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韶邑匆忙趕回王府的時候，翩然已經昏迷五天了。
牀上靜靜躺着的那個人，一臉淡淡的平靜，悲喜全無，脈搏微微的波動和若有若無的呼吸聲，成了她仍然存在的唯一證明。
五天五夜，驚鴻想方設法給翩然灌了些許蔘湯，維以續命。自己此刻也是眼圈深深陷進去，心裡憑着一口希望的氣息撐着自己。
五天五夜，珏軒不眠不休，素來裝容得當的啓皇此時面上泛起了青澀的胡匝，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清明。
不到斷魂處，不懂同相惜。驚鴻看着珏軒忍不住低嘆一聲，至少，到了此時自己可以相信此人對翩然是用了心。
卓韶邑看完翩然的脈象後，也確認了當初的猜想，如今翩然身中之毒正是傳說中的“亂思”。
亂思之毒，毒如其名。少量攝入會緩慢導致精神漸漸錯亂，直到精神崩潰，自損經脈，若是意志力薄弱的人，則會癲狂爆血而終。如若一次性中毒太多，則會立刻斃命。翩然想來是應該被人暗中慢慢的下了此毒。從卓韶邑發現的日子算起來，這毒已經至少有兩月之餘。
當日卓韶邑聽翩然說起她夜間似乎遇見熹冉，以及那段時間她精神上的似有恍惚，便猛然想起當初聽說過的這種□□。以防萬一，便當即出府，四處找尋他師兄和師傅的下落。當初司徒子諾收有兩個弟子，只是如今行蹤飄渺，想要聯繫實在太難。而自己的師傅司徒子諾和師孃易嫺雅，兩人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卓韶邑都不敢確定他們如今是否還在人世，畢竟兩位老人如今都早已年過七十古稀之歲，三年前在祁連山採藥時曾偶遇師傅一次，自那之後再也沒能見到。
可這“亂思”之毒，自己確實沒有解法，匆忙出去尋找了大半月的時間，在所有有可能聯繫上師傅和師兄的地方留下印記，急急忙忙再趕回來，翩然卻已經昏迷不醒了。
亂思之毒，一旦昏迷，十五日後，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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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知道卓韶邑這幾日的去向和這毒的古怪後，驚鴻禁不住眼前驀然一黑，十五日後，必死無疑，如今已經過了五日，那麼翩然只有十日可活了麼？
卓韶邑沉默不語，眼裡的悲痛說明了一切。
司徒珏軒放下了手中配置不停的藥物，安靜的和驚鴻坐在翩然的牀榻邊上，看着沉睡的翩然，十日麼？還有十日然兒你就要走了？怎麼只是覺得是你是睡着了呢？
成皇此時已經告辭離去，珏軒對涼皇也稱業已離開，人卻一直再安親王王府裡待着。
驚鴻更是足不出戶。
玉可梵懊惱的認爲是自己當日陪着翩然任性，導致了翩然的昏厥不醒，連日來也是日日跑來王府探望，眼看着自己也不知不覺中瘦消了一圈。
熹冉等人心裡擔心不已卻無可奈何，只能日日做好各種滋補的東西端到翩然的院子裡，再把沒吃幾口的膳食補品嘆息着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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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天，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的如此之快，也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的如此難捱。
第七日的黃昏，翩然的小院裡迎來了卓韶邑希翼許久的兩位客人。
正是司徒子諾和易嫺雅。
當司徒子諾半抱着易嫺雅輕飄飄的推門徑直走進翩然的房間時，房間裡或坐或站的人看到來人的那一刻都禁不住呆愣了片刻。
只見走進的那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發似潑墨，脣若點脂，身長八尺有餘，俊美非凡，一聲白衣勝雪，衣袂飄飄好似那天上仙人下了凡間，縱是他們這些早已閱美無數的人，也登時被他的姿容震撼。懷中抱着的女子穿着同色質地的白色衣裙，露在外面的青絲早已枯澀乾涸，變得黃白脆弱，那張臉皺紋重生，老態龍鍾，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她面上深深凹陷的眼窩，根本沒有眼珠。
這一美一醜，一老一少，配上他們面上輕柔溫和的表情，卻顯出了一種理所當然的和諧。
“叔父……”珏軒怔忪片刻，猛地重向前，俯身行了重重的一禮，擡眼雙目已是水霧蒙起，“您來了……”
那男子微微笑笑，頷首點頭，輕輕的放下懷裡的女人，等她腳穩穩的捱到地上，再用手託着她的一邊身子，讓她能舒服的靠着自己。
驚鴻聽到動靜，先也是一愣，接着立刻站了起來，從未這麼激動的衝上前，卻一時語結，一時說不話來。
“韶邑呢？”那女子聲音很是沙啞。
卓韶邑此時正在藥房，珏軒立刻跑出去，飛快的喊來卓韶邑，飛也似的衝回那個小屋。
