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她倆來到發生喧譁的地點,見身體結實、留一大綹淡黃鬍子的押解官正皺着眉頭用左手揉他的右手。方纔他扇了犯人耳光,這會兒還在罵不堪入耳的髒話。在他面前站着的是個細長個兒男犯,剃半邊頭,穿了嫌短的囚衣和嫌短的囚褲。他一手抱住裹在圍巾裡拼命啼哭的女孩,一手在擦他被打出血的臉。
“我要讓你(難聽的罵人話)嚐嚐犟嘴的滋味(又是髒話)!把孩子交給娘們,帶上手銬!”
這個押解官硬叫一個村社流放的農民帶上手銬。那農民的妻子在託木斯克死於傷寒病,因此途中他不得不抱着孩子,一戴上手銬,就沒法抱了。他把這話說了,誰知觸犯了這個本就情緒不佳的長官,因而捱了打。
捱打農民一側站着押解兵和一個帶了手銬的黑鬍子犯人。黑鬍子犯人擡起陰沉的眼時而瞅瞅當官的,時而瞅瞅捱打犯人和他手中的女孩。押解官再一次命令奪下他手中的小妞。犯人隊伍中的不忿聲愈來愈大了。
“從託木斯克出來,從未給他上過手銬。”從後排傳來低啞的聲音。
“她又不是狗崽,是孩子嘛!”
“叫他把這小妞往哪擱?”
“這樣做不合法。”還有一人在說。
“誰在廢話?”
押解官像被蛇咬了似的直奔人羣,“我也叫你嚐嚐滋味。誰說了的?是你嗎?”
“大夥兒都這麼說,因爲……”一個大臉盤、矮個兒的男犯說。
沒待他說完,便遭了長官重重的一個耳光。
“好,你們造反,把你們像狗一樣統統槍斃!上司知道了,還謝我哩。還不把小妞快快抱走!”
人羣不作聲了。押解兵奪下哭喊着的小女孩,另一個給順從地伸出手來的犯人上銬。
“抱給娘們。”軍官一邊向押解兵嚷嚷,一邊整理他那掛軍刀的皮帶。
小女孩伸出裹在圍巾裡的小手朝她父親哭叫,臉漲得紅紅的。謝基尼娜從人羣裡走到押解官跟前。
“軍官先生,請允許我把孩子抱走。”
抱小女孩的押解兵停下了腳步。
“你是誰?”當官的問。
“我是政治犯。”
謝基尼娜秀麗的臉和她那雙鼓鼓的眼睛(他在接收犯人時曾注意到過)對他起了作用。他默默地瞧了她一陣子,像在估量利弊。
“我無所謂,想抱,抱走就是。您憐惜他們固然好,但要是他跑了呢?誰負責呀?”
“他抱了孩子,怎能逃跑呢?”謝基尼娜反問。
“我沒功夫閒扯,您
想這樣做,就去做吧。”
“命令交給她嗎?”押解兵問。
“給吧。”
“到我這兒來呀!”謝基尼娜想哄孩子到她跟前去。
但押解兵手裡的女孩仍向她父親伸手哭叫,就是不願跟謝基尼娜。
“您等等,瑪麗娜·巴甫洛芙娜,我會叫她來我這兒的。”瑪絲洛娃說着掏出麪包圈。
小妞兒認得瑪絲洛娃,一見她臉和她手中的麪包圈,便朝她走去。
大家靜了下來。打開大門,犯人走出門外重整好隊伍,押解兵重又點了人數,病弱的上了大車,行李也都搬上車捆紮好了,瑪絲洛娃抱着孩子和女犯中的菲道霞站在一起。事事看在眼裡的西蒙鬆這時果敢地走到吩咐完畢正待上車的押解官跟前。
“軍官先生,您這樣做很不好。”他說。
“回您的隊伍去,這不是您應該管的事。”
“我就是應該對您說,而且也說了,您這樣做很不好。”西蒙鬆從他濃眉下擡起眼睛,直盯着軍官的臉說。
“準備好了嗎?隊伍出發!”押解官不理睬西蒙鬆,按住馬車伕的肩頭,鑽進了輕便馬車。
犯人的隊伍出發了,像條長蛇似的行走在密林中兩邊溝渠、中間泥濘、佈滿車轍的大道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