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班鳴卓和段墨回到A組總部時,天色已開始暗了下來。象往常一樣,留在總部沒有出動的路嬋娟早已爲大家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紅白黑的歸來,使原本已沉寂很多的A組飯局又重新熱鬧起來。尤其是白朗,飯量之大,一點也不比胖劉遜色,惹得唐卡和核桃不約而同的加入搶飯戰團。年小如在一邊眼睛將瞪得大大的,她雖然想在桌上一展身手,可又怕破壞了自己在蕭矢心目中的形象,看着各種美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不斷減少,內心痛苦至難以形容。
“那個……”坐在她一邊的蕭矢突然開口了,“你想怎麼吃就儘管怎麼吃好了,我不介意的……”
話音未落,年小如已挺身而出,左手一把將餘下的半隻香嫩肥滑的耙雞抓到自己的盤子裡,右手一揮,盤子裡酥脆的吊爐餅頓時又少了半打。
“哇,哇,居然用抓的!”白朗大聲怪叫。
話音未落,年小如嘴一張,一個炸得金黃的丸子騰空而起,乖乖地落在她的口中。
“小如姐姐好厲害呀,連念力都用上了……”核桃喃喃道。
唐卡在一邊不服氣地道:“哼,這算什麼,看我的……”雙手一張,四五個丸子頓時飛舞着向他以誇張姿態張着的大嘴飄去。
就在將要飛入他口中的一瞬間,那幾個丸子突然全部改變了飛行軌道,在唐卡目瞪口呆中劃了個大大的橢圓型弧線,乖乖地落入年小如的盤子裡。
“哇,小如姐姐好棒!”核桃在一邊興奮地拍着手。
“這是怎麼回事?完全沒有感到她的念力啊,小妖不會是你教了她什麼詭計吧……”
唐卡苦着臉道。
蕭矢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在場的人中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年小如的能力。那的的確確是念力,不過是用奇異的技巧將念力化爲細不可察的線來施用。從某些方面講,這種“物”的技巧倒和桑若影的念針有幾分相似之處。當然,在那天的特訓中,他指導了年小如以念線操縱身體的技巧,否則又怎會在命運號之戰上一舉制服了實力遠遠超出年小如的“牛仔”——基德·羅德里格斯。
“用念力做出細線嗎?的確是個有想象力的戰法……”段墨在一邊微笑着道,“尤其是在‘域’不好施放的地方,想必那個可憐的牛仔就是這麼被收拾的吧?”
他居然一下就看出來了!蕭矢飛快地瞟了段墨一眼。在A組中,以實力來講,他唯一在意的大概就是這個“老好”段墨了。實際上,他並沒有真正和對方交過手。這個身負A組第一王牌的人實力究竟如何,他也並不知曉,雖然曾經幾次搦戰,但都被對方巧妙化解了,還被對方不輕不重地作弄了幾次,碰了一鼻子的灰。因爲這個,他的心中也始終不能釋懷。既然身爲強者,就應該有強者的驕傲和尊嚴纔對,何必玩弄那些陰謀詭計來戰鬥呢?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和他一決雌雄才好,就利用自己新參悟的“域”之絕技——黑白!
路嬋娟坐在一邊,只吃了幾口就停了下來。注視着班鳴卓的動作。看起來,這位A組的隊長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此刻,他正專注地一勺勺地將自己面前小碗中的湯送入口中。然而,在路嬋娟的眼中,那動作是極其緩慢而機械的,很明顯,他的心神根本沒有放在飯上,而在某個她也無法知曉的地方。忽然,她發現班鳴卓再次舀起的勺中已沒有任何湯汁,可他仍單調地將勺子向自己口中送去。她忍不住輕輕呼喚道:“鳴卓,你……”
班鳴卓將手中的勺子停下,擡頭望向她,那空洞的眼神令她心中一陣絞痛。這次關於“新魂事件”對班鳴卓的打擊別人不知道,她卻是最清楚的。自從加入A組以來,邵定中便是班鳴卓最信任的人,是他親密無間的戰友,更是他的老師和兄長。可這樣的一個人竟出賣和背叛了他,這對一向重感情的班鳴卓來說,心理上的打擊可以說是致命的。
“我吃完了……”班鳴卓輕聲道,起身走出餐廳。
大家也都察覺到隊長的異樣,一下靜了下來。
路嬋娟望了大家一眼,起身追了出去。
路嬋娟用念動術轉過走廊拐角時,看到了班鳴卓的背影。
“鳴卓……”她大聲叫道。
“什麼事?”班鳴卓停下腳步,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鳴卓,我知道你很難過……”路嬋娟艱難地道,下意識地痛恨着自己的無力,因爲她不知道該去如何安慰此刻的班鳴卓。
“難過?不,我沒有,我只是在想,老江和胖劉的死是爲了什麼呢?阿影的死又是爲了什麼呢?我想不出來,真的想不出來……”班鳴卓喃喃地道,然後又繼續向前走去。
看着他高大而消瘦的背影在視線中緩緩消失,路嬋娟慢慢低下了頭。這樣的答案,究竟有誰知道呢?
