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沉寂後,驚鴻依舊緊閉着雙眼,平日裡溫潤的面龐此時泛出淡淡的青灰色,嘴脣乾裂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身體時而滾燙時而冰涼。
翩然坐在牀邊,試過了金針刺穴,但還是未見任何效果,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用冰帕子擦拭着驚鴻裸露在外面的肌膚。
玉可梵的臉罩在黑綃下面,看不清他的神情,僅僅露出的那雙手甚是冰涼,可以看到青筋會微微的明顯的顫抖。
戀風閉着眼微微仰頭靠在一邊,不知道此刻在想着什麼。
沉悶的沉默。
“然兒,現在……,下來你打算如何?”戀風依舊一動不動地閉着眼望着帳篷頂。
翩然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攤開的手掌不經意間握成了拳頭:“打算……我……”
“然兒,”玉可梵溫和的聲音淡淡響起,手觸摸着驚鴻的皮膚還是那麼滾燙,“我有一事,說出來你看看是否可行。”
翩然微微頷首。
玉可梵眼前漆黑一片,沒有停頓,繼續說着:“以你所言,驚鴻一時半會醒不來的,那麼既然如此,驚鴻此刻在這裡多一天,以後便會多了一天不會醒來的可能。既然如此,與其讓驚鴻在這兵荒馬亂的地方等着那點微渺的甦醒可能,倒不如離開這裡,暫時找個地方避起來……比起什麼權貴……人沒了,什麼都沒了。”
“你讓他們偷跑?天哪……”戀風忍不住瞪大眼,“可梵,這不像你說的話,我真不敢相信你會這麼說,他們偷跑,身後這幫事你打算讓誰去解決?戰亂剛起,遭殃的可不只是他們一家子……”
“聽我說完好麼?”玉可梵聲音清清婉婉,不緊不慢的打斷了微微有些激動的戀風,“我怎麼會如此,風兄多慮了……怎麼說,涼國也是我自己的國家,我的父親姐姐們都在這裡,怎會說這樣毫無責任的話呢?……只是,難道風兄不覺得驚鴻此刻在這裡真的是在耗盡他的精氣神麼?我只是說,讓驚鴻偷偷離開啊……”
“你……主帥離開了,這還不夠味兒?哦天哪,不要發瘋了……”戀風單手覆上自己的額頭,臉上盡顯焦慮神色。
玉可梵微微轉頭,朝着聽覺觸及到的似乎翩然所在的地方,一字一句,冷靜地說道:“翩然,不是在麼?”
“……你……啊,天。”戀風雙眸登時瞪大。
翩然微微一愣,嘴角輕微扯了扯,忽然淡出個微笑,嗓子裡翕動了一下,許久不說話聲音有些微啞,卻甚是清晰,微笑地看了看戀風,再轉向玉可梵,眼眸裡深深的看不清究竟,說道:“是的,不是還有我麼?寧驚鴻可以的,寧翩然爲何不可以?我們……我們如此像……”
“這可是欺君之罪!何況男女有別,你一個女人家怎麼去裝你哥哥?趁早收起你們這些荒唐大膽的想法吧!”戀風頓足。
“當初在成國戀風哥哥也見過我,那時你不是就把我當成哥哥了麼?我扮男子想必也很是想象了吧?”翩然坐回牀邊,擰了個帕子繼續幫驚鴻擦拭着汗漬。
“那時一時而已!”戀風有些急躁,“驚鴻高了你半個頭,即便你穿成當初你那裝扮,至多能到驚鴻眉頭處,這……何況!這是打仗!不是兒戲!”
玉可梵輕輕地笑了一聲:“呵,風兄,你怕只是擔心作怪吧……這邊早就抗旨出來了,欺君之罪大還是臨陣脫逃罪大?若是此役大勝,安親王再次名揚天下,軍權實握在手,想必陛下也會忌憚多些。如今陛下這樣做,說句不敬的話,還不就是因爲先安親王仙去後驚鴻不能立刻將軍權會握,因而讓陛下起了回收大隊軍權的心麼?”
