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天地變暖,上游泳課冷得哆嗦的幅度也漸漸變小。好幾個原本不會游泳的同學現在已經能沿着泳道遊兩來回了。而我生性怕水,在水裡撲騰半天,站起來一看,發現自己仍固執地在原點,往前遊個半米都沒有。我那一肚子消毒水就又白喝了。朱莉每次看我游泳就無比惆悵:“哪怕是塊秤砣,也得產生位移了啊。”然後她便潛到水底下看方予可游泳去了。這個人渣!!
我正愁着游泳技術停滯不前,卻不料更愁人的事情發生了。
在上完四月底的一堂游泳課後,我全身奇癢難忍,剛開始我還不怎麼在意,以爲就是對柳絮敏感罷了。這時節北大柳絮飄得跟下鵝毛雪一樣。起初我還覺得浪漫,也可能是因爲《冬季戀歌》熱映沒過多久,男女主角在大雪紛飛時相依相偎的經典還沒磨滅,我特追求意境地在柳樹底下走了兩趟,走完後人就跟彈完棉花似的成了白毛女。
但第二天起牀後,我臉上、身上都起了一塊塊大小不等形狀不一的肉團,看上去就像如來佛頭頂上的肉髻擴散到了頭髮以下的部位。我照着鏡子心想完了,還沒整容就先毀容了。
朱莉早晨起牀朦朦朧朧看到我,便嚇得尖叫。最後其他兩位也被吵醒,紛紛過來圍觀我的新造型。
這幫無良的人心滿意足地圍觀後,才說出一句人話來:“這個好像靠紅花油雲南白藥之類的解決不了,還是上醫院看看吧。”
於是,我們一夥人跟打劫似的衝到離校最近的海淀醫院。學校的校醫院俗稱小西天,我是死也不敢拿自己的尊榮去冒險的。
皮膚科的醫生戴着手套捏了捏我腿上鼓起來的肉疙瘩,問:“住的地方乾淨嗎?”
我們四個誰也沒說話,因爲誰也沒好意思回答。
我只好硬着脖子說:“反正人住沒問題。”
醫生繼續問:“有嘔吐噁心嗎?”
朱莉一聽這個就豎起耳朵,我知道她只是對懷孕之類的類似現象感興趣而已。
我搖搖頭。
醫生簡單再問了幾句最終確定爲急性蕁麻疹,配了點藥就讓我們回去了。所幸的是,這種病情不會傳染,快的話兩週內就能康復,只是這兩週我得扛癢,不能撓,這可苦煞我了。
我在宿舍跟美猴王似的蹭蹭背,摸摸屁股,不然就是不停地拿冷水敷。北大剛停供暖,宿舍裡還有點寒意,冷水敷的時候,我一邊滿足於止癢的效果,一邊卻被冰涼的水凍得不行。宿舍裡經常傳出“哦,舒服——”“啊,不行了——”之類交替呼喊的聲音。其他三個不堪重負,紛紛撤離現場。朱莉叫囂着說:“人生最大的委屈就是根本沒看黃片,卻被人誣陷在看,被誣陷也就算了,還遭朋友莫須有地控訴不邀請她們一起看!竇娥都要還魂了!”
平時買飯打水就全權拜託給宿舍其他三位了。但課還得上,門還得出。四月的天說冷不冷說熱不熱,是個亂穿衣的好時候,可裹個頭巾圍個面紗行走絕對能引人注意,尤其當你沒長着中東女人魁梧頎長的身材和美麗閃爍的大眼睛的時候。何況,北京的沙塵暴已經治理得差不多了……
所以我頭頂嬉皮的鴨舌帽,戴着碩大的黑框眼鏡,再圍個口罩,跟躲避狗仔追捕的一線大明星一樣出門了。
剛出大門就看見方予可從對面宿舍樓出來。不過,他根本就沒注意到我,當我路人般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一臉奸笑,莫名地享受着他的背影。
走了幾步,方予可停下來繫鞋帶;我也不自覺地停下來。繫好鞋帶,他起身向後轉,走到我面前:“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我嘿嘿地笑,可惜口罩遮住了我的笑臉:“哪裡鬼鬼祟祟了?這大馬路又不是你方家的,不能讓別人軋一軋啊?”
方予可打量我:“好端端的幹嘛打扮成跟恐怖分子一樣?”
