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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之一 (5)

第6章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之一 (5)

我有一位博學多識的堂兄,他現在還健在。那時我問了他很多問題,但他也無法爲我解答。他對我說:“等你長大了,你自己會解開這些疑團的。現在小小年紀,沒必要想這些問題。”我沒話好說,但心中悶悶不樂。在我看來,《摩奴法典》中關於飲食一類的篇章,與日常生活實踐實際上是背道而馳的。而我問他這個問題,他給我的回覆與上次是一樣的。於是我暗想:“等到將來讀的書多了,見識也多了,我就會明白了。”

當時《摩奴法典》完全沒有給予我“非暴力”的信念。《摩奴法典》似乎也支持吃肉的這種做法。而且那時我還認爲殺死蛇蟲之類是完全合乎道德準則的。我記得自己曾殺死過臭蟲和其他類似的蟲子,還將其當做自己的責任。

不管怎樣,我心中有一個看法是不可動搖的,即道德爲一切事物的基石,而真理又爲一切道德的本質。追求真理已成爲我唯一的目標。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真理的範圍在擴大,真理的定義也隨之變得更爲深廣。有一段古遮拉特格言同樣令我深深信服。其中那以德報怨的寓意成爲我日後做人處世的指導原則,我將其廣泛地付諸實踐。以下便是我心中最美的幾行格言:

予我杯水,報以美食;

給我祝福,回以長揖;

錙銖之貽,萬金以抵;

救命大德,赴義捨身。

賢者言行,人所共敬;

善小亦爲,其酬十倍。

至聖眼中,無分人我,

以德報怨,其樂無窮。

十一準備赴英留學

我中學畢業於1887年。當時大學入學的統一考試只在阿赫梅達巴和孟買二地舉行。由於印度全國都很貧困,卡提亞華的學生大多選擇離得較近、花錢較少的地方去應試。我拮据的家境也迫使我不得不這樣做。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去阿赫梅達巴,而且還沒人做伴。

家裡人希望我中學畢業以後繼續讀大學。當時,八萬納伽和孟買都有大學,而前者花錢較少,我決定去那裡的薩瑪爾達斯學院唸書。我倒是去了,但遇到的困難太多了。我聽不懂老師講課的內容,更不要提對學習的興趣了。錯不在他們,那個學院的師資是公認一流的,只是我不開竅,第一學期結束後,我便輟學回家了。

馬福濟·達維是我們家的一個老朋友兼顧問,他是一位機警博學的婆羅門。父親去世後,他還與我家保持往來。在我放假期間,恰好遇到他來探望我們。他在與母親和大哥的談話中,問起了我的學業情況,知道我就讀於薩瑪爾達斯學院時,便說:“現在時代變了,如果你家的孩子不接受適當的教育的話,恐怕很難繼承令尊的事業。既然這個孩子還在讀書,你們應當設法使他繼承父業。他要拿學士的學位得念上四五年的書,畢業後充其量只能找到一個月薪60盧比的職務,是當不成帝萬的。若像我的兒子一樣去學法律,花的時間就更長了,而等他畢業那時,一定有很多人在競爭帝萬的位置。我覺得你們倒不如把他送去英國留學。我兒子柯華爾朗說,在英國做律師很容易。不出三年他就能回來,費用也不過四五千盧比,想想看,一個從英國回來的律師該有多受歡迎啊!那時用不着他去謀求什麼,帝萬的職位就會自動送上門來。我強烈建議你們今年就送莫罕達斯去英國留學。柯華爾朗在英國有一些朋友,他會給他的朋友寫介紹信,莫罕達斯在那兒不會遇到什麼困難的。”

約希吉——我們總是這樣稱呼上了年紀的馬福濟·達維的——轉過身來誠懇地問我:“與在這裡讀書相比,難道你不是更願意去英國嗎?”我當然十分願意。本來我就擔心學校的功課太難,我應付不了,聽到這個建議後我再高興不過了,並說要去,越早越好。但想要很快通過考試,並不那麼容易。我甚至還想去國外學醫。

大哥否定了我的觀點:“父親反對學醫。他說我們毗溼奴信徒不應當解剖屍體。父親希望你做律師。”