戀風怔了怔,面色冷了下來,皺起眉:“你也猜到這些?……那麼,玉相大人對此事……”
“放心便是,父親大人不會爲難寧家,呵,”玉可梵聲音有些淒涼,“出了我這麼個沒用的兒子,父親還能如何。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打斷一下你們可以麼?”翩然走到戀風和玉可梵中間。
玉可梵輕微可見的點了下頭。
“我想好了,既然這次出了京城,本來是打算見到珏軒看看能不能解決了這個事情,只是沒想到事情越來越糟,到現在連珏軒的面也不能見得。……出京的事情已經違抗了陛下的旨意,哥哥如果真的這樣在這裡,怕是寧家至此免不了一劫,帝王心難測,況乎陛下與爹爹有所情誼不代表和我們這些小輩有什麼干係,太后姨媽也許能幫的了我們一時,但之後的事,我們寧家兄妹也不能總仰望別人靠以生息。……此戰敗,寧家必受累,此戰勝,纔能有別的計劃去算計別的事情……”翩然頓了頓,輕輕嘆了一聲,“如今,哥哥這樣……我覺得小玉子說的很多呢,圓不了全部,先還是讓哥哥能好的起來要緊,不如就這樣便是,方纔我們進來我和小玉子都是掩面,既然這樣,戀風哥哥和小玉子一會帶着哥哥同樣出去,而我,留下便是……”
“寧翩然,你知道你留下是幹嗎嗎?不是繡花彈琴!”戀風微微嗔怒。
“繡花我還不會呢,”翩然淡淡笑了下,“兵法兵書,我看過不少,當年師傅教珏軒的時候我也在邊上,單從書看來,也許我知道的不比哥哥少呢。”
“書?你覺得你這樣絲毫沒上過戰場,絲毫不懂得戰事多變的人能真的行麼?”戀風正色,“莫說你,你哥哥同樣也是個白皮紙兒,萬一……”
“如你說言,其實如今就戰場而言,哥哥其實也不過是個外行,誰沒個第一次呢,哥哥可以,我亦然。……哥哥一直照顧我幫着我,到了現在,難道我連爲哥哥爲寧家上官家上上下下數多人做一點點事也不可以麼?”
“……好,退一步說,如今你如何扮你哥哥呢?他個頭比你高了許多,雖然在女子中你算是高挑的個兒,可和驚鴻相比還是差了不少。再加上驚鴻身形比你寬了不知許多,你打算怎樣?若是有破綻,莫說上戰場殺敵了,涼國這邊的將領第一個不服的就是你!”戀風盯着翩然,雙眼眨也不眨。
“易容的東西出京城時我就帶着,這些戀風哥哥不必操心,若說別的,一會我寫給你一張單子,你幫我備置妥當明日送來。正好寒冬時節,何況馬上行軍,這些事情並不成問題。”翩然對着戀風的眼睛,神情鎮定着。
“翩然……”玉可梵擡起頭,衝翩然揚了揚手。
翩然緩步走了過去。
玉可梵從懷裡摸索出一個用布包裹着的物事,探索着夠到翩然伸出接應的手,指尖清涼,聲音溫婉:“這個東西,我本早就準備好給你了,剛好現在用上。翩然,一切小心,我相信你的。……答應我一件事好麼?”
“何事,小玉子,你有什麼事,我寧死不辭。”翩然聲色肅穆。
“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受傷了。”玉可梵聲音裡有些微笑意。
“……我。”翩然咬脣,重重的點了下頭,應道,“嗯!”
玉可梵手壓着牀沿,晃了晃,站了起來:“戀風兄,現在拾掇拾掇,我們早些準備好,你送我和驚鴻出去,我們一左一右的扶着驚鴻……翩然暫時躺下,送我們出去後你再回來給翩然送來她要的東西。這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是危險,這會方纔那將軍正好不再,這樣正好。”
翩然和戀風迅速收拾起一應物事,很快便把驚鴻套上翩然的外衣,翩然躺在牀榻上。戀風和玉可梵就這麼扶着驚鴻出去直接坐到馬車上,說是請來的神醫體力消耗過度有些暈眩。告訴那帶他們進來的王將軍安親王還是昏迷,但是剛施診完畢不要打擾他。過幾個時辰戀風再來探望。
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進來的馬車把驚鴻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