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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帝國7:基地與地球_第七篇 地球_第二十章 鄰近的世界

銀河帝國7:基地與地球_第七篇 地球_第二十章 鄰近的世界

94

已有連續四頓飯的時間,裴洛拉特與寶綺思只有用餐時見得到崔維茲。其他的時候,他不是在駕駛艙中,就是躲在寢艙裡。用餐時他也保持沉默,緊緊抿着嘴,而且吃得很少。

然而,在第四餐的時候,裴洛拉特察覺到,崔維茲異常凝重的神色似乎緩和了些。裴洛拉特清了兩次喉嚨,彷彿準備說些什麼,結果兩次都欲言又止。

最後,崔維茲擡起頭來,望着他說:“怎麼樣?”

“你有沒有——有沒有想出來,葛蘭?”

“你爲何這樣問?”

“你看來好像沒那麼沮喪了。”

“不是沒那麼沮喪,而是我正在思考,使勁地思考。”

“我們可以知道內容嗎?”裴洛拉特問。

崔維茲朝寶綺思那邊瞥了一下。她盯着面前的餐盤,謹慎地保持沉默,彷彿她很確定,在這個敏感時刻,裴洛拉特比她更能問出些名堂。

崔維茲說:“你也好奇嗎,寶綺思?”

她將視線揚起片刻。“當然啦。”

菲龍踢了一下桌腳,像是在鬧彆扭,然後說:“我們找到地球了嗎?”

寶綺思用力摟住那孩子的肩膀,崔維茲則沒有理會。

他說:“我們必須以一項基本事實當出發點。在每個世界上,所有關於地球的資料都被移走了,這就讓我們導出一個必然的結論:地球上有什麼東西被藏起來了。可是根據觀測,我們發現地球具有致命的放射性,因此上面不論有什麼,都自然而然藏了起來。沒有人能夠登陸地球,而我們目前所在的位置,已經相當接近磁層的外緣,卻什麼也沒有發現,不過我們不會打算更靠近了。”

“你能確定這一點嗎?”寶綺思輕聲問道。

“我在電腦上花了很多時間,用我和它想得到的各種方法來分析地球,但沒有任何結果。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也覺得不會有任何結果。所以說,地球的相關資料爲何會被清除呢?不用說,需要隱藏的東西無論是什麼,其安全程度早已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了。”

“有可能是這樣的,”裴洛拉特說,“當地球的放射性尚未變得那麼嚴重,還不至於令外人卻步的時候,的確有什麼東西藏在它上面。當時,地球上的人也許擔心有外人來到,進而發現那個秘密。因此,地球試圖除去有關自身的資料,其實是那時候的事。我們現在所發現的結果,只是那個不安全的時代所留下的遺蹟。”

“不,我不這麼想。”崔維茲說,“位於川陀的帝國圖書館,裡面的資料似乎是最近才被移走的。”他突然轉向寶綺思,“我說得對嗎?”

寶綺思以平靜的口吻說:“當你、我、第二基地分子堅迪柏以及端點市長聚會的時候,從堅迪柏憂心忡忡的心靈中,我/們/蓋婭捕捉到了這個訊息。”

崔維茲說:“因此,過去有可能被發現而必須隱藏的東西,現在一定仍被藏了起來。縱使地球已經具有放射性,那東西仍舊有被發現的危險。”

“那怎麼可能呢?”裴洛拉特好奇地問。

“想想看,”崔維茲說,“原來藏在地球的東西,會不會已經不在地球上?當放射性變得愈來愈危險時,它會不會被移到了別處?可是,那個秘密現在雖然不在地球上,但我們若能找到地球,也許就有辦法推論出秘密被移至何處。果真如此,地球的下落就仍然有隱藏的必要。”

菲龍又用尖銳的聲音說:“因爲如果我們找不到地球,寶綺思說你就會帶我回去找健比。”

崔維茲轉頭面向菲龍,以兇狠的目光瞪着她。寶綺思趕緊低聲道:“我是說可能會,菲龍。我們待會兒再討論這件事,現在回到你的艙房去看書,或是玩笛子,或是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去——快去。”

菲龍皺着眉頭,悻悻然離開餐桌。

裴洛拉特說:“可是你憑什麼這樣說呢,葛蘭?我們來到了這裡,我們已經發現了地球。不論那是什麼秘密,假如不在地球上,我們有辦法推論出它可能藏在何處嗎?”

