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皇被擒的消息八百里快報迅速的秘密傳到了涼國京師天陽。於此同時, 另外一封密信也悄悄的傳到了天陽,進入了安親王府邸。
許久沒有收到密信的藍熹冉疑惑的打開信箋,上面簡單的寫了幾個字:“宸, 被虜, 大凶兆。”熹冉大吃一驚, 此時已經很是笨重的身子禁不住晃盪了下, 那送信的暗衛趕緊虛手扶了她一下。
熹冉雙脣微顫:“這……哥哥被抓!?那現在軍中怎麼辦, 我大成國如何辦?你……”
“回稟公主,陛下如今應該暫時無恙,東宮大人如今在軍中坐鎮, 東宮大人熟知兵法機關,但是奈何吾皇被困, 大人也不敢妄動。”
“……哥哥, 到底……到底是誰怎麼抓到哥哥的!皇兄的一身武藝本就不差, 怎麼單他被抓!”熹冉薄怒,“這信, 可是丞相大人送來的?”
“是的,丞相還說,希望公主想辦法救救陛下,還讓屬下帶一句話給公主。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日夫妻百日恩?”熹冉苦笑了下,頓了頓, 猛地的拽住來人的衣領, “什麼意思?難道?難道是王爺抓的皇兄!”
“這……”那人囁嚅了下, 支吾道, “確實……安親王詭計多端, 設計陷害吾皇,所以……”
“王爺, 您……”熹冉愴然一笑,一口悶氣涌上胸口,腦中一時恍惚,一個不穩向後仰着倒了過去。
那暗衛見到情況不妙,慌手慌腳的扶起了熹冉,忽然看到她身下襦裙此時蔓延出來的一片血色,驚慌失措的也顧不得躲藏與否了,登時大喊起來:“來人啊,來人啊!快點來人!”
安親王王府登時忙碌了起來。
天曆二十六年二月二十三日,安親王王妃在府中誕下一子。
七個月的早產兒用他倔強的一聲啼哭結束了天陽冬日過後的乾涸,迎來了春雨紛紛,帶走了冬天最後的幾許寒冷氣息。
熹冉在昏痛中生下了孩子後再次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那送信的暗衛在外面焦急的守候着,有些左右不是地踱着步子來回走着。若不是王府裡早就備置好了一切,若不是產婆早就守在了王府,若不是……真不敢想象萬一方纔真的出了什麼事的話,這事情又會變成什麼樣。
三日後,整整昏睡了三日的熹冉睜開了眼睛,邊上守着的侍婢慌忙喊道:“王妃,王妃!……來人啊,王妃醒來了。”
“……呃……”,熹冉徐徐地睜開了眼睛,頭依舊昏沉沉地,想要動一下身子卻似乎痠痛難當,下神的隱隱作痛讓熹冉登時掙扎了下,右手撫上自己的小腹,熹冉猛地掙了下身子,想要坐起來,卻力不從心,唯有嘶啞的聲音此時有些近乎癲狂的從喉中溢出,“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呢……孩子!……”
“王妃,王妃您別急!快躺下!”邊上的侍婢慌忙扶着熹冉躺下,招呼着邊上的奶孃迅速抱着在一旁小搖籃裡熟睡的孩子疾步跑了過來。
奶孃抱着孩子送到熹冉面前,熹冉登時眼圈一紅,手顫巍巍的想觸碰下孩子稚嫩的臉龐,奶孃會意的把孩子送到熹冉的手中。母親的天性讓熹冉很是熟悉般的接過了孩子,輕柔的抱着自己懷裡,嘴脣上下有些哆嗦的凝視着懷裡這個稚嫩的生命。紅蠕蠕的小臉皺巴巴的,塌塌的鼻子,兩個眼睛虛虛的閉着,嘴角颳着一些淡淡的涎水,在微涼的空氣中靜靜的呼吸着,偶爾蠕動下的小嘴證明着他此刻酣然暢睡的愜意。熹冉望着懷裡的小傢伙,眼淚在眼中打着轉兒。
良久,熹冉放下孩子,交給了奶孃,微微閉上眼喘息了下,擡起手來抹掉了掛在臉頰的一抹淚水,靜靜地衝身邊的侍婢問道:“暗影呢?”
