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飛車在空中劃出輕盈的曲線,在北京郊外奔馳着。它飛過盧溝橋,穿越永定河,繞過戒臺寺,掠過魯家灘後,向北轉去,飛過了潭柘寺後又轉向西,最後在大安山附近的一座別墅前停了下來。
車門向兩側分開,一男一女從車上漫步而下。
“會是這裡嗎?大個兒你沒弄錯吧?”臉龐清秀的少女略帶疑問地問。
被稱做大個兒的男孩子果然很高,他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應該沒有吧,我是按地圖飛的哦……”
“唉,我懷疑你的地圖是不是已經過期了……”少女用精明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別墅。
事實上,很難稱這是一座別墅,倒是更象個二層樓的農家院落。
純樸的紅色磚牆上沒有任何修飾,幾隻燕子停在屋檐上嘰嘰喳喳地叫着,顯然,那是它們的領地。生滿了雜草的樓頂上,一道粗粗的煙囪不雅觀地伸了出來,樓的一角還不倫不類地立了個風向標。窗子都是木質的窗框,很明顯是手動的。
“怎麼啦,我覺得這個地方挺不錯的呀……”大個兒少年左看看,右看看,心滿意足地說。
“你當然認爲不錯啦,你是穴居動物嘛……”少女不客氣地說,“不過這個時代,居然還有這種古董房子?早應該拆遷了吧?哦,這麼說來,說不定裡面還真的有點明堂……”
“不管怎麼說,方紋,咱們先進去吧……”大個兒懇求道。
“好吧,進去看看……”少女乾脆地道。顯然,她纔是兩個人中拿主意的那個。
兩個人一進院子,便被那滿目的新綠驚呆了。
陽光下,一壟壟的蔬菜茁壯地成長着,各種果樹爭相鬥豔,開着嬌豔的花朵。
“哇,好多蔬菜啊,還有果樹,這是梨樹吧?好可愛的花喔……”大個兒伸出手,想摸摸看。
“哎,哎,不能摘花啊!”說着,從屋子裡衝出一個二十出頭的女郎來。她腰間圍着圍裙,手裡拿着飯鏟,顯然剛纔正在做飯。
“啊,對不起,我只是想摸摸看……”大個兒不好意思地說。
“摸也不行呀,影響授粉怎麼辦?這些花可都是有生命的,不能授粉就等於人類患了不孕症,就等於你剝奪了它們做媽媽的權利,你說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啊……”少女嘮嘮叨叨地說。
“喂,沒那麼嚴重吧?”方紋揚起了眉毛,她可不能看大個兒受別人欺負。
“當然有啦……”女郎瞪起了圓圓的眼睛,“你該知道生命是多麼寶貴的吧?該笑的時候笑,該哭的時候哭,自然,真誠,甘於平淡,尊重生命,這可是……”突然,她想起了什麼似的,轉身向屋內奔去,“哎呀,我的菜——”
大個兒和方紋面面相覷,弄不清她到底是什麼人。
“也許是僱來的女傭吧……不管了,進去再說……”方紋這樣想着,一手拉住大個兒向樓裡闖去。
兩個人一進樓,便感覺到一種難言的舒適。雪白的牆壁一塵不染,明媚的陽光照着一盆盆長勢喜人的花卉上,一個大大的魚缸中,幾尾肥胖的金魚悠然的遊着。除了花以外,沒有什麼別的裝飾,但整個客廳的佈置卻顯得整潔而雅緻。芬芳而溫馨的氣息在空間瀰漫着,間或,飄過一陣飯菜的香氣。
客廳的沙發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正津津有味地讀着一本漫畫,還不時發出陣陣咯咯的笑聲。
“我們好像真的來錯了地方了……”大個兒撓着頭喃喃道。
方紋皺了皺眉,來到那個女孩面前,親切地問道:“小妹妹,我問你個問題好嗎?”
小女孩擡起頭,衝她眨了眨眼睛:“好啊,大姐姐,你想問什麼?別問算術呀,我最頭痛它了!”