嘿,我這是明星的範兒,哪兒像恐怖分子了。
我剛想回嘴,不料腿上的肉團開始癢得厲害。我不得不彎腰擱着褲子蹭了蹭。幸虧我戴着口罩,不然我現在扭曲的臉肯定能嚇跑一堆人。
我難受得不行,只好暫時放棄出門的計劃:“我有事得回宿舍,回頭再說。”
方予可固執地抓着我不放:“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
其實我很想摘了口罩嚇一嚇他,就跟周星馳電影裡的如花轉身一樣肯定有喜劇的效果。但我也不想把自己弄成插科打諢的小丑,只好忍住了這種奇怪的想法。
我剛準備找個肚子痛要拉屎之類的藉口遁回宿舍撓癢去,眼前卻出現了一身正裝打扮的文濤。
自從上次生日派對後,文濤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保持網聊關係。偶爾邀請我吃頓飯,我也有意拒絕了。但經過這兩個月的聊天,我發現他並不是想象中那麼輕浮的人,只是在特定時刻油腔滑調而已。而這種特地時刻要依據他的心情而定。
最近他忙着辯論大賽的事情,我也樂得清閒。
若不是方予可站在我身邊,我相信文濤也認不出全副武裝的我來。
文濤轉了轉我的鴨舌帽:“跳板,你參加化裝舞會去呢?”
全身都癢起來了。我蹭蹭手臂:“你也參加啊?看你穿得人模狗樣。”
文濤笑着露出單邊的酒窩,配上今天黑色正裝,知性沉穩很多,真有點辦公室美少男的小樣。
我開始反手撓後背:“你們各忙各的去吧。我走了。”
方予可拉住我:“你身上長蝨子了?看你撓個不停。”
這話攻擊性太強了,把一個病理性的問題上升到質疑個人衛生上來了。我知道方予可有潔癖,故意說:“我身上長了不少蝨子,你們離我遠點,不然以後就是美女們離你們遠點了。”
兩人鄙視地看着我,文濤趁我不注意竟伸手摘了我的口罩。這下我的臉終於紅果果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我配合地跟電視上演的被潑了硫酸的少女一樣捂着臉叫:“啊——”
這下他們兩個傻了。我知道任誰看了一張如來佛頭型似的由鼓包湊成的臉都會傻了。尤其是像我這種本來五官就沒有可取之處的人,現在不出去演個鬼片真是浪費。
方予可拿手指頭戳臉上的鼓包,確認這些東西長在我皮膚上,而不是我惡作劇粘上去後,立刻要我去醫院。
文濤在一邊樂:“怎麼辦跳板?毀容毀成這樣,只能跟着我混了。別人都不要你了。”
我幻想我身上噁心的鼓包會不會因爲文濤更噁心的話羞愧不已,紛紛自動脫落而死。
方予可生氣地對文濤說:“你怎麼還有閒情在這裡冷嘲熱諷?忙你的去吧。”
雖然我覺得方予可說的話真是字字珠璣,但我是和平主義者,不希望他們之間因爲我傷了和氣。我只好和稀泥:“文濤,你忙你的去吧,不然我把鼓包蹭你衣服上。你衣服什麼牌子的,看這料子這做工,價錢也不菲啊。”
文濤不介意地說:“你儘管蹭,千金難買妃子笑,只要你高興就好。”
這時我也沒法繼續做和平愛好者了,只好付諸武力,狠狠在他褲腿上印上了我的鞋印,然後拉着方予可狂奔。
停下來的時候,全身倒不癢了。方予可仍然盯着我那被完全開發的臉問:“配藥了沒?”
我笑:“方予可,你真的很像我的小媳婦。我記得文濤以前還說你喜歡我呢。要不是我們熟,我還真要信了。你不要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小心俘虜了一大片芳心你還不自知,到時候你收拾不了一樹桃花。”
“萬朵桃花我也只採那一朵。”
在明月下人影成雙時、在咖啡氤氳出的曖昧熱氣中或者在燭光中執手相看那剎那,說出一些像生生世世、纏纏綿綿、永不分離之類的扯淡的浪漫的詞來,人也許還能動容,尤其是我們這種還沒開光的女同胞肯定是義無反顧地栽進去了,但如果你在臭氣熏天的公廁旁或者蒼蠅蚊子到處飛的垃圾房前說這些話,那我們都會理智鎮定很多。
所以,當我聽到方予可這句煽情的話時,即便我知道他想象的臉是茹庭,但仍然折服於他對着我這張油團臉,能說出把我雷得裡焦外嫩的話來。何況他的眼神還有些含情脈脈。
我重新戴上口罩:“方予可,你真是個情癡。只不過以後你挑一個合適的氣氛合適的對象說。你這樣做我很受傷。我殘成這樣,別說開不開得出一朵迷你桃花,發不發得了芽都待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