“師傅，師孃，……你們來了。……” 卓韶邑走進去後，按奈住心頭起伏波動，走到兩人面前，不掩喜色先行一禮。
“韶邑，你留下記號，這麼匆忙的找來我們兩個老不死來可是你要娶媳婦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你用這個記號找過我們呢。……”易嫺雅噶然笑着打趣。
“師孃，”卓韶邑擡頭看了眼自己的師傅司徒子諾，看到他輕微的點頭後，方纔定下心神說，“師孃，‘亂思’再現！……”
“什麼！”易嫺雅身子猛地一顫，“中毒是何人，人在哪裡？是誰幹的？”
卓韶邑苦笑：“當年徒弟收了兩個徒兒，正是他們其中一人，叫做翩然的那個孩子，這會我已能確定是亂思之毒了，誰人所下卻尚不知曉。……”
“翩然？可是那個當初做得‘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這詩的孩兒？”易嫺雅擡頭似乎看了看司徒子諾，嘴角扯出個笑容，“呵呵，沒想到，我老太婆這黃土都埋道脖子的人，居然還能在這裡會一會這個孩子呢。”
卓韶邑見易嫺雅直起身子，慌忙上前和司徒子諾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往翩然的牀榻邊走去。
驚鴻趕緊讓開，和珏軒站在易嫺雅身後，甚是緊張的看着易嫺雅爲翩然把脈。
良久，易嫺雅擡起頭，深陷的眼窩眯到一處，冷笑一聲，道：“當真是亂思之毒，沒想到這方子如今居然還有人會，若被我查出來源頭，老婆子我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把這害人的物事毀了去。”
“師祖……然兒可有救？”驚鴻忍不住迫不及待的開口。
“師祖？”易嫺雅一怔，笑起來，“你就是寧驚鴻吧，呵呵，好孩子，真乖。莫急莫急，這毒急不得的，我既然來了自然會把解法告訴你們……”
“還請師祖賜藥……”驚鴻淚水盈眶，俯身下拜，心下激動不已。
易嫺雅站起身來，司徒子諾扶着她站穩，易嫺雅輕輕笑了聲：“解藥的方子一會我會告訴韶邑，這些藥物倒是都很常見，配置很是容易，……不過，這藥需要一味藥引，呵呵……卻是我老婆子無法效勞的了……”
“什麼藥引？！”驚鴻和珏軒異口同聲的發出聲音。
“就是這眼珠子一雙。……”易嫺雅聲音淡淡的。
驚鴻和珏軒面面相覷，卓韶邑也愣了愣，哪裡聽過這樣怪的藥引子，不過要眼珠子，雖說有些殘忍，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這眼珠子需得挖的人心甘情願，而且要親手挖，……”易嫺雅擡起右手，勾起雙指，輕描淡寫般的比劃了一個挖眼珠的動作，隨即釋然一笑，靠在司徒子諾身上，靜聽他們的變化。
“什麼……”驚鴻錯愕交加，止不住低喊出聲。
易嫺雅點了點頭，忽然微微一笑道：“還有，這眼珠子的來處，需得不是服藥者的血親，同時還必須是服藥者的眼睛見過而且記得的人，否則挖也白挖。”
“這！……”珏軒怔在當下。
“還有三日，不對，應該說，還有兩日時間，你們就去忙乎這藥引子的事兒吧，藥物自然我會配置的好，兩日後此時，我會再來此處。記得，眼珠子，我要新鮮的，藥物服用之前再生挖，莫要弄些乾死掉的來糊弄我這老太婆。”易嫺雅靜靜的說着，似乎這般血腥的事在她看來是件非常自然的事，“子諾，我累了呢。”
“雅兒，我這便帶你去歇息。”從進門起就一直沒有說話的司徒子諾溫柔的抱起易嫺雅，溫和的說完這句話後，衝屋裡衆人淺淺一笑，轉身離去。
屋內一片沉默。
次日，下完早朝後趕來安親王王府的玉可梵也知道了這個藥引的事情，駭人聽聞之餘更多的還是另外一番光景的擔憂。
易嫺雅所說的法子，其實正是當年她解救司徒子諾的方法，生生剜去自己的雙目需要多麼愛多麼狠，雙指戳破的不止是那一汪秋瞳，更是戳開了人情層層重重的面相，當初爲了救司徒子諾，直到最後一日的那一瞬間，易嫺雅狠心戳瞎自己雙目，從此一位絕代佳人就這般生生的失去了面上的剪水明眸，卻換來了一生一世的永遠相伴。
其實易嫺雅還少告訴了他們一件事情，這解藥的配方着實古怪，至從司徒子諾甦醒後，數十年來，他的面貌絲毫未變，就如同千百年來傳說中才得以出現的不老藥一般詭異神奇。所以直至今日，易嫺雅早已垂垂老矣，而司徒子諾卻依然風姿飛揚，看似尤勝當年。各種原有，卻不得而知，只能拿一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來一言蔽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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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在最初希望的驚喜過後，換來的是更深的害怕，會有誰，肯爲別人生剜自己的雙目呢？
莫說別人，在剛聽到這個藥引的瞬間，自己先反應過來的就是立刻抓個人來剜掉他的眼睛，可是易嫺雅先輩居然又加上那麼多條理紛層。自己心甘情願的自剜雙目，真是聳人聽聞。即便是自己算起來比古人開通許多的人，聽到也是冷汗乍起。
