來歪去。
子泉肩頭被曉唯掐得隱隱作痛,他心裡思量絕對是已經青紫了,可面前曉唯一副踩在佈滿地雷的戰場上的表情,讓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曉唯帶着僵硬的笑,從嘴角牙縫裡恨恨地蹦出幾個字。
“沒有,沒笑什麼…”子泉臉上笑開了的燦爛,清澈雙眸中,滿滿倒映着這狠狠掐住自己肩膀的女孩。
一曲罷,曉唯再不理子泉說什麼,一把將他塞到絳月手中,自己找了個小角落坐下好好休息。
音樂再次響起,子泉和絳月在水晶燈下舞得翩然,完全不似曉唯剛纔那般驚險萬分。
“絳月小姐多美啊,簡直是天仙之姿!”一個穿着白西裝的男子走到曉唯身邊遞給她一杯香檳,然後望着絳月感慨。
“是啊…”曉唯接過香檳但卻不打算喝,之前的啤酒喝了那麼多,再喝她就不行了。
“你是絳月小姐的朋友吧?”白西裝豪不懷疑地問。
“你怎麼知道?”
“你用的香水氣息和絳月小姐相同,”白西裝笑着說:“絳月小姐所用的香水是獨家秘製的味道,這裡人人皆知。所以你如果不是她的閨蜜好友,她又怎麼會和你分享香氣呢?”白西裝說着掏出錢包拿名片給曉唯,“絳月小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後假如有什麼事…”
“等等!”曉唯根本沒在聽白西裝說什麼,她被錢包中那張照片牢牢地吸引住了視線,“這張照片…”
“哦,這張照片啊,這是我以前有一次在虛穹天玩得時候偶遇絳月小姐,和她的合影。”
“這照片能不能給我?”曉唯激動地拉着白西裝問。
“呃?爲什麼?”
“這對我很重要。”
“這………”
“不然這樣吧,你把這張照片給我,等下我介紹絳月和你跳一支舞,如何?”
“真的?!”白西裝聽了立刻動了心。
“當然是真的。”曉唯堅定地點點頭,在絳月面前,區區一般男子又怎麼能佔到便宜?
成功得到照片,曉唯趁着衆人不注意,偷偷溜上了天台。
夜風吹得她有些發冷,但也讓她的頭腦從方纔的酒精中清醒過來。
“咦?這是…”曉唯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突然發現自己手腕被一絲若有似無的金線纏繞住, 隱隱發着微光。緊接着一陣直升機轟鳴之聲自夜空傳來,強烈的風吹得她幾乎站立不穩。
曉唯壓住頭髮擡眼望去,只見一架直升機在半空中盤旋片刻,隨後放下一條繩梯,折射着月色的金絲自她手腕與繩梯上之人纏繞在一起。
“玄束?!”曉唯驚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自覺地向天空揮手。
背景是深邃凝藍的天幕,月亮靜靜地映在空中,芳華溫柔得要溢出盈香。金絲的另一端,玄束立在繩梯上,絲毫沒有留意到被風吹起的衣角髮絲,似星辰般的眼眸滿是擔憂。
在看到天台上那不停朝自己揮着手臂的身影,玄束神色一鬆,嘴角不禁露出溫柔輕笑。
天台上沒有停機坪,所以玄束便示意直升機在大樓正上方盤旋,然後他輕巧地轉身躍下,翩然落地,淺笑俊顏在月色中蔓延,曉唯恍惚間竟似看到玄束收起了的翅膀,抖落了一身璀璨星辰,仿若暗夜裡那踏月而來的怪盜。
“終於找到你了,”玄束走到曉唯身邊,笑着收起兩人手腕上的金絲,“好久不曾用蠶絲金縷,我還以爲會生疏了…”
“蠶絲金縷?那是什麼?”曉唯問道。
“仙法的一種,是尋人時常用的方術。”玄束說完,衝着天上做了個手勢,那直升機盤旋幾秒後,向着夜色飛去。
“玄束啊,這直升機…?”就爲了找她,連直升機都用上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是墨凡貢獻的。他說他人在你家等我們,出不了力便只能物質上支持下,”見曉唯沒有受傷、精神看起來不錯,玄束徹底安下心來,拉着她的手往樓梯方向走,“我們先離開這裡,其他的等之後再跟你解釋。”
“可是…”曉唯有些猶豫。若她再次不告而別,子泉又該怎麼辦呢…
“怎麼了?”玄束轉頭問道。
“曉唯!你原來在這,我還一直在找你…”隨着話音落下,子泉伴着月色踏上天台。
曉唯這下亂了方寸,她之前一直對玄束等人隱瞞了子泉的事,可現在…
“子泉,好久不見,”玄束回身看着子泉,戒備起來,引得夜風溫度驟降。
“……上官翾羽,竟然是你,”子泉秀眉蹙成一團,眼中隱盡陰霾,“我早該想到,當年曉唯與你一起離開,如今她出現在此,你也定不會遠…”
“我現在的名字叫玄束,”夜風伴着月色流轉,玄束的話中不帶絲毫溫度,“子泉,我不管你如何得以生存到現代,我要告訴你的是,千年歲月已過,消逝的命運亦不會再回,從今往後,希望你莫要再糾纏曉唯。”
子泉冷笑一聲,眼眸中隱約溢出血色,“上官翾羽也好,玄束也罷,你以爲身攜承影劍就可以大言不慚了?我也告訴你,命運過往皆與我何干,我只要曉唯一個人就夠了!”說完,子泉手中握起劍氣,腳踩輕靈,攻向玄束。
玄束承影劍自腰間出鞘,迎着夜風上前接招,和子泉戰在一起。
兩人功力過人,來來往往間激起電光火石一片。子泉雖然內力不弱,放在哪裡都是武林高手一枚,但是玄束武功源自休與山懷清上仙的傳授,又有着無人能及的資質潛力,現在再加上承影劍的助力,子泉漸漸被迫得守多於攻。
曉唯在一旁看得鬱悶非常,這兩人打在一起,她到底應該幫誰?
