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對於他們這些擁有綿長生命的人來說, 是殘忍的,因爲那個在他們生命裡最重要的那個人,往往抵不過時間。
想要的永遠得不到;失去的永恆無法釋懷。
紫慕追那個人追了一路, 終於在一處偏僻的街道停下, 那個人黑衣蒙面背對着她, 她也看不清他的臉, 只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莫名泛在心頭。
“你是?”她慢慢走近,問道。
曾幾何時,也有這樣的一個身影, 站在她的跟前,他哪怕是不說話, 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站着, 都彷彿周圍縈繞着光芒, 在她心裡閃閃發光,就像信仰一樣。
她對他的癡迷, 對他的愛,從一開始就源於敬仰和崇拜。
“車……”她險些脫口而出,不過馬上又自嘲地搖搖頭,眼前這個人怎麼可能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那個人仙術超羣, 冠絕六界, 而如今這個人, 周圍沒有絲毫的仙氣, 分明只是個凡人。
那個人沒有說話, 腳步遲疑,停留在原地半天都沒有動, 沒有走的意思,也沒有轉身的意思。
“你……”紫慕慢慢走近,在離他不到五步的地方又停了下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阻擋她繼續前進,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背影,她猶豫了,這怎麼可能是他,這是一個凡人,還是一個助紂爲虐的殺手啊。
“你爲什麼要殺那麼多人?”她問。
那個身穿黑衣的人微微咳了幾聲,用一種沉悶的聲音說道:“那些人沒有死。”
她目光銳利地看着他,彷彿可以洞察一切,“我知道,是你用特殊的點穴手法將他們的氣息封住,可是你爲什麼這麼做?你爲什麼要陷害那丫頭。”
“拿人錢財,受人之命。”依舊是那麼冷血的回答。
“爲了錢財,不惜違背自己的良心?”
“我……我只是一個凡人,衣食住行都需要錢,做不到你們神仙這樣清心寡慾,你們視如糞土的東西,我們凡人看來便是珍寶。”他依舊沒有回頭。
紫慕失望地搖搖頭,這個人怎麼可能是他,那個人雲淡風輕,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那你……”
轟隆一聲,天際炸響,就像是一個厚重巨大的輪子從天邊滾滾而過,她猛地轉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天際異向,雲海翻騰,她暗道,不好!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那個背對着她的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身影,靈墜肯定出事了,她顧不得其他,用最快的速度朝城門的方向飛去。
雲海躁動,黃沙靜止,那個白衣女子周圍的一切,哪怕是一粒沙石都好似靜止了一般一動不動,時間在她周圍凝固不前。
紫慕來到城門口,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副景象,她原本白淨如雪的衣襟上沾染了鮮血,觸目驚心,就像是雪原上盛開的曼珠沙華一般瞧瞧綻放,她眼神呆滯,目光始終注視着懷中的那個男子。
徐淵的膚色蒼白,看樣子已經沒了呼吸,可他這安靜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她就這樣一直抱着他,彷彿在等他醒來。
在不遠處,一個落寞的身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注視着他們,白色的長跑上用銀絲繡着古藤花紋,衣袂無風自動,絕世出塵,他看起來依舊是那麼孤寂,甚至是更孤寂,那雙好看的眉眼始終無法舒展,緊皺着,如果說靈墜此刻是傷心的,那麼他的眼神裡更多的就是絕望。
彼時的紫慕還無法明白,那樣一個君臨天下的上神,法力無邊,又怎麼會絕望,他得不到的已經逝去了萬年的時光,眼前的那個女子,是他一直拒之門外的,可爲何還會有那樣隱忍絕望的神情。
“凌玦上神!”紫慕走過去朝他行了一禮,他仿若未聞,清冷的臉面無表情。
天邊的雲霧忽密忽疏,如海翻騰,彷彿在預示着什麼。
“凌玦,我恨你。”
靈墜擡起頭,看着他,明明是說着這樣狠心的話,可是她看他的眼神裡,除了恨,更多的是痛心,是失望,還有遺憾,可是她,爲什麼會有遺憾?
凌玦心頭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注視着她的雙眼,爲什麼這樣熟悉?同樣的話,同樣的眼神,竟是一模一樣。
多少年過去了,幾度夢迴,他都依舊清晰地記得那個人的音容笑貌和說過的話,如今眼前這個人,說出的話,竟然恍惚間讓他錯以爲回到了那個時候。
難道……
“澈……”這張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詫異而驚喜的神色,他張了張嘴,又不敢確定,“你……澈兒?”
這句話一說出來,紫慕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了,怎麼可能!紫慕看了他一眼,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說的是那個已經隕世一萬年的月澈天神。
“凌玦,萬年了,你還是沒變。”她始終看着他,那樣空茫縹緲的聲音,像是穿破茫茫歲月的長空,破曉而來。
“你……都想起來了?”
紫慕看到,他的手因爲激動在顫抖,然而心中的理智又在一瞬間這份欣喜給壓制了下去。
不對!三生鏡封印未除,魂魄未聚,她怎麼可能在此刻甦醒。
“想起什麼?”靈墜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是想起夙兒對我的好,還是想起你連他轉世都不放過。”
“什麼?”凌玦不敢相信,他看向卜辰仙君,又再次反覆回憶確認自己方纔並沒有聽錯,“他……不!不可能!”
“爲什麼!爲什麼你不肯救他?他如今只是一個凡人,對你無法構成任何威脅,上一次在空桑山也是這樣,這一次也是這樣,你明明在,爲什麼……你是上神,你明明可以阻止這一切。”她微微闔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我……”他何曾不想阻止這一切,可惜他出手的時候就已經晚了一步。
靈墜嘆了口氣,緊緊地抱着徐淵冰冷的身體,“我所求的,不過是和他安安穩穩的生活,爲什麼你都不許?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我當初不懂事,死氣白賴想嫁給你,可是你卻將我趕下十重天,如今你又糾纏我,到底是爲何?你是上神啊!我過去不過剛入神位配不上你,現在一介小仙更是高攀不起。”
“澈兒……不是的……”他百般想解釋,卻發現所有的話語都哽咽在嘴邊,不知從何說起。
“凌玦,至始至終,我所求不多,而現在,我只想救他。”
“他的命數註定……只有等來世。”凌玦說道。
“來世?凌玦,他世世早夭的命格不就是你定的嗎?我不相信什麼來世,我只想讓他活過來,然後我會爲他尋求破解命格之法,許他長生,永世相伴。”她說的決絕,一字一句,不留半分情分和餘地。
凌玦望着她,清冷的眸子泛上一層寒霜,“你不可能救他。”
靈墜搖頭,似是在嘲笑他的無知,“普天之下,不是隻有你一個上神。”
說完,她帶着徐淵化作一道白光朝天際掠去。
卜辰仙君這才走上前,雙腿一軟惶恐地跪了下去,“凌玦上神,小仙當初卜算的確徐淵不是……許是靈墜仙子……不,是月……弄錯了。”
“這件事,我以後再找你算賬。”凌玦目光一凝,望向她離去的方向喃喃道:“她真的,想起來了?”
卜辰仙君掐指一算,如實稟報道:“不!估計是因爲徐淵的再次離去對她打擊很大,她只是記起了一部分事情,並沒有完全想起來,畢竟三生鏡封印還在,魔神也……魔神也被封印着,這個叫徐淵的男子就更不可能是……。”
“一部分?”凌玦望着天際出神,自言自語道:“是哪一部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