“仍在屋外。”侍婢俯身道。
“讓他進來。”熹冉淡淡的說道。
那侍婢應聲推出房中,不一會兒,那日送信的暗衛跟着侍婢走了進來。熹冉示意旁人退下,單留下那暗衛還在房中,熹冉緩緩開口道:“事情如何?”
“這……”那暗衛遲疑了下,“公主您昏睡了已有三日,……屬下有些擔心……”
“三日了……”熹冉咬了咬脣,“那邊丞相那裡可有消息傳來?”
“回稟公主,屬下這幾日一直在房外等候公主醒來,丞相大人也暫無消息傳到屬下手中。”
“好遠好遠……”熹冉似乎自言自語了下,沉默片刻,“到後院,下閣樓裡,有一隻鴿子,幫我拿來。”
暗衛應聲退下,熹冉撐着自己的身子努力站了起來,下身的疼痛依舊難忍,好不容易纔挪動着步子走到了房內的桌案邊,揮毫就着邊上磨好的墨水在一方手絹上唰唰揮寫着。
暗衛很快的拿着那隻還在歡快的撲楞着翅膀的鴿子敲門走進了房中,看到熹冉倚着身子靠在桌邊,大吃一驚。熹冉吩咐他拿過來鴿子,如此這般的說了下,暗衛將那絹子捲成一束放到一個小竹筒裡掛在鴿子腳上,然後走到院中,用力揮臂送出了鴿子,鴿子在空中撲騰幾下後迅速飛向了遠處。
“想救皇兄回去,你此刻需的聽我的。”熹冉看着回房稟報的暗衛,靜靜的說。
暗衛單膝着地,朗聲道:“屬下敬尊公主吩咐!”
“第一,你迅速幫我備好快馬一匹,以及乾糧錢物數許。第二,幫我從奶孃那把孩子偷來,任何方法都可以,只要不傷到孩子。”熹冉揮手示意聽到此話瞪大眼睛地暗衛先且噤聲,繼續說,“第三,準備好這些後,你就在牀上裝着我便是,小翠是我從小帶在身邊的侍婢,此事絕對不會被泄露出去。……好了,我說完了,你且去準備吧。”
“可是?……”暗衛遲疑着。
“何來的可是,我還能如何……”熹冉仰起頭,防止眼淚的滾落,“皇兄,王爺……您們叫我到底如何……”
暗衛噤聲退下,迅速置辦好了一切。
是夜,趁着月光被烏雲遮蔽,丞相派來前來協助的人也已到達天陽,幫着熹冉悄無聲息的偷樑換柱抱着剛剛出生還沒四日的小王爺溜出了安親王王府,潛出了天陽。
安親王王府中徒留下一個假冒的王妃和一個不知道哪裡拐來的孩子。此刻的熹冉忍着身心俱疲的痛楚在官馬大道上奔馳着。
五日後,熹冉抵達鹿陽山下,兵營重重根本近不得身,幸好那隻報信的鴿子早早地把熹冉趕來的消息告訴了翩然。
翩然前日收到鴿子捎來的書信,上面寫着:“王爺:妾生一子,無恙。幾日後妾即來邊,望王爺勿忘予妾之允諾。”,落款不是藍熹冉,卻是楚雲二字。
翩然嗅到信中的一絲不妙,立刻猜到了遠在天陽的熹冉也已知道了成皇被俘虜的事情,想來定是那丞相又閒不住在那裡折騰起來。其實成皇被俘只有當日的幾人知曉,包括涼國目前也只是送達告訴了孝帝。成皇畢竟是一國之君,沒有了他這場戰爭會更加混亂,起初將成皇暫時扣押,一方面爲了逼迫成國先行退兵,另外一方面則是爲了讓成國因此退讓,三國訂出都較爲滿意的合約。沒想到這下子居然把熹冉引來了軍中,要知道大戰之時,家屬探營乃是萬萬不可,絕對是禁令。何況,信中居然說道生下一子,真是讓翩然登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好早早準備好在這鹿陽山下等候着前來探望自己的“愛妃”。
煙塵滾滾中,遠遠地聽到馬蹄的答聲,望着遠處踐行漸近的人,翩然忍不住周起了眉頭,這般非常時期,熹冉居然如此明目的跟着成國裝容的兵士一起前行來涼國軍營,這豈不是明擺着添亂麼。
待到了近前,熹冉跳下了馬匹朝着翩然走來。
翩然愣在了那裡,倒不是爲熹冉利落的下馬姿態而驚訝,而是……,她懷裡這,這是什麼?
