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應該說,以利亞夥伴,”丹尼爾突然開口發言,“這是個明顯的結論。”
貝萊對這位機器人搭檔投以驚訝的一瞥。“爲什麼明顯?”他問。
“這位女士自己強調,”丹尼爾說,“她是唯一見得到她丈夫的人。索拉利的社會習俗正是如此,她不想說實話也不行。而葛魯爾局長當然有理由相信,甚至可以說不由得他不信,在索拉利上只有妻子見得到她的丈夫。既然只有一個人能夠來到見面的距離,那就只有一個人可能是兇手。你該記得,葛魯爾局長曾說只有一個人有可能這麼做,他認爲其他人都絕不可能。對不對?”
“他也提到過,”貝萊說,“那個人同樣不可能犯案。”
“他也許是指並未在兇案現場找到任何兇器。想必德拉瑪夫人能夠解釋這件怪事。”
他以機器人特有的文雅動作指了指嘉蒂雅的位置,這時她仍在顯像的中心,只見她目光低垂,一張小嘴抿得很緊。
耶和華啊,貝萊心想,我們差點忘了這位女士。
或許是由於惱羞成怒,他的記性纔會突然失靈。而自己之所以惱怒,他想,都要怪丹尼爾那種不帶感情的辦案方式。但禍首也可能是他自己,是他的辦案方式太感情用事了。
他並未繼續分析下去。“今天就到此爲止,嘉蒂雅。不管切斷聯繫時該說些什麼,總之再見了。”
她柔聲應道:“有些人會說‘顯像結束’,但我比較喜歡說‘再見’。你似乎心神不寧,以利亞。我很抱歉,但我已經習慣被人當成兇手了,所以你不必覺得內心不安。”
丹尼爾問:“真是你做的嗎,嘉蒂雅?”
“不是我。”她憤憤地說。
“那麼,再見了。”
直到消失的那一刻,她臉上的怒意依舊未消。有那麼一陣子,貝萊仍能感到那雙灰眼珠帶給他的無比震撼。
她大可宣稱自己習慣了被人當成兇手,但那顯然是十分拙劣的謊言。她的怒意比她的言語更能吐露實情。貝萊不禁納悶,她到底有本事撒多少謊呢。
貝萊現在又和丹尼爾獨處了,他說:“好啦,丹尼爾,我可不是大笨蛋。”
“我也從不這麼想,以利亞夥伴。”
“那就告訴我,你爲何會說並未在兇案現場找到兇器?目前爲止,我還沒查到任何證據,也沒問到任何口供,能讓我們作出這個結論。”
“你說得很對。我得到一些新的資料,還來不及拿給你看。”
“我就知道。什麼樣的資料?”
“葛魯爾局長曾說,他會送過來一份他們自己的調查報告。就是我手上這份,今天早上送來的。”
“你爲什麼現在纔拿給我看?”
“我覺得,或許至少在最初階段,最好讓你根據自己的想法進行調查,不要受到他人的影響,何況他們自己也承認並未得到滿意的結論。而我自己,正是因爲我覺得自己的邏輯程序可能受到了那些結論的影響,所以剛纔並沒有參與討論。”
邏輯程序!貝萊腦海中突然冒出他和一位機器人學家聊天的記憶片段。那人說:機器人講求邏輯,可是不講理。
他說:“最後你還是加入了討論。”
“沒錯,以利亞夥伴,但那是因爲我有了獨立的證據,足以支持葛魯爾局長的懷疑。”
“什麼樣的獨立證據?”
“從德拉瑪夫人的言行推論出來的證據。”
“明確一點,丹尼爾。”
“假設這位女士正是兇手,卻試圖證明自己是無辜的,那麼辦案的警探若能相信她的清白,會對她相當有利。”
“所以呢?”
“如果她有辦法利用他的弱點來左右他的判斷,她很可能會這麼做,對不對?”