忽得就見玄束一劍揮過逼得子泉側身微閃,另一手化指爲掌,擊向子泉。
顧不得再思考什麼,曉唯衝過去想要攔下玄束的手,結果卻忘了腳下踩着一雙十公分的高跟鞋,一個踉蹌就撲到了子泉身上,玄束一掌猝不及防,硬生生地打在了曉唯肩頭。
“曉唯!”子泉緊緊扶住曉唯,面色擔心得煞白無比。
只感覺到一陣搖晃和肩頭的疼痛,曉唯喉嚨一股血腥味傳來,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玄束!曉唯!這是怎麼了?”此時趕到的緣芷一踏進天台就看到曉唯受傷吐血的一幕,急忙衝到近前拿出一粒藥丸喂她吃下,然後握住她的手腕爲她把脈、推宮過血。
經過緣芷的緊急處理,曉唯覺得自己身體裡的血液沒那麼翻騰了,拉着一旁玄束的手慢慢站了起來。玄束手心凝寒如冰,眉宇緊皺,不言不語,只是牢牢地扶住曉唯,幫她站好。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小孩子稚氣的童音響起,“我們說好裡應外合找到人就走的。怎麼才一轉眼你們就開打了?”
緣芷拉過打扮成客人,穿着小號西裝禮服的薰池神走到幾人面前,“曉唯,這位便是當年薰池水鏡的初創者,薰池大人…”
“薰池大人?!”曉唯驚訝不已。她認出這就是當日被綁架時遇到的小朋友,沒想到他竟然是天神!
果然,人不可貌相,這是千古不變的至理名言啊…
“上官翾羽,這就是你所謂的保護?”子泉衝着玄束冷顏而對。
玄束面色蒼白,嘴脣緊繃說不出話來,但卻仍緊緊拉着曉唯的手不願放開。
“是你傷了她?”薰池可愛的臉龐對着玄束微微皺起,大有要替曉唯報仇之勢。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連月邊浮雲似乎都止足不敢向前。
“我沒事,”曉唯擡手抹掉嘴角血跡,笑着對衆人說:“不過是吐了點血而已,就當作增強血液循環…”
“曉唯,留下和我一起,不要去理會什麼神什麼仙,與我同享這人間紅塵繁華可好?”子泉認真地看着曉唯說道。
“………”玄束凝眸不語,握住曉唯的手卻不曾鬆開。
看着僵持在一起的三人,緣芷突然吃驚非常,他蹲下在薰池神耳邊輕語道:“薰池大人,這子泉莫非就是穆…”
“你也看出來了,”薰池凝望着那三人,“暝曦,辰芳,穆簡…沒想到千萬年輪迴後,竟然又走到了一起…”
緣芷臉上表情複雜,有與千年前的同伴重逢的喜悅,也有爲這剪不斷理還亂的三人深深地憂心,“薰池大人,如此一來,你我也不好插手了...”
“爲何不好插手?”薰池一臉無所謂地表情,“無論如何我都站在曉唯一邊支持她的決定。最好她誰都不選,一心求仙求道,那樣我就可以帶她回崑崙天界,繼續做她的天神,爲我清理神殿了…”
“……薰池大人…”緣芷聽了汗顏,這位天神大人去西天極樂世界交流佛經道法許久,怎麼現在看來還和千萬年前一樣,一點改變都沒有?
不理緣芷和薰池在一旁嘀咕些什麼,曉唯站在玄束和子泉兩人中間,頭腦空前的清楚起來。
“子泉,千年前我在唐朝時說過,有一人爲我而死,爲了他我必須不停不留地飛翔…現在我才明白,這只是我一相情願,不過爲了讓自己好受些,我竟將那份無私的情變成了負擔,是我愧對了那人…”曉唯說着,脫下了那雙折射着月色的水晶鞋,“從現在起,我再不逃避。只是,習慣了天空的飛鳥是無法活在籠中的…所以,對不起,子泉,今日我必須離開。水晶鞋雖美,可世界上坎坷不平之路無數,我想要靠自己的雙腳走下去,穿着這雙鞋子是無法前進的…”
幾乎是無意識地接過曉唯遞來的鞋子,子泉眼中是說不清的神傷。
“不過看在我們已經相識了這麼久,我隨時歡迎你來我家做客…”衝子泉笑着輕輕揮揮手,曉唯不回頭地走下天台離去。
緣芷似是想對子泉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拉着薰池神一邊搖頭嘆息一邊走開了。
玄束靜靜望着子泉,月華下,兩人身影落下彷彿相似的寂寥。
“上官翾羽,你以爲你比我好到哪裡去嗎?我是她相識之人,那你又是什麼?摯友?知己?戀人候補?”子泉此刻嘴角的笑讓人心痛。
玄束擡手輕握,任月色絲縷自他指縫間流過,“……我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爲情故步自封、劃地爲牢的癡人而已。”說完,他最後看了一眼子泉,轉身走去。
天台上只剩子泉一人,夜風襲來,微涼入骨。
“曉唯,有時你自以爲的善良,卻是如此殘忍…”那雙玻璃鞋在子泉手中一點點寸裂,刺得他手心鮮血汩汩。
“你們啊,這又是何苦來哉?”悠言這時從天台門後走了出來,方纔的對話他已盡數聽進。
夜風再次襲來,將子泉的頭髮吹亂,背對着月色走向悠言,他的眼眸變得血紅。
月光朦朧中,唯有血色滿天滿地的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