“王爺安好。”熹冉走上前,臉色因奔走顯出一些不健康的紅潤,原先水靈靈的雙眼此刻有些凹陷下去,有些髒了頭髮散亂的貼在耳邊,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憔悴。
“你……你這是怎麼了?”翩然深深地蹙着眉頭。
熹冉仰首悽然一笑,冷不丁地“撲通”一聲雙膝跪地跪倒在了地上。
翩然大驚,慌忙往後退了一小步,手下意識的伸出去扶着熹冉起來,道:“什麼事情,站起來說話,何必如此?……這孩子……”
“王爺,這……孩子還未取名,還請王爺賜孩兒一名。”熹冉雙手託着孩子舉到翩然面前。
“……取名,取便是了……你先起來講話。”翩然苦悶着一張臉,看着此刻突然啼聲大作的孩子心不由主的揪成了一團,“孩子哭的這般厲害,王妃您先起來說話,不要嚇到了孩子……”
“王爺可曾記得答應過妾身的話!”熹冉昂起頭來凝視着翩然,打斷了翩然話語。
翩然默然,收回扶着熹冉的手,輕輕點了點頭。
“好極,當日我助過王爺,王爺既然答應了妾身,則當言而有信!藍熹冉不求其他,只懇求王爺高擡貴手,釋放吾皇!”熹冉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翩然苦笑了下:“王妃何苦如此?……”
“王爺你答應還是不答應?可否要反悔?”熹冉託着孩子的手也收了回來,淚眼朦朧中直視着翩然。
“我自然言而有信。……”翩然嘆息道,“不過……”
“那便好!”熹冉唰地一下站起了身來,悵然大笑一聲,“我成國兒女素來豪爽,敢作敢當,今日我藍熹冉身爲涼國的安親王王妃卻以身觸軍營,我知我此行會有何過,……只要王爺答應妾身的話做到,妾身自有決斷!”
“你……你不能聽我說完話麼?”翩然懊惱的用手撫上自己的額頭,苦笑着,“何過何錯,我們之後再說,王妃你奔波勞苦,我吩咐人帶你去山下驛館休息可好?”
“不必了。”熹冉淡淡了的轉身看了看身後的成國士兵,回身看着翩然道,“熹冉我身爲成國公主,成涼交戰,我又有何顏面在此招搖出現?……王爺,既然答應了妾身,那麼妾身就在此等候王爺放吾皇出來便是!”
“藍熹冉!”翩然微微嗔怒,“你也知兩軍交戰,非常時期,何苦在此苦苦逼迫與我。你須知我們並未動你皇兄一絲毫毛,本就會放你皇兄回去,……你在這裡,成何體統?!”
“呵,王爺您終於恢復到平日的樣子了麼?”熹冉雙眼噙滿淚水,聲音變得有些悽迷,“無妨無妨,我帶着王爺的孩兒在此等候,等不到皇兄出營,熹冉絕對不走!……我身子骨倒是可以,只不過,呵呵……苦了我這剛剛出生還不足月的孩兒了……”
翩然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下此刻焦躁的心態,猛地一揮袖子,轉身衝侍從道:“速上上去,頒我之命,請成皇陛下下山!”