“純粹是假設。”
“並不盡然。”這是個心平氣和的回答,“我想,你也注意到了,她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你身上。”
“因爲我負責問話。”貝萊說。
“打從一開始,在她還沒猜到將由你問話之前,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你身上了。事實上,就邏輯而言,她應該會以爲將由我這個奧羅拉人來主導調查。但她卻認定了你。”
“你從這點導出了什麼結論?”
“她把自己的希望全寄託在你身上,以利亞夥伴。因爲你是地球人。”
“那又怎樣?”
“她研究過地球,這點她暗示了不只一次。晤談剛開始時,我要求她擋掉外面的日光,她完全知道我在講什麼。這就代表她對地球有着真正的認識,否則她一定會顯得驚訝或不解。”
“所以呢?”
“既然她研究過地球,我們就能相當合理地假設,她發現了地球人的一項弱點。她一定知道赤身露體這個禁忌,以及**會帶給地球人怎樣的震撼。”
“她……她解釋過那是顯像……”
“她的確解釋過,但你覺得她的解釋能說服你嗎?她曾兩度在你認爲衣不蔽體的情況下,向你展露她自己——”
“你的結論是,”貝萊說,“她在試圖引誘我,對不對?”
“試圖誘使你偏離專業的客觀,在我看來就是如此。對於這樣的刺激,我雖然無法產生人類的反應,但根據印記在我指令線路上的內容,我斷定這位女士的肉體相當具有吸引力。更何況根據你的行爲,我覺得你體認到了這個事實,而且對她的身體極爲讚賞。我甚至敢斷言,德拉瑪夫人的策略奏效了,她的行爲模式果然令你對她產生了好感。”
“聽着,”貝萊不太自然地說,“不管她可能對我造成什麼影響,我仍舊是一名執法的警官,我對自己的職業道德沒有絲毫鬆懈。這點千萬給我記住。現在,我們來看報告吧。”
貝萊默默讀了一遍報告。讀完之後,他翻回第一頁,又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這裡面有點新東西。”他說,“那個機器人。”
丹尼爾・奧利瓦點了點頭。
貝萊若有所思地說:“她並沒有提到。”
丹尼爾說:“因爲你沒有問對問題。你問的是當她發現屍體時,是不是隻有她丈夫一個人;你問的是現場還有沒有其他人。機器人並不能算‘其他人’。”
貝萊點了點頭。假使他自己是嫌犯,有人問他兇案現場還有些什麼人,他也不太可能回答:“就只有這張桌子了。”
他說:“我想,我該問她是否有任何機器人在場?”(他媽的,在這個奇怪的世界上,到底該怎麼問問題纔對?)他又說:“機器人作證有多少法律效力,丹尼爾?”
“你是什麼意思?”
“在索拉利,機器人能不能算目擊者?能不能提供證詞?”
“你爲何有此一問?”
“機器人不是人類,丹尼爾。在地球的法庭上,它們不能擔任證人。”
“但腳印卻可以,以利亞夥伴,雖說腳印要比機器人更不像人類。就這點而言,地球所抱持的立場是不合邏輯的。在索拉利,只要條件符合,機器人作證都是合法的。”
貝萊並未提出任何反駁。他將下巴靠在右手的指節上,把這個新線索好好想了一遍。
站在丈夫屍身旁邊的嘉蒂雅・德拉瑪,曾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高聲召喚機器人。當它們來到現場時,她已經不省人事。
那些機器人供稱,它們發現她和那具屍體躺在一起。此外現場還有一樣事物:那個機器人。它並非召喚來的,而是原本就在那裡。它並不屬於這個管家團隊。其他的機器人都沒有見過它,更不知道它負有什麼功能或任務。
而從這個機器人身上也查不出什麼來。它早已無法正常運作了。被發現的時候,它的動作全然毫無章法,正子腦的功能顯然也好不到哪裡去。無論語言或動作,它的反應都很不正常。一位機器人專家
做了徹底調查後,宣稱它已經完全沒救了。
當時,它僅有的一點點有意義的行爲,就是一直不停重複說着:“你要殺我……你要殺我……你要殺我……”
偏偏找不到可能用來砸爛死者頭顱的兇器。
貝萊突然說:“我想要吃點東西,丹尼爾,然後我們再跟葛魯爾見個面——或者應該說,見見他的顯像。”
當取得聯繫時,漢尼斯・葛魯爾仍在用餐。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是從菜餚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而且他一面吃,還一面急切地盯着每一盤菜,彷彿想從中發掘出他覺得最滿意的組合。
貝萊心想:他或許已有好幾百歲,對他而言,用餐這回事也許越來越乏味了。
葛魯爾說:“晚安,兩位。我相信你們已經收到我的報告了。”當他俯身攫取美食之際,他的光頭看起來閃閃發亮。
“收到了。我們還和德拉瑪夫人做了一次有趣的晤談。”貝萊說。
“很好,很好。”葛魯爾說,“你們是否得到任何結論了?”