當初，除了在那部有名的小說中看到過這樣的自剜雙目的劇情外，再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而即使那篇小說當時的場景，也已是淚乾心枯，再無牽掛後的決絕之態。
如今，到哪裡去尋這樣的藥引。即便是自己，真的要讓自己這麼親手生剜去自己的眼睛，爲翩然用作藥引，也免不了倒吸一口涼氣，真要那樣，自己到底能不能真的做到呢？
而易嫺雅的那句血親的話語，更是讓自己心下糾結錯亂起伏，血親，原來直到這時自己和翩然之間還這麼硬生生的擱了這麼一個身份，既爲血親，連做藥引的資格都沒有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別人去想去做，自己連鼓起勇氣試探下自己最後底線的機會也沒有了。
眼珠子，這雙眼珠子到底到哪裡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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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軒默然的坐在那裡已經又是一天一夜了，雙手幾次微顫着撫上自己的雙目，觸手一片冰涼，卻不知涼的是指尖還是眉睫，是身體還是心底。
好一個刁難的藥引，生剜雙目，且要自己動手，還需心甘情願，更得是服藥之人見過且記得的人，這般的藥引簡直讓人聽起來荒謬之至，何來的一點藥理道理，硬生生只是那些旁門左道的路數。
可是，當年，易嫺雅可以用這個法子救了叔父，當年，當她親手自剜雙目的前一刻，心裡下了怎樣的決心和念頭，當年的易嫺雅和叔父之間又曾有過怎樣的糾纏怎樣的牽絆，可以使得一個人這樣不顧一切。
一雙眼珠子，其實比起剜心差不了多少，更生懼意的是，要自己親自動手。
雙指輕釦在眼眸上，輕輕觸動着眼簾，微微翕動的是自己眼眸中的凝淚，有哪個人，可以這樣子，這麼硬生生的把雙指戳破眼簾，把自己的一雙眼睛親手剜出來，血淋淋的呈現出來，之後，終將一世黑暗。
問了自己多少次了，找了多少接口了。
剛剛登基，國之大義，更無子嗣，自己不但是一個男人，更是一個帝王，一個並非寧世的君主。真的可以狠心忍心痛下心來自剜雙目麼？
心裡存着更多的還是期盼，還是僥倖，然兒畢竟見過這麼多人，王府上下多的是下人，多多給他們些金錢，多多承諾下剜目的後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麼重賞之下，會不會有人甘願獻出雙目呢？
怕只怕，有人願意賣掉自己的眼睛，也沒人能親自心甘情願的自剜雙目啊。
眼珠子，好一個藥引，到底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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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思媚和遊戀風也趕來了。
玉可梵到處也在四處尋找這這麼一個真的能在重金懸賞下甘願剜目的人。
晉王也知道了此事，卻不敢驚動皇上，暗中第一次藉着王爺的身份尋找這麼一個肯自剜雙目的人。
熹冉知道了，震驚過後更生出許多的悲憫，卻也幫着儘量想着緩解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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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的黃昏時分，知道這事的幾個人，擯推了四下，驚鴻，珏軒，熹冉，玉可梵，遊家姐弟以及熹冉都沉默的坐在翩然的房中，看着依舊沉睡的翩然。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可是，當真找不到這樣的人。
莫說還要是翩然見過且記得的人了，即使是個陌生人，也沒人肯。多的人窮人家的肯賣掉雙目，但當聽到要自剜雙目的時候，就只剩下深深的懼怕了。
七人沉默的坐在那裡，思緒各異，靜靜的等着司徒子諾，易嫺雅和卓韶邑的到來，把最後的那一分希翼寄託在了他們的身上。
手底，各自深深的攥緊了拳。
正所謂：“雙瞳秋水爲誰明，情思萬般繞誰身。往事離恨夢迴中，他年更笑今日樓。”
注：
對於司徒子諾和易嫺雅與先安親王及司徒珏軒父親的故事如有不懂，請回看第一卷第十八章：千迴路轉巋然信。
這一章節加了音樂，背景音樂是人間情多．
歌詞附給大家，網絡不卡的時候聽的效果還是可以的．
人間情多真愛難說
心裡能有幾分把握
來來往往你你我我
誰又知道最後結果
人間情多真愛難說
有緣無緣小心錯過
一時歡笑一時寂寞
一生相伴最難得
問不出爲什麼
止不住你和我
心甘情願受折磨
問不出爲什麼
止不住你和我
一年一年這樣過
人間情多真愛難說
有緣無緣小心錯過
一時歡笑一時寂寞
一生相伴最難得
問不出爲什麼
止不住你和我
心甘情願受折磨
問不出爲什麼
止不住你和我
一年一年這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