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卡秋莎在城裡過了六年的青樓生活，兩個月來又和刑事犯同牢，如今得以和政治犯待一起，儘管條件艱苦些，但覺得這種生活好極了。伙食不差，每天步行二三十俄裡，走兩天休息一天，反而增加了她的體力，並且，自結交了一批新夥伴後，她發現了從未有過的生活樂趣。用她自己的話說，現在和她一起的這些好得出奇的人，以前從來未曾見過，連想象也想象不到。
“判我刑的時候我還哭哩，”她說，“其實我應該永遠感謝上帝。我現在懂得的事，若是在以前，一輩子也懂不了。”
她不費多大困難便懂得了這些新夥伴的革命動機。她出身平民，自然而然同情他們。她明白，這些人是維護平民百姓、反對老爺們的，他們本來也是老爺，但爲了大衆寧可犧牲自己的優越地位、自由乃至生命。所以她特別敬重這些人，佩服這些人。
她敬佩所有的新夥伴，尤其敬佩謝基尼娜。何止是敬佩？簡直是愛上了她！這是一種懷着特殊敬意的愛慕之情。謝基尼娜作爲將門之女，生活富足，會講三種外語，過的日子卻像普通女工。無論有錢的哥哥寄給她什麼，她都拿來分贈別人。她穿戴不僅樸素，而且到了寒傖的地步，對自己外表從不注意。這些，瑪絲洛娃都看在眼裡。但尤使她驚奇和欽佩的是，謝基尼娜從不賣弄自己的美貌。她看得出來，謝基尼娜知道自己很美，甚至爲此感到高興，可她非但不爲自己的容貌給男人留下的印象而沾沾自喜，反而覺得害怕。她對男女之愛可以說抱有厭惡和恐懼感。和她一起的男同志都知道這一點，因此，即使生出愛情，也不敢表示出來，而是像對待同志一樣地對待她。不過，不熟悉她的男子上前糾纏的事也還是有的，她能夠一一擺脫，據她自己說，是虧得她氣力大。她爲氣力大而自豪，曾笑着告訴女伴：“有一次，在大街上有個上等人死乞白賴地纏上我，我抓住他使勁兒晃了幾下，他就嚇得一溜煙逃了。”她所以成爲革命者，據她說是因爲厭惡貴族生活，寧願過普通人的日子。她小的時候就常常待在女僕的下房裡、廚房裡、馬廄裡，爲此常常捱罵。
“和廚娘和馬車伕在一起我就覺得舒心，可和老爺太太相處就無端感到乏味，”她說，“後來，到了我懂事的時候，我明白到我們過的生活是不道德的。我母親早已去世，父親不令我喜歡，所以十九歲起我就離開家庭，和我的女伴去工廠當了工人。”
隨後她離開工廠去了農村，接着又返回城市從事地下工作。她是在設有秘密印刷機的住所裡被捕的，後來判服苦役。但謝基尼娜絕口不提被判苦役的原因：搜查住宅時，有個革命同志在暗中開了一槍，她主動站出來承擔了開槍的責任。這事的經過，瑪絲洛娃還是從別人的嘴裡知道的。
瑪絲洛娃從認識她那天起就發現，無論何時何地她從不考慮自己，事無大小總是想着別人。她現在的同志當中有個姓諾沃德沃羅夫的，開玩笑地說她是個行善狂。確實如此，她生活的全部興趣在於尋覓一切機會施善於人，猶如獵人尋覓獵物一樣，而且做得那麼自然，以至瞭解她的人一點兒也不感到稀奇，覺得她那麼做是理所當然。
瑪絲洛娃剛到他們中間的時候，謝基尼娜對她抱有反感。瑪絲洛娃覺察到這一點，然而她同時覺察到謝基尼娜在儘量剋制自己，後來還待她特別親切和藹。這樣一位不平常的人，卻又如此和善可親，瑪絲洛娃受感動了，把整個兒身心都交給她了，不知不覺中接受了她的觀點，仿效起她的行爲來了。瑪絲洛娃的赤誠之心反過來感動了謝基尼娜，於是她也就愛上了瑪絲洛娃。
這兩個女人特別親近，還因爲都對**感到憎惡。一個是受過性的摧殘，另一個雖沒這樣的經歷，但她把**看作是一種不可理解的、令人憎惡、有辱人格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