方紋瞪了偷笑的大個兒一眼,向那小女孩道:“我想問你,這裡是不是A組呢?”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是啊,這裡就是A組啊,你們來找誰?”
這裡就是A組?那個大名鼎鼎,令全國熱血青年嚮往不已的精神聖地A組?
方紋有些不死心地又問道:“我說的可是中國的特種超念部隊A組啊……”
“我說的也是啊……”女孩撅起了小嘴,顯然有些不高興了。
“看來就是這裡了……”方紋有些失望地道,又向小女孩道:“對不起小妹妹,請問你A組的隊長蕭矢在麼?”
“小妖?你等等,我幫你問問……”說着,小女孩從沙發上一躍而下,蹦蹦跳跳地向一個側門走去。
“什麼A組啊,該不會是幼兒園吧?”方紋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個小女孩還沒進側門,剛纔他們見過的那個女郎已經從裡面衝了出來,看到小女孩高興地叫道:“正好開飯了!來,核桃,嚐嚐我的新菜式——遍地錦裝鱉,可鮮啦,還是根據唐朝的名菜仿做的呢!”
“哇,太好了,我這就去吃,不然等會兒就讓臭唐卡給搶光了!”說着,她已經向廚房衝去,順便叫道,“對了,那兩個哥哥姐姐要找小妖,你帶他們去吧……”
女郎望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又看了看方紋和大個兒,恍然道:“是你們吶,你們找他有事嗎?”
“是的,我們是前來報道的新成員,我叫方紋,是臺北B組的,他叫李天奎,來自廈門B組……”方紋自我介紹說。
“你就叫我大個兒好了……”李天奎加了一句。
方紋瞪了他一眼。
他忙低下了頭。
那個女郎撲哧一樂:“哎呀,怎麼好像你經常欺負他呀……”
“不,她沒有欺負我,是我在讓着她……”李天奎忙辯解道。
他不說倒好,一說方紋倒火了,秀眉一揚:“大個兒,你說清楚,是誰讓着誰?”
“好啦,別爭啦,你們找蕭矢對不?我帶你們去……”說着,圍裙也不解,就這樣領着兩個人向裡面走去。
她先在近客廳處的一個房間前停了下來,朝裡面探了一眼。
然後嚷道:“唐卡,看到小妖沒有?”
“有!”裡面一個氣乎乎的聲音回答道,“我剛纔看到他被狼狗叼去了!”
“去你的!”那女郎沒好氣地道,然後向兩個人低聲解釋,“他最近都沒機會打架,正煩着呢!”
唐卡?方紋心中一動,莫非就是A組那個著名的狂戰士麼?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
想着,她不禁伸頭向裡面望去。
只見裡面一個很高大的青年正背對着門坐在一臺電腦前,不斷地擺弄着什麼。
“你這樣一輩子也沒可能走出去的……”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說。
方紋一愣,沒想到還有其他人在房間裡。可是掃了一眼,卻看不到任何其他人的身影。
“喂,我說鳳凰,爲什麼我非得要玩華容道這種低級的遊戲啊?我不幹!我想玩爆龍武士!”唐卡不滿地抗議着。
“這個遊戲可以培養你的耐性和判斷力,而你在這兩方面的能力只是勉強達到學齡前兒童的標準……”那個被稱爲鳳凰的女子聲音淡淡地說。
“放屁!老子打爆機的遊戲多到數不過來,怎麼會沒有耐心和判斷力?你這臺臭電腦不是在故意耍我吧?”唐卡火了。
原來這個鳳凰就是A組的中心電腦啊,滿人性化的麼,方紋暗忖道。
“是嗎,我怎麼記得你打爆的電腦遊戲機要比你打爆的遊戲還要多呢?”鳳凰毫不動氣地問。
“那……那個是……”唐卡結結巴巴地道。
“這樣吧,如果你走通這個華容道,我可以答應你用那個形象出來見你……”
“真的?”唐卡喜出望外,“那能不能唱歌給我聽?”