崔維茲花了一點時間,才擺脫了被菲龍搞壞的情緒。然後他說:“怎麼不能?試想,地球表面的放射性持續不斷惡化,導致死亡和移民與日俱增,地球人口因此持續不斷銳減。而那個秘密,不管它是什麼,處境就愈來愈危險。誰還會留下來保護它呢?最後,它一定會被送往其他世界,否則不管是什麼秘密,都會因此失去作用。我猜當初曾有人不願將它移走,這件事很可能是最後一刻才完成的。好啦,詹諾夫,還記不記得新地球的那個老者,拼命對你講述自家地球歷史的那位?”

“單姓李?”

“沒錯,就是他。當他論及新地球的建立時,是不是說地球殘存的居民都被帶到那顆行星?”

裴洛拉特說:“老弟,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所要找的東西,如今位於新地球上?由最後一批離開地球的人帶去的?”

崔維茲說:“難道沒這個可能嗎?在整個銀河中,新地球和地球同樣不具知名度,而且那裡的居民極力和外星人士隔絕,這點也很可疑。”

“我們到過那裡,”寶綺思插嘴道,“可是什麼也沒發現。”

“當時,我們一心打探地球的下落,沒注意到其他事情。”

裴洛拉特以困惑的口氣說:“但我們要找的是具有高科技的東西,它能在第二基地的地盤上將資料偷走,甚至還能——對不起,寶綺思——侵入蓋婭的地盤行事。那些住在新地球上的人類,或許能控制頭上的一小塊天氣,也或許擁有某些生物科技,可是我想你也會承認,整體而言,他們的科技水準相當低。”

寶綺思點了點頭。“我同意裴的看法。”

崔維茲說:“我們這是以偏概全。我們一直沒見到漁船上的男人,而且除了着陸地點附近,我們沒觀察過那座島嶼的其他部分。如果我們搜尋得更徹底,有沒有可能發現些什麼呢?畢竟,我們原本並未認出那些螢光燈,直到目睹它們運作才恍然大悟。若說科技看來落後,我是說‘看來’……”

“怎麼樣?”寶綺思顯然未被說服。

“有可能只是故意製造煙幕,目的是要混淆真相。”

“不可能。”寶綺思說。

“不可能?當初在蓋婭,是你親口告訴我的,川陀大部分的文明都故意保持低科技水準,以便隱藏由少數第二基地分子所組成的核心。同樣的策略爲何不能用在新地球上?”

“那麼,你是不是建議我們回新地球去,再去面對那種傳染病——這次讓它真正發作?性行爲無疑是特別愉快的傳染方式,但或許並非唯一的途徑。”

崔維茲聳了聳肩。“我並不急着回新地球,但也許會有這個必要。”

“也許?”

“也許!畢竟,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那又是什麼?”

“新地球環繞着那顆叫做阿爾法的恆星,阿爾法則是雙星系的一部分。在那顆伴星的軌道上,難道沒有可住人行星嗎?”

“我認爲它太暗了。”寶綺思一面說一面搖頭,“那顆伴星的光度只有阿爾法的四分之一。”

“雖然暗,但不至於太暗。如果某顆行星相當接近那顆恆星,仍然可能適宜住人。”

裴洛拉特說:“電腦是否提到那顆伴星有任何行星?”

崔維茲冷笑了一下。“我查過了,有五顆不大不小的行星,沒有氣態巨星。”

“那五顆行星中,有任何適宜住人的嗎?”

