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山頂, 迎風而立,飄飄若遺世獨立,空氣中有一股乾燥灼熱的氣息, 更有一種糜爛的腐肉的味道。
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旱情一直都沒有緩解, 莊稼枯萎, 河水枯竭, 百姓們能逃的都逃走了,只剩下老弱病殘,再偌大的宮城裡苟延殘喘, 更甚者易子而食。
這不是她想給他的天下,當初她不惜逆天改命送給他一個安穩富足的冰國, 不是希望它成爲如今的模樣。
“他回來了, 瘋了一般地滿城找你, 你怎麼不去見他?”紫慕自她身後款款走來,與她並肩而立, 站在山頂俯瞰下面地房屋和百姓,放眼望去,哪兒還有一點翠綠,到處是衰敗傾頹地模樣,“這冰國怎麼成了這個鬼樣子?”
她並不答話, 伸手再虛空微微一握, 風從她指尖溜走, 留下沒有帶走的粒粒黃沙。
空氣中那股燥熱的氣息令她嘴脣乾燥, 喉嚨裡像是有一把火燒一般的難受, 她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紫慕見狀立馬搭上她的肩膀, 給她渡了仙氣。
“你說你怎麼老是喜歡折騰呢!”紫慕沒好氣地抱怨道:“你本來就和一般的仙君不一樣,自幼仙力羸弱,這冰國明顯是被命輪牽引,命運循環,此乃天意我們的力量是阻擋不了的,你又何必在此浪費時間呢?”
“紫慕。”她的臉上沒了過去的那種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和靜謐,“我也想不折騰回到以前那樣瀟灑的日子,我也想不折騰自己,可是我忘不了,忘不了徐淵臨死前那無所畏懼而平靜的眼神,他越是平靜,我越是不安心,更忘不了他對我的好,忘不了那個時候凌玦的絕情。”
“就是那種執念你懂嗎?紫慕?我不想爲,偏爲之,我所求的,不過是他這一世無憂,也還了他上一世對我的情,那麼難嗎?”
紫慕抿嘴,沒有再勸她了,她怎麼會不明白靈墜所說,她自己的心裡也有那個一直執念的東西,掛念的人。
“你,打算怎麼做?”紫慕問。
靈墜擡眼凝視蒼穹,雪白的臉上,明澈的眸子微微一動,堅定地說:“他有他的天命,我有我的人情。”
周身的靈力像泉水一般涌動着,盈盈藍綠色的光點紛紛從周邊的花木草石從溢出,匯聚在她的身邊,如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珍珠,在她的身邊雀躍,翻騰,她的身體一下子便被水波一樣的藍色靈力包圍。
“你在幹什麼!丫頭!”紫慕三番想近她身,都被她周身強大的靈力逼開。
“吾以神花靈墜之名,御使爾等,聽吾之令。”靈墜閉目,魔怔一般的咒語從她嘴裡唸了出來。
紫慕大驚失色,想要阻止,又不敢打斷她,她這是想御使百木精靈,用他們僅有的水分來製造一場甘霖。
“你不要命啦!你本來就靈力微弱,你這樣強行使用逆天之術,會損耗自己五百年的功力啊!”紫慕撕心裂肺的大聲吼道。
靈墜全然不聽,依然驅動着法術繼續進行,突然間,所有的水珠匯聚成藍綠色的熒光,以奔騰之勢奔赴蒼穹。
只聽蒼穹中有巨大的水聲傳來,一時間烏雲密佈,她笑着伸出手去,接過從天而降的一滴水珠。
紫慕摸了摸額頭上的雨水,驚道:“雨?”