餐廳內,大家經歷了短暫的你眼望我眼後,年小如第一個忍不住問道:“隊長怎麼了?”
“是不是和邵定中打時受了什麼傷啊,老好,你最清楚,你來說!”核桃衝着段墨嚷道。
“是自責吧……”段墨懶洋洋地道,“我們的笨隊長大概認爲是因爲自己太過信任邵定中才會導致A組被利用,所以才那麼難過,此刻也許在心底裡拼命地爲他們三個的犧牲尋找原因吧,在找到那個原因之前,他都會認爲是自己害了老江、胖劉和阿影的……”
“和他沒有關係啊,都是那個邵定中害的……”年小如急道。
“這話你去和他說吧……”段墨用餐巾擦了擦嘴,滿意地嘆了口氣,“娟姐的飯就是好吃,害我到了外邊哪裡的餐館都吃不慣……”
“原因?人都死了,還找什麼原因啊……”白朗有氣無力地道。
“他們都已經被定爲烈士了吧,應該算是爲國捐軀吧?雖然是被利用了……”唐卡也越說越無力。
大家的情緒都低沉了下來。沒有人再說話,在他們的心中,又浮現出三個戰友生前的音容笑貌……
霧,到處是白茫茫的霧氣。沒有方向,沒有陽光。
“班……班……”淡而有力的呼喚就在他的耳邊繚繞着,班鳴卓轉回頭去。約翰·弗多拿優雅的身姿出現在他的眼中。
“約翰……”班鳴卓恍惚地道。
約翰·弗多拿微微一笑:“現在,你明白了麼?班……”
“明白什麼?”班鳴卓一陣茫然。
“明白你爲什麼會被出賣和利用……”約翰淡淡地道。
“不,我不明白……”班鳴卓低下頭去。
“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麼,班,”約翰嘆息道,“作爲超念者,擁有這樣的能力,是我們的悲哀……”
“我還是不懂……”班鳴卓搖了搖頭。“超念一樣可以爲人們帶來幸福啊……”
“沒用的,班,任何過於強大的力量都只會導致不幸和災難,不僅僅是超念,毀滅性的武器,無盡的財富,絕對的權利,無不如是。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我們的心,人類的心,完全無法承受這樣巨大的力量,不僅無法正確的支配它們,反而會被力量所支配……”
“那麼,我們怎麼辦?”班鳴卓喃喃地問。
“那,正是需要你去尋找的答案……”約翰微笑道,身影在霧中緩緩消散。
“等等!約翰!”班鳴卓大叫着從夢中驚醒,看看窗外,正是如水的月光。
他靠着窗頭,陷入沉思中。
天邊晨曦初現,班鳴卓便駕駛着飛車離開A組,向國安局的方向駛去。雖然他已經身兼國安局長的要職,可在A組沒有任命新隊長時,他仍舊是A組的一員,駕駛的也仍舊是掛着A牌照的飛車。飛車駛過廣場的時候,正好趕上升旗儀式,他將車停了下來,靜靜地望着鮮紅的國旗緩緩升起,在晨風中飛揚。幾個升旗的戰士注意到了他的車,不約而同地向他立正敬禮。在他們的心目中,A組的存在已是一個令人心動的傳奇。班鳴卓坐在車內還禮,心中卻在想:不知他們如果知道邵定中的理想的話,在邵定中和A組之間,究竟會支持誰呢?而中國,真正需要的又是什麼,A組所維護的,是正確的嗎?就這樣想着的時候,飛車已無聲無息地馳入國安局的大院。
一天的工作是繁瑣而忙碌的。因爲一方面要保證首都治安和部署防恐怖措施,另一方面還要清查國安局內部新魂的餘黨,其複雜和混亂可想而知。有時剛剛佈置下去一個任務,執行任務的人就被逮捕了。整個國安局內人心惶惶,根本沒有人專心工作。就這樣焦頭爛額地忙了一天,纔算把手頭的工作大概理出個頭緒來。下班時間過後,班鳴卓一個人坐在諾大的辦公室內,身心俱疲,連手指頭也不想動一下了。
“定中,你一直從事的就是這樣的工作麼?在這樣的環境中,你的心情又經歷了怎樣的磨礪和變化呢?究竟是什麼使你發生那樣的轉變?”班鳴卓默默地想着,任辦公室內的光線隨着日落而變得黯淡下去。
有人在外面輕輕敲了下門。
“請進!”班鳴卓輕聲道。
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的姑娘怯生生地走了進來。
“你是……”班鳴卓遲疑道。
“我是小張,邵局長原來的秘書,剛剛接受完調查……”那姑娘低聲地道,“班隊長……啊,不,班局長,我想,這個東西你應該看一下……”說着,她將一個紙袋放在桌子上。
“這是什麼?”班鳴卓皺了皺眉問道。
“這是A組犧牲人員的烈士遺書……”小張輕聲道。
“啊……”班鳴卓愣住了。作爲經常執行危險任務的情報部隊,A組的成員們每年都要進行一次立體錄影,作爲一旦意外發生後的遺言。這個留言上繳後會由國安局秘密封存,當有人犧牲時再返給A組處理,滿足犧牲者的最後要求。
看他沒有回答,小張低聲道:“班局長,我先走了……”說着,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過身來,鼓起勇氣道:“班局長,你……你恨邵局長麼?”
