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劃在皮膚上, 會怎麼樣呢?
尖刀。
尖刀在燈光下閃着光,緊緊的抵着青鸞皮肉。
青鸞卻似乎睡着了。
他的確很累,累得這一睡就不願醒來, 也許, 情願不能醒來, 總好過終要面對的一切。
謝古研究員的臉在發光, 整個人都因爲過於激動而微微顫抖, 唯獨那隻拿着刀的手,穩定得要命。
真的會要了青鸞的命。
青鸞現在像個被實驗的小白鼠一樣,精赤着上身躺在研究臺上, 他雙目緊閉,一張臉在格外刺目的燈光下越發不真實。
這一刀劃下去, 整個人類的歷史將要改變吧?至少, 北城的歷史將要被改寫。電視上收視率最高的節目, 是人類對自身的追根溯源,沒想到在今日的北城, 居然還有個這樣活了幾千年的活體。
謝古是個瘋狂的研究員,而這間實驗室裡網羅了他所有值得驕傲的研究課題。當然,現在將要進行的,也會在他的研究生涯裡,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實驗室很大, 非常非常的大。
這裡沒有窗, 只有實驗品。
靠牆站着的, 是一溜各色骨骼, 有人類, 也有其它動物。
實驗室裡並排放着兩張研究臺,青鸞左手邊的那張, 有一具被解剖得七零八落的半人半獸的傢伙。
那是上個月,謝古研究員意外的收穫,早有傳聞北城夜間有神奇物種出沒,謝古研究員狗屎運的撿到了他,可惜這傢伙看起來強壯,卻禁不起幾刀。
希望,這次研究臺上躺着的帥哥,能捱得久些。
謝古穩定下情緒,手裡的刀尖正要壓下去,偏此時,青鸞左手邊那位被解剖得亂七八糟的獸人老兄,突然動了起來。
先是手指,接着是腳尖,像是爲了證明自己又活過來一般,單獨放在一旁的眼珠子居然咕嚕嚕在研究臺上轉了幾圈,獸人老兄嗓音低沉:“嗷……”。
謝古手一抖,差點沒扔了刀。
大力揉眼睛,他覺得自己一定太緊張,以至於產生幻覺,可他很快悲催的發現,這不是幻覺。
獸人老兄的零部件在研究臺上格外活躍,像是在參加一場盛大的舞會,也不知從何而來的音樂聲,整個實驗室,都變成了一個狂歡舞場。
靠牆一溜站着的各色骨骼手拉手肩並肩,跳着三步四步,倫巴恰恰,白花花的骨骼們在刺眼的燈光下翩翩起舞。
“我的媽啊!”。
謝古緩過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親切呼喚自己那早已入土的老媽。
這是什麼狀況?
詐屍?都反了?!
這時候哪裡還拿得住刀?脆生生的響,是謝古手裡的刀與地面親密接觸發出,他像個木樁子似的杵在原地,那位被他解剖的獸人老兄的長臂已經飄過來,搭在他肩上:“能賞臉跳個舞麼?嗷……”。
“我我我我……你你你你……”,謝古大汗淋漓,他從沒遇到過這麼荒唐的事。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後退,差點沒跌到青鸞的那張研究臺上。
手拄着檯面,謝古覺得脖子僵硬,幸好自己還沒對帥哥動刀。
帥哥?對了,那位帥哥……
謝古回頭。
躺着帥哥的那張研究臺空空如也,哪裡還有人影!
遊樂場。
最高的樹上,被法力凝出個結界來,拂朗從兜裡掏出粒花生,高高的拋起來,花生在半空中劃個好看的弧線,卻沒有落到她口中。
她已經聽到一聲極輕的嘆息。
嘆息聲很輕很輕,每個人都會嘆氣,可這聲嘆息從他口中發出,真真大出拂朗意料。
“沒想到,你還會嘆氣”,拂朗又拿出顆花生,放在手裡把玩。
遊樂場裡的笑聲遠遠傳過來,拂朗“卡擦”一聲捏開個花生殼子,問他:“爲什麼不走?”。
沒有人回答。拂朗也嘆了口氣,遇到他,算是她倒了八輩子黴。
想要回頭,肩上卻輕輕搭上隻手,手的力道很輕,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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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你?!