天際間的茫茫雲霧中,嘩啦啦地下起了暴雨,這場雨來的迅猛,對久旱的冰國來說無疑於是天降甘霖,同時,山頂下,宮城中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百姓們這樣的喜悅,無異於當年得到冰國戰勝其餘五國的消息。
雨還在下,把山川閣樓籠罩在一片水霧裡,雨水像是帶着魔力,灑過的地方都重新染上了綠色。生機,在一瞬間瀰漫在這個國家裡。
她想給他的,應該是這樣的一個冰國。
淋漓的雨還在下,遠處的宮城山川變得更加的模糊不清,她和紫慕並肩而立,遙望着雨中的河山,兩人的身上像是有一層薄薄的屏障籠罩着,儘管站在雨裡,卻沒有一滴雨水打落在身上,衣袂迎風而展,臉上掛着的笑,是平靜而淡然。
“你這樣,值得嗎?”五百年的修爲本就不易,瞬間化爲虛無,紫慕無法理解,那徐淵何德何能,能得到她這樣的傾心相待。
靈墜轉過頭望着她,臉上沒有了往日的那種任性和驕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破世事的寧靜,說起來這段時間也並不長,認識徐淵也不過兩世,在她萬年的時光裡這些日子不過是滄海一粟,可是她的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紫慕想,可能他們都是這樣的人,不是在一天天的時間裡長大的,而是在一瞬間長大的。
“紫慕……姐姐……最不該問我這句話的人,是你!”靈墜的眼裡,閃爍着哀憫的光,彷彿在反問她,你這樣,也值得嗎?
“你爲車瀾仙君所做的一切,何嘗不是一種執念呢?爲他墮魔,又值得嗎?”
紫慕微微一怔,她從未把墮魔的原因告訴她,可是她爲何會知道?彷彿看出了紫慕眼裡的疑問,靈墜嘆了口氣,“你這人,看似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其實你最在乎的人,就是車瀾仙君,你這人其實很固執,重情重意,說白了,就是爲了他當年的救命之恩誤了一聲。”
無視紫慕驚訝的表情,靈墜聳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紫慕啊!你說我們這些神仙有時候是不是都是閒的太無聊了,凡人有七苦,哪兒有時間考慮那些瑣事,也就我們閒的不愁吃喝,唯獨跟情和命杆上了。”
紫慕沒有說話,歪着頭聽她長篇大論起來。
“我感覺,怎麼說呢?就像是一種執念,明明知道不可爲,偏爲之。我知道償還徐淵的救命之恩有很多種辦法,可是偏偏想護他這一世無憂。紫慕你還不是一樣,好好的一個青丘帝君,仙澤延綿,卻成了魔,雖然我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事,可是我肯定是因爲車瀾仙君。”
“再說起那個凌玦上神吧,就更搞笑了,自己是上神之尊,知道天命不可違,也幾次三番苦口婆心教導我,可是就他做出的事兒最出格,竟然妄想讓隕滅的月澈天神重生。神靈隕世,灰飛煙滅,魂歸九天,哪兒還有什麼來世,也就他執念最深,不可理喻。”
說來說去,還扯到凌玦上神了,紫慕皺了皺眉頭,小心翼翼提醒道:“別說了,他可是上神。”
“上神又如何,孤寂萬年,不過也是個可憐人。”靈墜嘲諷地笑道。
她嘴上侃侃而談,可是心裡的那份擔憂漸漸升起,此番又打亂的命輪既定的命格,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難以想象的事情,她一概不知。這世上最恐怖地便是未知。
雨還在下,一直都沒有停,雨下的河山有一種別樣的美麗,彷彿一副水墨畫詩意無暇。
“靈墜,我要走了。”紫慕突然道。
“我知道。”靈墜之前拜託紫慕在她不在的日子裡護送淵平安歸來,現在她的任務也完成了,她卻是也該回青丘了。
“我不是回青丘。”紫慕的一句話,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的想法。
“那你是去哪兒?”
“我一直讓人幫我尋找車瀾仙君的消息,都未果,不過我猜想他一定在人間,反正這次爲了幫你,我也把青丘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可以好好在人間遊蕩一番,正巧有這個機會我要去找他。”
“可是你並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便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找。”她勾起嘴角笑了笑,無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