“電腦只給出它們的總數,並指出它們體積都不大,此外沒有提供任何資料。”

“喔!”裴洛拉特顯得很泄氣。

崔維茲說:“沒什麼好失望的。電腦裡面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太空世界,而阿爾法本身的資料也少得不能再少,這些資料都被故意藏了起來。如果電腦對阿爾法的伴星幾乎一無所知,簡直可以視爲好兆頭。”

“所以,”寶綺思一本正經地說,“你是打算這麼做——先去造訪那顆伴星,如果無功而返,再回過頭去找阿爾法。”

“沒錯,而這一次,在抵達新地球那座島嶼時,我們會是有備而往。在着陸前,我們會仔仔細細將整座島嶼搜索一遍。寶綺思,我要你利用精神力量來屏蔽……”

就在這個時候,遠星號突然偏向一側,好像這艘太空艇打了個嗝似地。崔維茲立刻大叫:“是誰在控制檯?”口氣介於憤怒與困惑之間。

其實在發問時,他已經非常清楚那究竟是誰。

95

坐在電腦檯前的菲龍全神貫注。她儘量張開有着修長手指的小手,以便按在桌面那兩個微微發光的輪廓上。她的手掌似乎陷入實質的桌面,雖然感覺上它顯然又硬又滑。

她曾經好幾次看到崔維茲雙手如此擺放,但並未見到他有什麼其他動作。不過她心中很明白,他這樣做就能控制整艘太空艇。

有些時候,菲龍還看到崔維茲閉起雙眼,因此她現在也學着這麼做。過了一會兒,她似乎聽到一個模糊而遙遠的聲音,真的十分遙遠。但是(她隱約意識到)透過她的轉換葉突,那聲音卻在她腦中響起——那對葉突甚至比她的雙手更重要——她開始努力分辨那些字句。

“指令。”那聲音以近乎懇求的語氣說,“您的指令是什麼?”

菲龍什麼也沒說,她從未目睹崔維茲對電腦說過任何話。但她知道自己全心全意要的是什麼,她要回到索拉利,回到那座無邊無際的舒適宅邸,回去找健比——健比——健比——

她就是要去那裡。一想到自己摯愛的世界,她便想象能在顯像屏幕上看到它,就像屏幕上出現過許多她不想去的世界那樣。她張開雙眼凝視着顯像屏幕,渴望看到另一個世界,而不是這個可恨的地球,然後她盯着眼前的畫面,想象它就是索拉利。她憎恨這個空虛的銀河,她認識這個銀河全然是無奈,想到這裡,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太空艇則開

始顫動。

她能感覺到艇身的顫動,而她自己也微微晃了一下。

接着,她便聽到走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崔維茲扭曲的臉孔佔滿她的視野,將顯像屏幕完全擋住,遮住了她心中的目的地。他在大吼大叫,但她並未注意聽。殺了班德而將她帶離索拉利的是他,一心只有地球而不准她回家的也是他,她決定再也不要聽他的話。

她要駕着這艘太空艇回索拉利。當她再度堅定決心時,太空艇又顫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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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綺思粗暴地抓住崔維茲的手臂。“不要!不要!”

她死命拉住他,不讓他向前走。裴洛拉特則僵立在遠處,茫然不知所措。

崔維茲咆哮道:“把手拿開,別碰電腦!寶綺思,別攔我,我不想害你受傷。”

寶綺思近乎聲嘶力竭地說:“別對這孩子動粗,否則我難免害你受傷,抗命也在所不惜。”

崔維茲將目光從菲龍身上猛然轉向寶綺思。“那麼你把她拉開,寶綺思,現在就去!”