貝萊答道:“我們認爲她是無辜的,局長。”
葛魯爾猛然擡起頭來。“真的?”
貝萊點了點頭。
葛魯爾說:“但她是唯一能夠見到他的人,唯一有可能走到他近前……”
貝萊說:“這點我已經很明白了,但無論索拉利的社會習俗多麼強而有力,這個說法也絕非定論。我能解釋一下嗎?”
又吃起晚餐的葛魯爾說:“當然。”
“謀殺案共有三大要素,”貝萊說,“三者同樣重要,那就是動機、方法和機會。不論指控任何嫌犯,這三大要素缺一不可。我同意你的說法,德拉瑪夫人有犯案的機會。至於動機嘛,你們完全沒提到。”
葛魯爾聳了聳肩。“我們完全沒找到。”他的目光突然飄向沉默的丹尼爾。
“好吧。嫌犯並沒有已知的動機,但她仍有可能是個心理變態的殺手。這點我們可以暫且保留,繼續討論下去。當時他們夫妻倆都在他的實驗室,而她基於某個原因想要殺他。她衝着他揮舞一根木棒或某種重物,一兩秒鐘後,他才終於瞭解他的妻子當真想傷害他。他驚慌地大喊:‘你要殺我。’然後她就下手了。他轉身想跑,卻晚了一步,於是後腦遭到重擊。對了,有沒有醫生檢查過他的屍體?”
“可以說有吧。機器人找了一名醫生來照顧德拉瑪夫人,可想而知,他順便瞧了瞧那具屍體。”
“報告裡沒提到這件事。”
“這可以說是無關緊要。反正人已經死了。事實上,當醫生以顯像見到屍體時,它已經被剝掉衣服,沖洗乾淨,正準備照例進行火化了。”
“換句話說,那些機器人毀滅了證據。”貝萊氣咻咻地說,隨即又問:“你剛纔是不是說他以顯像觀看屍體?他並未真正見到?”
“太空啊,”葛魯爾說,“多麼噁心的想法。他當然是以顯像觀看,我確定他用了特寫鏡頭,而且各個角度都沒漏掉。在某些情況下,醫生免不了親自見到病人,但我實在想不出有任何原因,要他們不得不見到屍體。行醫是個骯髒的工作,但即使醫生也有個底線。”
“嗯,那麼我的問題是:那位醫生有沒有提到關於德拉瑪博士的致命傷?”
“我知道你想導出什麼了。你認爲傷勢或許太嚴重,不可能是女子造成的。”
“女性總是比男性柔弱些,局長,而且德拉瑪夫人身材嬌小。”
“可是行動相當敏捷,便衣。只要有合用的武器,萬有引力和槓桿原理能夠發揮最大的作用。就算這些因素都不存在,發了狂的女人還是能做出難以置信的事。”
貝萊聳了聳肩。“你提到了兇器,它在哪裡?”
葛魯爾換了一個坐姿。他伸手取了一個空杯子,立刻有個機器人進入顯像範圍,在杯中注滿很可能是清水的無色**。
葛魯爾將杯子握在手中片刻,然後放下來,彷彿又不想喝了。“正如報告中所述,我們一直無法找到兇器。”他說。
“我知道報告上是這麼說的。有幾件事我想要百分之百確定,你們的確找過兇器?”