說完後,迴轉身子看着熹冉:“王妃,這樣如何?你誕下孩子不久,身體憔悴,何必如此折騰自己,早些去歇……”
“我等着。”熹冉臉上此刻已經平靜了下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一小隊由魏灝煬帶着的人馬從山上走了下來,中間一匹馬上坐着的正是成皇,只見他一身絳紫色的長袍,身上確實沒有任何繩索之物,只是前後左右都有人守着。
到了翩然近前,魏灝煬率先下馬,接着有條不紊的指揮着後面的人下來,成皇也下了馬,雖然被困敵營卻依舊不能掩蓋他一身淡淡的帝王之氣,顯得甚是悠哉遊哉。
“成皇陛下辛苦了。”翩然冷冷地上前說道,“成皇陛下身在我軍營之中,倒是要勞煩我王妃前來探望。”
成皇看了看一臉戚然的熹冉,微不可聞的低嘆了一聲,道:“冉兒,你這是做什麼……朕在此處尚好,你這是……”
“皇兄!”熹冉往前邁了一步,伸手握住了成皇的手臂,悵然道,“您……,我,是丞相大人讓我……”
“胡鬧!真是胡鬧!”成皇低聲道,忽然看到熹冉手中的襁褓,登時忍不住訝異道,“這!這孩子哪來的?”
熹冉迅速低頭看了眼剛剛哭累完昏睡的孩子,突然把孩子往翩然的方向一推,翩然一愣,手下意識的伸了出去接住了孩子,一臉疑惑的看着熹冉,心裡更是有些氣悶,若不是熹冉當初確實幫了自己,此番也不會這樣一退再退。
“是我的孩子。”熹冉回身看着成皇,“皇兄,請回營!”
成皇看了看熹冉,又看了看身邊涼國士兵,只聽到翩然“啪啪”兩聲拍手,那些士兵自動閃了開來,讓出一條路。
翩然沉聲道:“成皇陛下好走,希望陛下考慮這幾日的事情,改日我們再行相商和談之事!”
成皇也沒多問,淡淡笑了笑,撣了撣衣袍,往前方自己的小隊人馬那裡走去。
熹冉看着成皇走了過去,往前跟了一步,後頭看着翩然,雙目盈滿了淚水:“王爺,孩子……孩子叫什麼名字?”
翩然正盯着遠去的成皇,聽到熹冉的話,不禁愣了愣,低頭看了看睡了過去的小傢伙,輕聲道:“這名字?滿月之時才賜名如何?”
“不!請王爺現在告訴我?可否?”熹冉聲音猛地提高了一些。
翩然奇怪的看了眼熹冉,又看了看懷裡小小的孩子,看着孩子天真的睡顏,翩然臉上忍不住淡淡的微笑了下,想了想,說道:“林慮懿德,非禮不處。悅此詩書,琴絃樂古。五就州招,九膺臺輔。逡巡正命,卒歲容輿。……那麼,就叫寧懿軒吧,字安國。……但求此子出生國得以安……”
“寧懿軒,寧懿軒,安國……安國……”熹冉喃喃的重複了幾遍這個名字,遠遠的看了眼孩子,嘴角勾勒一個飄逸的笑容,擡首望了眼翩然,默默不語的凝視片刻,飛快的迴轉身子,跟上成皇,跳上馬匹,絕塵而去。
翩然抱着孩子,看着熹冉一行人遠去,忽然,懷中的孩子大哭了起來。翩然有些心疼看着那個哭的憋紅了臉的小孩,臉上滑過一絲不忍。不忍又能如何,這般時期,熹冉這樣的到來,留也留不得,走了之後又能如何?
“好可愛的孩子……”魏灝煬好奇的湊了過來,看着那個張嘴哇哇大哭的小傢伙,饒有興趣的說着。
輕聲的話語打斷了翩然的思路,回神看着孩子,幽幽的嘆了口氣,只好先將孩子抱在懷中,正色道:“速回軍營,準備應戰。”
說完,跨上了馬,魏灝煬等人跟着翩然往山內飛馳而去。
魏灝煬跟在翩然左側,縱馬疾馳中,聲音或有或無的傳到翩然耳中:“寧元帥放走了成皇難道就不怕父皇怪罪麼?”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翩然頭也不回的說。
“難道就不怕別人說元帥私心作祟麼?”魏灝煬不依不饒的接着問。
翩然微微側身,衝魏灝煬爽然一笑:“魏將軍何必多次一問,前幾日早就商議好的事情,今日只不過是生出來的旁枝末節而已,結果都是一樣暫時放成皇回去,難道魏將軍還有疑問乎?”
魏灝煬狡黠的一笑,微微搖頭不語。
翩然回過頭往前飛馳,魏灝煬也跟着翩然往軍營奔去。
正所謂:“靜中求靜不得寧,亂中生亂反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