“不行,我早說過了,電腦是不會唱歌的……”鳳凰淡淡地道。
“可是,你那次明明在領域裡唱歌的……”唐卡急道。
“那一定是你的錯覺吧,我的程序中沒有任何關於唱歌的指令……”
“怎麼會,你明明唱了,我可是有網上的錄音做證!”
“那不是我,我沒有那樣的記憶!”鳳凰的聲音居然帶了些窘意,讓人懷疑她是否真的是一臺電腦。
“沒有那樣的記憶是不是?等我見到你就會讓你想起來的,哼!”
“很遺憾,以你的智商來講,五十年內那是不可能的……”鳳凰顯然在故意氣唐卡。
“可惡啊!臭電腦,你等着瞧!”唐卡轉而開始將怒火向那個華容道的遊戲發泄了。
方紋聽得好笑,人和電腦居然可以有這樣的情感,簡直就像一對情侶麼。不過這也不奇怪,前些天就聽說有人將電腦晶片植入已經腦死的人大腦中,結果電腦以人的形式活了過來,甚至還結婚生了孩子。這樣說來,電腦也該是有生命的了。
她正想着,大個兒卻已經在前面叫她了。
“小云兒,看沒看到小妖?”女郎又推開另一扇門問道。
屋子裡面,一個穿着藕荷色睡衣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塊畫板前,靜靜地畫着。
聽到女郎的聲音,她緩緩擡起頭,用夢一般美麗的雙眼望了她一眼,然後搖了搖頭。
“你知道他到哪裡去了麼?”女郎又問。
女孩側着頭想了一想,然後吃力地道:“是……是在……樓……樓……”
“你說他在樓上?”女郎忙接道。
女孩忙點頭,欣慰地笑了。
奇怪,怎麼倒像個低智商兒童似的,A組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方紋又開始皺眉了。
女孩望着他們離開,又轉向畫板繼續畫了起來。
畫板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黃色沙漠。
她拾起一隻綠色的蠟筆,認真地在畫板上一筆筆描了起來。
於是,一點點的,沙漠的邊緣開始增添了那心醉的顏色……
女郎帶着兩個人上了二樓,這裡和一樓一樣,佈置得簡樸而雅緻。女郎指着窗頭開得五顏六色的花朵得意地微笑道:“這些都是我種的,別小看它們呀,它們可是能跟着音樂跳舞的!試驗了很多次都不成,最近才抓到一點竅門……”說着,吹了幾聲口哨。
果然,那些鮮花竟然隨着哨音輕輕搖擺起來。
“啊,真了不起,你一定從小就喜歡種花吧?”大個兒讚歎地問。
“什麼啊,我只是才學了不到一年呢……”說着,她推開一扇拉門,“當初我來這裡的時候……”她突然停住沒有說話,靜靜地望着屋內。
“當初我來這裡的時候……”她輕輕地重複着。
方紋和李天奎以爲她看到了什麼,順着她的目光向裡望去。
這是一間整潔樸素的屋子。屋內四面都是清涼古樸的竹壁,地上鋪着細篾編的席子,臨窗的地方掛了一串小巧的蝴蝶風鈴,風兒吹過,柔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噹聲,軟的白紗窗簾隨風飄舞,如夢如幻。落地窗前,一隻櫸木製的棋盤和兩隻棋子罐靜靜地擺在那裡,似乎有人剛剛曾那裡對弈。
女郎靜靜望着空無一人的屋子和窗前的那副圍棋,似乎記起很多的記憶。
她轉過身來,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花,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哎,真是沒辦法,一看到這樣的情景,我就……啊,對了,蕭矢他好像不在,大概是臨時有任務出去了吧?這傢伙,現在就和以前的隊長一樣,動不動就一個人出動,也不通知大家一聲,打算把什麼都擔下來似的,也不管別人多擔心……”她有些不滿地埋怨着。
“那我們等他吧……”方紋大方地說。只要能見到心目中的偶像,她並不介意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繼續呆下去。
“嗯,我們等……”大個兒李天奎點頭附和着。
“要不,你們乾脆就象副隊長直接報道得了,反正在A組也經常是隊長聽副隊長的……”女郎微笑道。
“副隊長?是那個單槍匹馬抓獲首領阿迪裡的年小如麼?好啊好啊!她在哪裡?”一聽到另一個偶像的名字,方紋的眼睛頓時亮了。
女郎解開圍裙,張手,那圍裙如同有生命一般翩遷地飛向衣架,乖乖地搭在那裡。
女郎的雙手背在身後,一股無形而溫和的氣勢陡然散發出來,整個人變得如同崇山峻嶺般不可動搖。
“就在你們面前。你們好,我是A組副組長年小如,歡迎光臨A組!”