寶綺思一把推開他,力道大得驚人。(崔維茲事後想到,大概是從蓋婭那裡吸取的力量。)

“菲龍,”她說,“把手擡起來。”

“不要。”菲龍尖叫道,“我要太空艇飛去索拉利,我要它飛去那裡,那裡。”她朝顯像屏幕點了點頭,甚至不願讓任何一隻手離開桌面。

寶綺思伸手探向那孩子的肩頭,當她雙手碰到菲龍的時候,那孩子開始發抖。

寶綺思改用柔和的聲音說:“好了,菲龍,告訴電腦將一切恢復原狀,然後跟我走,跟我走。”她雙手輕輕撫摩着菲龍,菲龍隨即軟化,放聲痛哭。

菲龍雙手離開了桌面,寶綺思從背後將她一把舉起來,轉了半圈,再將她緊緊抱在胸前,讓這孩子在自己懷裡痛快大哭一場。

崔維茲這時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寶綺思對他說:“讓開,崔維茲。我們經過的時候,千萬別碰我們。”

崔維茲馬上閃到一旁。

寶綺思頓了一下,又壓低聲音對崔維茲說:“我剛纔不得不進入她的心靈,假如因此造成任何傷害,我不會輕易原諒你。”

崔維茲差點脫口告訴她,自己絲毫不在乎菲龍的心靈,他擔心的只有電腦。然而,在蓋婭嚴厲的目光瞪視之下(當然不只是寶綺思而已,她個人的表情無法使他產生不寒而慄的恐懼),他終究什麼也沒說。

寶綺思與菲龍消失在她們的艙房之後,崔維茲維持了好一陣子沉默,而且一動也不動。事實上,他一直僵在那裡,直到裴洛拉特柔聲道:“葛蘭,你還好嗎?她沒傷到你吧?”

崔維茲使勁搖了搖頭,彷彿想將輕微的麻痹感甩掉。“我還好,真正的問題是它好不好。”他坐到電腦檯前,將雙手放到剛纔被菲龍按過的手掌輪廓上。

“怎麼樣?”裴洛拉特焦急地問。

崔維茲聳了聳肩。“反應似乎正常,等一下還是有可能發現問題,但現在看不出任何異狀。”然後,他以更憤怒的口氣說:“除我之外,電腦應該不會和別人的手有效結合。但是那個雌雄同體另當別論,問題不在於她的手,而在她的轉換葉突,這點我能肯定……”

“可是太空艇爲什麼震動呢?應該不會這樣的,對不對?”

“沒錯,這是一艘重力太空艇,應該不會出現這些慣性效應。但那個母怪物……”他突然打住,看來又火冒三丈。

“怎麼樣?”

“我猜,她對電腦下了兩個互相矛盾的指令,由於兩者具有同樣的效力,電腦只好嘗試同時執行兩件事。爲了進行這種不可能的嘗試,電腦一定暫時解除了太空艇的無慣性狀態,至少我認爲事情是這樣的。”

他的臉色突然間緩和下來。“或許這並不是一件壞事,因爲我忽然想通了。我對阿爾法以及它的伴星所作的種種推測,其實根本是癡人說夢。現在,我終於確定地球將秘密轉移到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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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瞪大眼睛,他暫且不去追究最後那句話,而是回到原先的問題。“菲龍如何要求電腦執行互相矛盾的指令?”

“嗯,她說要讓太空艇飛去索拉利。”

“對,她當然希望那麼做。”

“可是她所謂的索拉利是什麼?她無法在太空中認出索拉利,她從未真正從太空看過那個世界。當我們匆匆離開索拉利時,她正處於睡眠狀態。雖然她從你的圖書館學到很多,寶綺思又告訴她不少知識,但是我想,對於擁有上千億顆恆星、數千萬顆住人行星的銀河,她還無法真正瞭解它的真面目。她從小孤獨地生活在地底,頂多只知道有許多的世界這個概念。可是究竟有多少呢?兩個?三個?四個?對她而言,她見到的每個世界都可能是索拉利,甚至一廂情願地將見到的世界都當成索拉利。此外,我想寶綺思爲了安撫她,曾經對她暗示,說我們若是找不到地球,就會帶她回索拉利,因此她還可能產生了一種想法,認爲索拉利很接近地球。”

“可是你又怎麼知道呢,葛蘭?你爲什麼會這樣想?”