“徹底找過。”
“你自己進行的?”
“機器人進行的,可是從頭到尾,我都以顯像監督它們。我們找不到任何可能是兇器的東西。”
“這就減輕了德拉瑪夫人的嫌疑,對不對?”
“的確如此。”葛魯爾平靜地說,“這件案子有好些我們想不通的地方,這是其中之一。我們之所以沒有對德拉瑪夫人採取行動,這便是主要的原因。我之前告訴你,唯一有嫌疑的人也不可能犯下此案,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或許我應該說,表面上看起來,她不可能犯下這樁謀殺案。”
“表面上?”
“她一定設法把兇器處理掉了,目前爲止,我們還沒本事找出來。”
貝萊毫不放鬆地問:“你們考慮了所有的可能性嗎?”
“我想是的。”
“我存疑。讓我們動動腦吧,某人的頭顱被某種兇器砸爛了,兇案現場卻遍尋不到它。唯一的可能就是它被帶走了,但不可能是瑞坎恩・德拉瑪帶走的,因爲他死了。有沒有可能是嘉蒂雅・德拉瑪帶走的呢?”
“一定是這樣。”葛魯爾說。
“怎麼做到的?當機器人抵達現場時,她倒在地板上昏迷不醒。或許她只是假裝昏迷,但無論如何她躺在那裡。從兇案發生到第一個機器人趕來,這段時間有多久?”
“這需要知道兇案發生的精確時刻,但我們不知道。”葛魯爾心虛地說。
“我把報告讀完了,局長。有個機器人供稱它聽到了**,以及它認爲是屬於德拉瑪博士的一聲喊叫。它顯然是最接近現場的機器人。五分鐘後,召喚訊號響了起來,要不了一分鐘,那個機器人就趕到了現場。”(貝萊想到自己的親身經驗,機器人一旦接到召喚,便會十萬火急地趕過來。)“五分鐘,就算十分鐘吧,德拉瑪夫人既要把兇器帶離現場,又要及時趕回來假裝昏迷,她能把兇器藏多遠?”
“她可以用垃圾處理器將它銷燬。”
“根據這份報告,垃圾處理器也檢驗過了,殘餘的伽瑪射線相當低。二十四小時內,它頂多處理過很小的東西。”
“這我知道。”葛魯爾說,“我只是舉例說明可能的情形。”
“沒錯。”貝萊說,“但也可能有個非常簡單的解釋。我想,德拉瑪家的機器人通通接受過檢查,完全沒有可疑之處。”
“是啊。”
“而且通通運作正常。”
“是的。”
“兇器有沒有可能是被哪個機器人帶走了,而它或許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沒有任何機器人從兇案現場移走任何東西,它們甚至未曾碰觸任何東西。”
“這話有問題。至少屍體確定是被它們移走了,而且做了火化前的準備。”
“嗯,這當然沒錯,但這不算什麼。誰都知道機器人會這麼做。”
“耶和華啊!”貝萊咕噥一聲。他得努力設法保持冷靜。
他說:“好,假設現場還有另一個人。”
“不可能。”葛魯爾說,“怎麼可能有人闖到德拉瑪博士面前呢?”
“假設!”貝萊喊道,“好,機器人從未想到會有人闖進來。我猜,它們也不會立刻對那棟房子作地毯式搜索。報告中就完全沒有提到。”
“直到我們要找兇器才進行了搜索,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當初,也並未搜索任何地面車或飛車留下的蛛絲馬跡?”