約希吉也贊同大哥的意見:“我倒不像甘地吉那樣反對你當醫生。我們的《沙斯陀羅》(Shastras)[印度教古代經典的總稱。

]並不反對行醫。但是你獲得醫科學位也當不了帝萬,而我希望你將來當帝萬,或比帝萬更好。唯有這樣,你才能擔負起照顧大家庭的責任。這個時代變化速度快,一日比一日艱難。做律師是條好出路。”他轉過頭來對母親說,“我該告辭了。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希望我下次再來時,能聽到你們準備讓他去英國的消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

約希吉走後,我便開始墜入雲裡霧裡的空想了。哥哥的想法很實際:如何爲我籌到旅費呢?而且像我這麼年紀輕輕的獨自出國能讓人放心嗎?母親很困擾,她不願意與我分離。她有了這樣一個藉口:“你叔叔現在是家中的長輩,我們問問他的意見。如果他同意了,我們再考慮這件事。”

哥哥另有主意,他對我說:“我們家在波爾班達邦還有一定的聲望。現在那裡的政務官李立先生很敬重父親和叔叔。請他推薦你由政府出資去英國留學是很可能的。”

我覺得這個想法很好,於是立即打算動身前往波爾班達。當時還沒有火車,坐牛車去要五天才趕得到。我前面說過我的膽子很小,然而那時候我一心想要到英國去,在這種願望面前,膽怯竟消逝了。我僱了輛牛車坐到度羅基,到了度羅基便改騎駱駝,我生平第一次騎駱駝趕路,爲的是可以早一天趕到波爾班達。

終於到了波爾班達,先去問候了我叔叔,然後把一切都告訴他。他仔細地考慮了:“我也不確定你去英國留學與我們的宗教信仰是否有衝突。但就我現在所聽到的一切,我感到很懷疑。我見過一些大律師,看不出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歐洲人有什麼區別。他們對於飲食沒有禁忌,嘴上永遠叼着雪茄,穿的衣服也像英國人一樣丟人。這些都與我們家族的傳統背道而馳。不久我就要去朝聖了,而且也活不了幾年了。在我大限將至時,怎敢輕易允許你遠涉重洋去英國呢?不過我不願阻攔你。還得看你母親的意見。如果她允許你去,祝你一路平安!告訴她我不會干預此事。如果你能去,我會祝福你的。”

我對叔叔說:“我對您的期望正是如此,現在我要盡力爭取母親的允許。還有您能不能引薦我去見一見李立先生呢?”

“我怎麼能這樣做?”叔叔說道,“李立先生是個好人。你可以約他,告訴他你的家世。我想他會見你,甚至還會幫助你的。”

我不知道叔叔爲何不肯給我寫一封介紹信。我猜他是不願直截了當地反對我留學英國,可能在他看來,出國是一種不合宗教信仰的做法。

我給李立先生寫了一封信,他邀我到他家裡見面。我們在上樓梯時碰了面,他簡單地說了幾句:“等你大學畢業後拿到學士學位時再來找我吧。現在我沒法幫助你。”說完這幾句話他就匆忙地上樓了。本來我已經精心準備了一番話,見到他時還向他深深彎腰、合掌致敬。但這一切都是白費勁!

於是我想起了妻子的首飾,想到了我最敬重的大哥,他爲人極慷慨,而且又像愛自己的兒子一樣愛我。

從波爾班達回到拉奇科特後,我向家人訴說了一切經歷。還與約希吉商量此事,他當然是建議哪怕舉債也要去。我則提議變賣我妻子的首飾,大概可以換來兩三千盧比。我大哥答應設法去借錢。

然而母親始終不情願。她已經詳細地向人打聽了一番。有人告訴她,年輕人到了英國就會墮落。還有人說英國人是成日吃肉喝酒,離了酒就不能生活。“你知道這一切嗎?”母親問我。我答道:“難道您不信任我嗎?我絕不會對你撒謊。我發誓絕不碰這些東西。如果真的這麼可怕,約希吉會建議我去嗎?”