“她幾乎等於對我們說了,詹諾夫。當我們闖進來找她的時候,她喊着說要到索拉利去,又加上一句‘那裡,那裡’,還向顯像屏幕猛點頭。而顯像屏幕映出的是什麼呢?是地球的衛星。在我離開電腦去吃晚餐的時候,屏幕上並非那顆衛星,而是地球。當菲龍要求回到索拉利時,她心中一定想着那顆衛星的畫面,因此電腦作出的迴應,必定是將鏡頭對準那顆衛星。相信我,詹諾夫,我知道這臺電腦如何運作。誰會比我更清楚呢?”

裴洛拉特看了看屏幕上一彎肥厚的新月,意味深長地說:“至少在地球的某一種語言中,它被稱爲‘月球’,另一種語言則稱之爲‘太陰’,此外可能還有許多不同的名稱。想想看,一個有着衆多語言的世界,老弟,那是多麼混亂啊——有多少誤解,多少糾紛,多少……”

“月球?”崔維茲說,“嗯,這倒是個很簡單的名字。此外,你想想看,也許那孩子基於本能,試圖藉着轉換葉突的作用,利用太空艇本身的能源驅動太空艇,那樣或許也會造成暫時性的慣性失調。但這些都不重要了,詹諾夫,重要的是,這一切的陰錯陽差讓月球——嗯,我喜歡這個名字——出現在屏幕上。它的影像被放大,而且此時仍在那裡。我現在正盯着它,而且正在思索。”

“思索什麼,葛蘭?”

“思索它的大小。我們一向漠視衛星,詹諾夫,行星周圍即使有衛星,也都是不起眼的小東西。不過這顆可不同,它可算是一個世界,直徑大約有三千五百公里。”

“一個世界?你當然不能稱之爲世界,它不適宜住人,三千五百公里的直徑仍然太小了。它也沒有大氣層,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一來沒有云氣,二來和太空交界的圓周線條分明,而內部的日夜半球分界曲線也一樣。”

崔維茲點了點頭。“你快要成爲老練的太空旅人了,詹諾夫。你說得沒錯,沒有空氣,沒有水。但那僅僅表示月球的赤裸表面不可住人,可是地底呢?”

“地底?”裴洛拉特狐疑地問道。

“對,地底。有何不可?地球的城市曾經建築在地底,這是你告訴我的。此外,我們知道川陀是個地底都會,康普隆的首都有很大一部分位於地底,索拉利的宅邸也幾乎全在地下,這種情形其實非常普遍。”

“可是,葛蘭,在這些例子中,人類仍然居住在可住人行星上。那些行星表面都有大氣,有海洋,同樣可以住人。假如表面不可住人,還有可能住在地底嗎?”

“拜託,詹諾夫,動動腦筋!我們現在住在哪裡?遠星號就是個表面不可住人的微型世界,外面既沒有空氣也沒有水,我們卻能在裡面住得舒適無比。銀河中充滿各式各樣的太空站和太空殖民地,更遑論各種太空船和星艦,它們都是隻有內部才能住人。你就把月球當成一艘巨型太空船吧。”

“裡面住着一組人員?”

“對,根據我們所知來研判,可能有好幾百萬人,此外還有許多動植物,以及先進的科技。你看,詹諾夫,這是不是很有道理?既然地球在最後關頭,能送出一批殖民者到環繞阿爾法的行星上;而且,或許是在帝國協助下,他們有能力試圖改造那顆行星,在它的海洋中播種,還無中生有造起一塊陸地,那麼,地球難道不能再送另一批人到自己的衛星上,並將它的內部改造成可住人的環境嗎?”