尾聲還只是下午,雖然陽光明媚,但文輝書店內卻並沒有任何的顧客。
餘萱拿着一塊抹布,靜靜地擦着書架上的灰塵。雖然有家務機器人可以做這樣的工作,可她倒是寧願自己來。那種親手勞動而得到的清潔感讓她感到由衷的欣喜。可是不知爲什麼,擦着擦着,她的動作卻慢了下來,最後終於停下。
她站在書架邊,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叮——”那是水晶風鈴被門敲響的聲音。
她猛地擡起頭,期待地向門口望去。
進來的並不是她期待的人,而是一個嫺雅秀麗的女子,她的小腹微微隆起,臉上帶着孕婦特有的聖潔微笑。
她壓下心中的失望,微笑着向對方點了點頭:“歡迎光臨!”
女子定定地看了她一陣,臉上露出微笑:“你就是餘萱吧?”
“啊,對,我是,請問你是……”她有些疑惑地望着對方。
“我是路嬋娟,是老江,哦,也就是江振川的朋友,他是不是曾經託你幫他找了一些書啊?”路嬋娟問道。
“啊,你是江……你等一下……”說着,餘萱急匆匆地回到櫃檯,從下面捧起包好了的厚厚的一摞書。
“呀,竟然有這麼多……”路嬋娟有些意外地望着那些書。
“是啊,他每次來,都有些書找不到,我們的書店實在太小了,不過我都把他想要的書記了下來,後來就幫他慢慢找齊了,可是,過了這麼久,他都沒有再來……”餘萱輕聲嘆息着,一絲憂鬱掠過她文秀的臉龐。
“他沒有來,是有苦衷的……”路嬋娟輕聲道。
“苦衷?什麼苦衷?”餘萱驚訝地問。
“喔,這個……因爲工作上的需要,他離開這裡了,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路嬋娟黯然道。
“很遠的地方?那……是國外嗎?”餘萱忙問。
“嗯……”路嬋娟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這樣啊……”餘萱的臉上露出掩不住的失望,“那這些書,他還打算要嗎?”
“當然要!”路嬋娟肯定地點了點頭,“他還會把這些書當成最寶貴的東西,永遠珍藏在身邊……”
“那……你能幫我聯繫他嗎?”餘萱紅着臉輕聲問。
路嬋娟望着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惜:“對不起,我也要離開這裡了……”
“啊……你也要走?要去哪裡呢?”
“新疆,我要去新疆,而且還要在那裡呆很長一段時間……”一邊說着,她一邊用金卡付了書錢。
“那江……他還會回來嗎?”餘萱忍不住問出這個這些天來一直在困擾着自己的問題。
路嬋娟默然片刻,終於搖了搖頭,輕聲說:“除非發生奇蹟……”
然後她向餘萱點了一下頭,提起那些書,轉身向外走去。
“那個……奇蹟總是會發生的,不是嗎?”餘萱忍不住大聲問,眼中已滿是盈盈的淚水。
路嬋娟停住腳步,將目光向窗外的遠方投去。
久久,她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輕盈地轉身:“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