拂朗心一緊,苦笑道:“你何苦騙我?我知道憑你不可能被一管□□擊倒,更不可能被困在實驗室裡逃不出來,爲什麼不走?難道這樣折磨自己,很有趣?”。
шωш¸ ttκǎ n¸ ¢O“我……真的在等你”,聲音乾澀極了。
拂朗豁然回首,望住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時候,很沒有水準?青鸞上仙,其實你根本就不認識我。爲什麼蹙楚走得時候,你沒有追出去?”。
她短促的笑了下,自己解答:“因爲你想調查我,你想知道我到底是誰?”。
手落下,他乾脆的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叫拂朗,春風……”。
“除了這些!”,她的話被打斷,青鸞的聲音裡,帶着少見的溫怒。
“除了這些?”,拂朗似乎在努力回憶,最後只能徒然的搖頭:“我真的是蹙家女兒,難道阿媽的話你也不相信?我記得我認識你,我記得我曾深愛你,難道這些還不夠麼?”。
“你到底是誰?我要的是實話!”,青鸞一把抓了她的手腕,由於用了過猛,令她紅了眼圈:“青鸞,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麼答案?蹙楚是真的蹙家女兒?還是,我只是個騙子?!”。
“其實,你也相信我是真的,對麼?你曾見過花九,所以當你見到我的時候,就確定我是花九的女兒,可你爲什麼明知道結果,還拼命要證明?青鸞上仙,是不是因爲你動了情?”。
“放肆!”,青鸞厲聲道。
拂朗大笑,拼命的笑,笑着笑着就流出淚來:“你的表情已經很明白的告訴我答案了。我沒想到,那樣高傲的青鸞上仙,居然爲了個人界小女孩而放/低/身/段,故意接近我,想要套出什麼來”。
“可惜,無論是當年的花九,還是花九的親孃明珠,甚至我,我們這一族魔女,註定爲了個上仙癡情。青鸞,我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所以,如果你不喜歡我,請千萬不要給我希望”。
握着她手腕的手,逐漸無力,最後徒然的放開,青鸞沉下臉,目光轉向熱鬧的遊樂場。
拂朗笑,儘量令自己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夠自然:“我知道你想起了一切,所以你在逃避,在想方設法的折磨自己,可我的記憶也是不完整的,所有關於阿媽的,關於蹙家女兒的記憶都在,唯獨忘了我們是怎麼相遇。還有”。
拂朗頓了頓,長久的望住青鸞:“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我常做一個夢”。
“夢?!”,青鸞心重重一跳。
“是的,夢裡只有紅色,血紅的顏色。那裡好像是一個神臺,神臺前立着個男人,我只看到他的腳,腳上穿着一雙大紅緞子面的鞋,鞋面上繡着貓頭鷹”。
拂朗深吸口氣,正色看青鸞:“你喜歡誰是你的事情,可你沒權利阻止我喜歡誰。青鸞上仙,我絕不會纏着你,只是,我希望你陪我去個地方,可以麼?”。
話到後來,早已低不可聞,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沒有人忍心拒絕。
天色已黯淡下來,那塊小小的蛋糕最後一塊也進了蹙楚的胃裡。
拍拍肚子,像是要宣告,自己的生日過的很開心很特別,蹙楚歪頭看秦諾。
秦諾斜靠着牆,在她的注視下微笑:“我臉上花了?”。
“沒有”。
“那你爲什麼這麼看我?”。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秦諾啊,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你知道麼,如果穆青真的是你殺的,我情願相信,你是林曙光的私/生/子”,蹙楚微笑,接着說:“所以,我想知道更多”
“更多?”,秦諾目光遙遠極了,他微眯着眼睛,似乎沉入了一個夢境,半響方長舒口氣,說:“蹙楚,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可是,我是嫌/疑人”。
“嫌/疑人又怎麼樣?”,秦諾的眼,在沒有眯起的時候,星子一般:“這個地方,我早該帶着你去,只是因爲我太晚找到你”。
“去哪啊!”。
蹙楚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都飛起來了。
他帶着她撞向堅硬的牆壁,在蹙楚驚呼出口之前,他們穿過牆,疾飛在夜色中。
“到底要把我帶到哪去啊?”。
“你不是想要知道《我願化作石橋》最終的結局?”。
“是啊”,蹙楚猛點頭。
“去了你就知道”。
北城有石橋。
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畢竟,很多城市都有橋。可像北城這座有千年歷史的石橋,卻僅此一座。
夜幕降臨。
有橋的地方一定有水。
燈光在水中搖曳,這方水,倒映了萬家燈火。石橋孤獨的立在萬家燈火之上,彷彿早已看盡人間悲歡。
“就是這裡?”,蹙楚立在橋上,蹙起小眉頭。
“是啊”,秦諾扶着橋欄杆,這橋上的每一節石階,每一塊石頭,他都清楚的知道。
“這是許願橋,很老土的名字。可聽說靈驗極了。它經歷了千年,聽過好多故事,你不是一直想要說出你的故事麼?你可以說給它聽,然後,我就能知道”。
他將耳朵貼在橋欄杆上,就連眼都已閉起,似乎真的可以聽到什麼。
“那我直接說給你,不是更好?”,蹙楚撫摸着橋欄杆,狐疑的看着秦諾,他的樣子很不妥,簡直非常不妥。
這傢伙,不是寫書寫瘋魔了吧?
“我願化作石橋,任五百年的風吹…..”,秦諾說。
“五百年的雨打,只要你從橋上經過”,一個憂傷的女聲接了秦諾的話頭,這女聲,蹙楚聽過。
蹙楚回頭,就看到拂朗,而她的身旁,立着的人穿一身淡青色袍子,蹙楚曾以爲他像一幅絕美的藝術品,可此刻他看起來,卻像一把劍。
出鞘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