裴洛拉特不大情願地說:“我想是吧。”

“想必就是這樣。如果地球有什麼東西需要隱藏,何必送到一兩秒差距以外的地方,它附近就有另一個世界,距離還不到阿爾法的億分之一。此外,就心理學觀點而言,月球是個更佳的藏匿地點。沒人會將衛星和生命聯想到一塊,例如我就沒想到;月球近在眼前,我的心思卻飛到阿爾法。若不是菲龍——”他緊抿着嘴脣,同時搖了搖頭,“我想我得將功勞記在她頭上,即使我不這麼做,寶綺思也一定會的。”

裴洛拉特說:“可是我問你,老友,如果有什麼東西藏在月球內部,我們又要如何去找?月球表面一定有好幾百萬平方公里……”

“差不多四千萬平方公里。”

“而我們需要全部搜尋一遍。可是該找什麼呢?一個開口?某種氣閘?”

崔維茲道:“照你這麼說,這似乎是件大工程。但我們尋找的並非物件,我們要尋找生命,而且是有智慧的生命。我們有寶綺思,偵測智慧是她的看家本領,你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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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綺思望着崔維茲,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我總算讓她睡着了,這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一天,她簡直瘋狂了。幸好,我想我並沒有傷到她。”

崔維茲以冷漠的語氣說:“你知道嗎,你最好試着除去她對健比的情感固着,因爲我絕不打算回索拉利。”

“只要除去她的情感固着就好,是嗎?這些事你知道多少,崔維茲?你未曾感測過任

何心靈,對心靈的複雜度連一點概念也沒有。你若對這方面稍有認識,就不會把除去情感固着說得那麼簡單,好像只是從瓶子裡舀出果醬一樣。”

“那麼,至少把它減弱些。”

“我如果花上一個月的時間,小心翼翼地抽絲剝繭,也許能把它減弱一點。”

“你所謂的抽絲剝繭是什麼意思?”

“對一個毫無概念的人,這根本無從解釋。”

“那麼,你準備讓那孩子何去何從?”

“我還不知道,這需要好好考慮一番。”

“這樣的話,”崔維茲說,“我來告訴你我們準備讓太空艇何去何從。”

“我知道你準備怎麼做,你要飛回新地球去,還會試着跟可愛的廣子再親熱一回,只要她答應不再將病毒傳染給你。”

崔維茲仍舊面無表情,他說:“不對,事實上,我已經改變主意。我們要飛往月球——月球就是那顆衛星的名字,詹諾夫說的。”

“那顆衛星?因爲它是最近的一個世界?這點我倒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誰都不會想到。在整個銀河中,沒有任何衛星值得考慮,但這顆超大型衛星是唯一的例外。況且地球的隱密也掩護了它,如果找不到地球,也就找不到這個月球。”

“它可以住人嗎?”

“表面不可以,可是它沒有放射性,完全沒有,所以並非絕對不可住人。它的表層之下也許有生命——事實上,也許充滿了生命。當然啦,一旦我們足夠接近,你就應該能夠判斷。”

寶綺思聳了聳肩。“我會試試看。不過,你怎麼會突然想到試一試這顆衛星?”

崔維茲以平靜的口吻說:“因爲菲龍在控制檯前的某個舉動。”

寶綺思等了一下,彷彿指望他多講幾句,然後她又聳了聳肩。“不論那是什麼舉動,如果你一時衝動殺死了她,我想你就無法得到這個靈感了。”

“我沒有要殺死她,寶綺思。”

寶綺思揮了揮手。“好吧,到此爲止。我們是不是正向月球飛去?”