班鳴卓一愣,隨即望着她緩緩搖了搖頭。
小張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飛快地轉身出去了。
靜靜地坐了一陣,班鳴卓將紙袋打開,從裡面倒出一張存儲磁卡。他深深吸了口氣,將磁卡輕輕插到了電腦中。
一陣動人的音樂聲後,“烈士留言”幾個字出現在立體屏幕上。隨即,屏幕上出現了胖劉那熟悉的身影。只見他撓着頭左看右看,顯然還沒搞明白狀況。然後傻愣愣地對着屏幕問了句:“開始了嗎?”然後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
“我嗎,我想要焦圈、灌腸、墩餑餑、褡褳火燒、愛窩窩、水晶門釘、年糕、切糕、驢打滾、炒肝兒……”他一口氣說了十幾樣北京小吃,聽得班鳴卓一愣一愣的。“當然,我是說如果人死了還有靈魂,而靈魂又可以吃到的話……”胖劉憨憨地笑了笑,“要是吃不到,就不用這麼浪費了。差點忘了,還有豌豆黃。小妖,還記得我請你吃的糕嗎?那就是豌豆黃啊,我早就知道你會喜歡吃,因爲我就最喜歡吃它了。啊,對了,隊長,謝謝你選這麼笨的我進了A組,能夠吃到那麼多好吃的東西,還有,我覺得自己能遇到你們大家真幸運……”看着他開心地呵呵笑着,班鳴卓也微笑起來。
影像一閃,出來的是江振川,只見他先是輕輕咳了一聲,顯然是有點緊張的樣子:
“大家好,大家都還好吧,這個,你們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死了,死了就不能再和大家見面了,真的很遺憾……”然後啞了半天,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模樣,好半天才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擡頭道:“對了,我的樹苗,鳴卓,在我的屋子裡有我新培育的防沙樹苗,我把它命名爲A組一號,已經快要接近成功了,你最好幫我請專家來看看,如果能夠全面推廣的話,相信是可以有效的防治沙漠化的……”他緊張地叮嚀道,然後又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其實我也知道花太多時間在這些花花草草上了,沒有幫大家多少忙,可我真的相信植物和其他生命一樣,都是有思想和意識的,而那防沙的樹苗就是因爲我一有時間就利用念力對它輸入防沙的意念纔會培育成功的。還有,你別忘了幫我澆一下水,還有園子的那些蔬菜,肥料的配方和澆水的時間定量我都記在筆記裡了,就在我屋子裡寫字檯的左面第二個抽屜裡。可別忘了啊……”說着,他扶了扶眼鏡,微笑道,“鳴卓,你還記得你當初的誓言麼?你說要將A組變個樣子。而你也終於做到了,真的,現在的A組,我很喜歡……”
“原來,我一直在尋找的答案,你早已發現了它,振川……”班鳴卓在心中默默地嘆道,“任何力量都是可以爲人們帶來幸福的,關鍵的是使用它的人擁有的是怎樣的一顆心,而振川,你的心,就象陽光一樣令人溫暖呢……”
最後一個出現的影像自然是桑若影那秀麗的身影。她穿着水綠色的羊絨毛衣,挺秀的身材如同春風中的楊柳一樣婀娜。“難過吧?大家?”桑若影以出乎意料的頑皮微笑作爲開場,然後雙手背在身後,微仰着頭喃喃道,“一想到自己死了,會有這麼多人爲自己難過,便很欣慰,嘻嘻,這算不算自私呢?能夠和大家一起這麼久,真的很開心……”聽着她微笑地說着,班鳴卓的心中一痛,覺得呼吸也變得吃力起來。
說完了那句話,桑若影便低下頭去,淺淺地咬着嘴脣,不知在想着什麼。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擡起頭來:“隊長,我有些話想說給你聽。我想,你不知道吧,每次你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是躲在一邊,偷偷地看你。而你的表情總是那樣的落寞,好像揹負着全人類的悲傷和悔恨似的。我知道這樣偷偷看你不好,不過……”她頓了頓,才深深望着前方道,“請不要那樣地悲傷了,我不知以前發生了怎樣的事,你究竟做錯了些什麼。可無論怎樣,我都相信你,相信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而過去的錯誤已經過去了,並不需要犧牲現在的正確來作爲彌補。是的,我相信你。因爲……我愛你,你聽到了嗎?隊長?我愛你,愛你,愛你——非常愛你——非常非常的愛你……”她不停地重複了幾次,眼中晶瑩的淚花在閃動着,她的臉上,卻依然是恬靜的微笑,“還記得我們初遇的那個夏天嗎?從那時起,那個被你稱做阿影的女孩,就一直愛着你,我的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