“對。”
“那麼,萬一有人壯着膽子,如你所說,闖到德拉瑪博士面前,就能將他殺害,然後從容離去。不會有人阻止他,甚至不會有人看到他。事後,由於大家確信現
場不可能出現其他人,所以他能高枕無憂。”
“不可能出現其他人。”葛魯爾肯定地說。
貝萊說:“還有一個問題,最後一個了。這件案子還牽涉到一個機器人,當時它就在現場。”
丹尼爾首度打破沉默。“案發當時,那個機器人並不在現場,否則就不會發生這樁謀殺案了。”
貝萊猛然轉過頭去。剛舉起杯子似乎想喝的葛魯爾也將杯子重新放下,雙眼緊盯着丹尼爾。
“難道不是嗎?”丹尼爾問道。
“相當正確。”葛魯爾說,“機器人會阻止人類彼此傷害,這是第一法則。”
“很好。”貝萊說,“我同意。但當時它一定在附近。其他機器人趕到現場時,它已經在那兒了。就說它原本在隔壁房間吧。兇手向德拉瑪步步進逼,於是德拉瑪喊道:‘你要殺我。’家裡其他的機器人並未聽到這句話,它們頂多聽到了呼喊,但由於未受召喚,它們並沒有過來。可是,那個神秘的機器人聽到了這句話,於是第一法則驅使它主動前來,可惜太遲了。有可能,它親眼見到了行兇過程。”
“它一定是見到了行兇過程的最後一幕。”葛魯爾表示同意,“所以纔會出故障。目睹人類受到傷害而未能阻止,就是違背了第一法則,會使得正子腦或多或少受損,損傷程度則由實際情況而定。在這個例子裡,損傷極其嚴重。”
葛魯爾來來回回轉着杯子,雙眼凝視着自己的指尖。
貝萊說:“所以那個機器人就是目擊者,有沒有人偵訊過它?”
“偵訊有什麼用?它已經壞掉了。它只能說‘你要殺我’這幾個字。目前爲止,你所做的現場重建我都同意。那或許是德拉瑪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它深深烙印在那機器人的意識裡,成爲它唯一殘存的記憶。”
“但我聽說索拉利人精通機器人學。難道沒辦法修理那個機器人嗎?不能接好它的電路嗎?”
“沒辦法。”葛魯爾斷然答道。
“現在那個機器人在哪裡?”
“拆了。”葛魯爾說。
貝萊揚了揚眉。“這是個相當奇特的案子。沒有動機,沒有方法,沒有目擊者,也沒有證據。就算證據原本有一點,後來也給毀了。你手上只有一個嫌犯,大家似乎都相信她就是兇手;至少,大家都確定其他人通通沒有嫌疑。顯然,這也是你的看法。所以問題是:找我來做什麼?”
葛魯爾皺起眉頭。“你似乎有點煩躁,貝萊先生。”他突然轉向丹尼爾,“奧利瓦先生。”
“請說,葛魯爾局長。”
“能否請你把這座寓所檢查一遍,確定所有的窗戶都關了起來並且遮蔽妥當。貝萊便衣可能受到了開放空間的影響。”
這句話令貝萊吃了一驚。他立刻有個衝動,想要駁斥葛魯爾的假設並命令丹尼爾留在原地,但正準備開口之際,他聽出葛魯爾聲音中帶着一絲驚恐,還看到他眼中射出懇求的目光。
他往椅背一靠,目送丹尼爾離開這個房間。
下一瞬間,葛魯爾彷彿摘掉一副面具,臉上露出赤裸裸的恐懼表情。他說:“這要比我想象中來得容易。我原本想了好些設法跟你獨處的計策。我從未想到奧羅拉人會這麼聽我的話,但我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貝萊說:“好,我們現在獨處了。”
葛魯爾說:“有他在場,我就無法暢所欲言。他是奧羅拉人,我們接受他是不得已的,那是把你找來幫忙的代價。”這位索拉利官員傾身向前,湊近了貝萊一點。“我們請你來,並非單單因爲那樁謀殺案。兇手是誰並非我唯一關心的事。索拉利上有些秘密黨派,秘密組織……”
貝萊瞪大眼睛。“不用說,這方面我幫不了你。”
“你當然幫得了我。請你務必瞭解,德拉瑪博士是傳統主義者,他相信古老的、優良的傳統。但我們之間還有一股新勢力,要求改變的勢力,於是德拉瑪就被滅口了。”
“是德拉瑪夫人乾的?”
“一定是假手於她,但這並不重要。她背後還有個組織,那纔是真正嚴重的問題。”
“你確定嗎?你有證據嗎?”