“是的。爲了謹慎起見,我不打算飛得太快。不過假如一切順利,三十小時後,我們就能到達它的上空。”

99

月球表面有如一片荒漠。崔維茲望着下方不斷向後掠去的白晝區域,眼前景象是千篇一律的隕石坑、山區,以及許多黑暗的陰影,土壤的顏色則不時呈現微妙變化。偶爾也會出現一大幅平地,其中仍有不少小隕石坑。

當他們快要接近夜面時,各種陰影變得愈來愈長,最後終於融爲一體。有那麼一陣子,在他們後方,可以見到許多山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是一些胖嘟嘟的星星,比太空中其他星體都明亮許多。但羣山不久便消失無蹤,這時再向下望去,天空中只剩下地球的黯淡光影,那是個白裡帶藍的巨大球體,看起來比半圓要豐滿些。然後,地球終於也落在太空艇後面,進而沉到地平線之下,因此下方變作一片絕對的黑暗,而頭上只有黯淡稀疏的星辰。不過對端點星長大的崔維茲來說,這種星空已足以令他嘖嘖稱奇。

接着,前方開始出現一些明亮的星辰,起初只有一兩顆,然後漸漸增多,範圍愈來愈大,密度愈來愈高,最後聚結成了一片。此時他們迅速通過晝夜界線,又回到了日照面。初升的太陽帶來惡魔般的強光,顯像屏幕立刻轉移鏡頭,並過濾了來自下方地表的眩目光芒。

崔維茲心知肚明,僅憑肉眼檢視這個可謂巨大的世界,想要找到任何通往內部的入口(倘若真有可住人的地底世界),絕對是徒勞無功的一件事。

他轉頭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寶綺思,她並未注視着顯像屏幕,反之,還將眼睛閉了起來。她好像不是坐着,而是全身癱在椅子中。

崔維茲懷疑她是不是睡着了,遂輕聲道:“你偵測到任何其他跡象嗎?”

寶綺思十分輕微地搖了搖頭。“沒有,”她悄聲道,“剛剛只有一絲微弱的訊息。你最好帶我回那裡去,你可知道剛纔經過的是哪個區域?”

“電腦知道。”

就像瞄準箭靶一樣,太空艇來回移動,最後終於鎖定目標。那個地區仍舊處於夜面深處,除了地球在天際微微發亮,並在月表陰影間映出死灰的光芒,其他什麼都看不清楚——雖然駕駛艙的燈光已盡數熄滅。

裴洛拉特也已經走了過來,站在駕駛艙門口,神情顯得很焦急。“我們有任何發現嗎?”他以沙啞的聲音悄悄問道。

崔維茲正盯着寶綺思,他連忙舉起手來,示意裴洛拉特保持肅靜。他知道還要好多天之後,陽光纔會重新回到月球這一帶,但是他也明白,寶綺思目前試圖進行的偵測,與任何種類的光線都沒有關係。

她說:“就在那兒。”

“你確定嗎?”

“確定。”

“只有這個地點嗎?”

“我只偵測到這個地點。你是否已飛遍了月球表面各個角落?”

“絕大部分我們都經過了。”

“好的,在這絕大部分中,我唯有在這裡偵測到了訊息。它現在變強了,彷彿也已經偵測到我們。它似乎沒有什麼危險,我感到的是一種歡迎的情緒。”

“你確定嗎?”

“我感到的就是那種情緒。”

裴洛拉特說:“那種情緒會不會是僞造的?”

寶綺思帶着一絲驕傲答道:“我向你保證,我能偵測出真假。”

崔維茲咕噥了幾句太過自信之類的評語,然後又說:“我希望,你偵測到的是一種智慧。”

“我偵測到很強的智慧,只不過——”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奇怪。

“只不過什麼?”

“噓——不要打擾我,讓我全神貫注。”最後幾個字只剩下嘴脣的嚅動。

然後,她帶着稍許的驚喜說:“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崔維茲以驚訝得多的口吻說,“我們又在跟機器人打交道嗎?就像在索拉利一樣?”

“不,”寶綺思微微一笑,“也不完全是機器人。”

“必定是兩者之一。”

“都不是。”這回她真的咯咯笑了起來,“它不是人類,卻也不像我曾偵測到的任何機器人。”

裴洛拉特說:“我很想見識見識。”他拼命點頭,眼中充滿喜悅,“多麼令人興奮啊,一種嶄新的東西。”

“一種嶄新的東西。”崔維茲喃喃說道,同時精神突然一振——一道意料之外的靈光,似乎照亮了他的大腦。

100

他們向月球表面緩緩落下,全都處於近乎歡騰的氣氛中。連菲龍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由於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她感到喜不自勝,彷彿真要回到索拉利一樣。

至於崔維茲,則感到內心仍有一絲清明的神智,提醒他這件事相當奇怪。地球——或者原本在地球,但已轉移到月球的力量——曾經大費周章逐退所有的人,如今卻採取行動將他們吸引過來,這兩種做法會不會是殊途同歸?會不會是所謂的“倘若無法阻止敵人,不妨誘敵深入伺機殲敵”?這兩種做法,不是都能保住地球的秘密嗎?

然而,他們愈是接近月球表面,喜悅的情緒就愈強烈,而他的疑慮也漸漸被喜悅淹沒。縱使如此,在衝向月表之前突然閃現的那道靈光,此時他仍緊緊抓住不放。

他似乎對太空艇的去向成竹在胸。現在,他們在一排山丘的正上方,而崔維茲坐在電腦前,感到什麼事都不必做,彷彿他與電腦皆受到指引。他只覺得如釋重負,心中只有極度的欣快感。

他們開始貼地滑翔,前方聳立着一座險惡的峭壁,好像是個專門阻擋他們的屏障。在地球的光芒以及遠星號的光束照耀下,這座屏障反映出微弱的光輝。雖然眼看就要撞上去,崔維茲卻似乎毫不在意。接着,他發現正前方那一塊山壁倒了下來,面前出現一道燈火通明的走廊,而他也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太空艇的速度減至最低,顯然是自動調整的,隨即對準大小恰到好處的入口——飛了進去——一路滑行。原先的入口隨即關閉,前方又出現另一個入口。太空艇在穿過第二個入口後,來到一處像是將山挖空所形成的巨大空間。

太空艇停了下來,四個人都迫不及待地衝向氣閘。包括崔維茲在內,大家皆未想到檢查外面是否有適宜的大氣,或者是究竟有沒有大氣存在。

然而外面的確有空氣,而且呼吸起來很舒服。他們像是終於返家的旅人,神情愉悅地四處張望。過了一會兒,他們才發現前方站着一名男子,彬彬有禮地在那裡等候他們。

他身材高大,表情嚴肅,古銅色的頭髮剪得很短。他的顴骨寬闊,雙眼炯炯有神,衣着類似古老史書中才得見的款式。雖然他似乎身強體壯、精力旺盛,卻依稀帶有一股倦意——其實外表根本看不出來,那是屬於感官之外的一種氣息。

最先有反應的人竟是菲龍,她發出高聲尖叫,像是吹口哨一樣,然後拔腿向那人飛奔而去,同時不斷揮着手,上氣不接下氣地叫着:“健比!健比!”

她始終沒有放慢腳步,而那人等她來到面前,便彎下腰來,將她高高舉起。她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起來,卻仍抽抽噎噎地喊着:“健比!”

其他三人則以較冷靜的步伐向前走去,崔維茲用緩慢而清晰的聲音(此人聽得懂銀河標準語嗎?)說:“閣下,我們向您致歉。這孩子失去了她的保姆,正在四處拼命尋找。至於她爲何抱着您不放,我們也一頭霧水,因爲她要找的是個機器人,一個機械的……”

那人終於開口。他的口音平實,沒有什麼抑揚頓挫,並且帶着些許古風,但他說的銀河標準語流利至極。

“我伸出友誼之手歡迎諸位。”縱使他的臉孔依然維持嚴肅的表情,他的友善似乎毋庸置疑,“至於這個孩子,”他繼續說,“她的感知能力或許超乎閣下想象。因爲我正是機器人,我名叫丹尼爾・奧利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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