“只有很薄弱的證據。我也沒辦法。瑞坎恩・德拉瑪當初在追查一件事。他向我保證找到了紮實的證據,而我相信他。我對他很瞭解,他這個人絕非愚蠢或幼稚之輩。不幸的是,他對我講得非常少。很顯然,他打算先完成調查,然後再對當局公開這整件事。他一定是即將完成調查了,否則他們也不會冒這個險,以暴力手法公然殺害他。不過,德拉瑪還是對我講了一點,那就是整個人類如今都有危險。”
貝萊覺得自己心頭一震。一時之間,他彷彿又聽到了敏寧的言論,只是這回涵蓋的範圍更大。難道自己成了宇宙救星,人人都要找他求救?
“你爲什麼認爲我幫得上忙?”他問道。
“因爲你是地球人。”葛魯爾說,“你瞭解了嗎?我們這些索拉利人對這種事毫無經驗。就某方面而言,我們並不瞭解人類。我們的人數實在太少了。”
他顯得很不自在。“我並不喜歡這麼說,貝萊先生。我的同事都嘲笑我,有些甚至惱羞成怒,但我確確實實有這種感覺。在我想來,僅僅因爲你們的世界人滿爲患,地球人對於人類的瞭解就一定遠勝過我們。而在這方面,警探的表現又勝過一般人。對不對?”
貝萊勉強點了點頭,忍住了沒開口。
葛魯爾又說:“換個角度來看,這樁謀殺案也算是一件幸事。我本來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德拉瑪的調查,因爲我不確定那個陰謀牽連多廣,有多少人涉入其中,而德拉瑪自己又不願在調查完成前公佈任何細節。就算德拉瑪能夠完成調查,接下來我們又該怎麼辦?我們該怎樣對付有敵意的人類?我毫無概念。打從一開始,我就覺得我們需要地球人幫忙。當我聽說你在地球上偵破了那樁太空城謀殺案,我就知道你正是我們需要的人。我先和奧羅拉取得聯絡,因爲他們曾經和你有過密切合作,然後又透過他們接觸到了地球政府。但我無法說服那些同事同意我這麼做。不久便發生了這樁謀殺案,這個巨大震撼給了我說服同事的機會。這時候,任何事情他們都會同意了。”
葛魯爾遲疑了一下,又補充道:“向地球求助並非簡單的事,但我必須這麼做。記住,不管那是什麼陰謀,總之整個人類都有危險,地球也不例外。”
所以說,地球面臨着雙重的危險。從葛魯爾的聲音,聽得出他已走投無路,他的真誠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若說這樁謀殺案是一件幸事,讓葛魯爾得以展開他一直急於想做的工作,它又真的是全然的幸事嗎?貝萊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新的想法,但並未反映在他的臉上、眼中或是聲音裡。
貝萊說:“我奉派至此,局長,就是專程來幫忙的。這件事,我會全力以赴。”
葛魯爾終於再度舉起玻璃杯,透過杯緣望着貝萊。“很好。”他說,“拜託,千萬別對奧羅拉人透露半個字。無論那是什麼樣的陰謀,奧羅拉都可能有份。他們對這件案子的關注顯然異乎尋常。比方說,他們堅持要派奧利瓦先生擔任你的搭檔。奧羅拉勢力強大,我們不得不同意。他們說之所以這麼做,只是因爲奧利瓦先生和你共事過,但也有可能是因爲他們希望有個可靠的自己人親臨現場,嗯?”
他慢慢啜飲着,眼睛仍緊盯着貝萊。
貝萊用指節磨蹭着自己長長的臉頰,顯得若有所思。“如果說……”
說到這裡,他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差點就要向對方衝過去,好在及時想到他所面對的只是影像。
至於葛魯爾,他雙眼狂瞪着那杯飲料,雙手掐着喉嚨,嘶啞地呻吟着:“好燙……好燙……”
玻璃杯從他手中墜落,裡面的**灑了一地。葛魯爾隨之倒下,臉孔極度扭曲,顯得痛苦萬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