母親說:“我可以信任你,但你隻身一人去國外,叫我怎麼能放心?我的心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要問問貝恰吉·史華密的意見。”

貝恰吉·史華密原本屬於莫德·班尼亞種姓,但那時已成爲耆那教僧侶了。他和約希吉一樣也是我們的家庭顧問。就是他幫助我說服了母親,他說:“我要這孩子鄭重地許下三個願,如果他做得到,就讓他去。”他給我見證,我發誓不喝酒、不吃肉、不接觸女人。立下這三個誓言,母親終於允許我出國了。

我就讀的那所中學還爲我開了一個歡送會。對於當時的拉奇科特年輕人來說,去英國留學的確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情。我先寫好了幾句答謝詞,但磕磕巴巴地念不出口。還記得當時我站起來致詞時,頭腦發昏,周身都在顫抖。

帶着長輩們的祝福,我便起身前往孟買。這是我第一次從拉奇科特出發去孟買,是哥哥陪着我去的。然而好事多磨,到孟買以後,我又遇到了好多波折。

十二種姓身份被除

在得到母親的允許和祝福後,我告別了妻子和剛幾個月大的孩子,歡欣鼓舞地去孟買了。一到孟買,我哥哥的幾個朋友便告訴他,6、7月份印度洋的風浪很大,再加上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他們要我最好等到11月再走。還聽人說最近有一艘輪船因遇到風暴而沉沒了。這些消息令哥哥感到不安,他不肯冒險讓我立馬動身,就把我託付給他在孟買的一個朋友照顧,然後回拉奇科特忙他自己的事去了。他將我的旅費交給我的妻兄來保管,並囑咐一些朋友在我需要時給我幫助。

哥哥走後,我在孟買度日如年,常常夢見自己去英國的情景。

此時,我出國的事在我們本種姓中掀起軒然大波。莫德·班尼亞種姓的人還沒有去過英國的,要是我膽敢去,就得爲自己辯解。他們召開了一個種姓大會,傳我參加,我便去了。我也不知道當時是如何突然鼓足勇氣去那裡的,總之我無所畏懼、毫不遲疑地出席了那次大會。我們的族長塞德,也是我家的遠親,而且與我父親私交很好,在這個時候卻嚴厲地對我說:“我們種姓一致認爲,你去英國極爲不妥。我們的宗教禁止遠行航海。我們還聽說在那裡生活一定會損害我們的宗教。飲食方式不得不同歐洲人一樣!”

“我倒不覺得去英國留學是違背了我們的宗教。我是爲了求學深造。而且我已鄭重向母親發誓,不做你們最害怕的那三件事。我相信我的誓言可以保證我不會出問題的。”我回答他們。

“但是我們要你明白,”族長反駁道,“到了國外,不可能守住我們的宗教習俗。你知道我與你父親的關係,所以你應當聽從我的忠告。”

“我清楚您和我家的關係,”我說道,“而且您是我的長輩。但在這件事上,我無能爲力了,我不能改變去英國的決定。先父的朋友兼顧問,是一個博學多識的婆羅門,他贊同我去英國,而母親和大哥也支持我出國留學。”

“可是你竟敢違抗本種姓的命令?”

“我實在無能爲力。我認爲種姓的親族是不應當干預這件事的。”

我的這些話激怒了族長。他嚴厲地斥責我,但我不動聲色。於是,塞德宣佈了他的命令:“從即日起,這孩子被本種姓開除了。要是有誰敢幫助他或送他到碼頭,就必須繳納1盧比4安那的罰款。”

這個命令於我無礙,我起身向族長告辭。只是不知道哥哥會有怎樣的反應。幸好他也很堅定,並寫信對我保證:即便族長反對,他還是允許我出國。

這件事讓我更急着要走。萬一種姓的人對哥哥繼續施加壓力,又該怎麼辦?誰能擔保不發生意外?就在我發愁時,突然聽說有一位來自朱納卡德的律師受召要去英國執業,9月4日走。我去找哥哥的那些朋友們,他們也都認爲我不該錯過與這位律師結伴同行的機會。時間匆促,我急忙打電報請示哥哥,他也回電表示同意了。然後,我去向我的妻兄索取旅費,這時他搬出了族長的命令,說他不想因我而失去種姓身份。我只好去找朋友,請他暫借我旅費和零用錢,以後我哥哥會替我還錢。這位好心的朋友不但答應了我的要求,還說了一番話來鼓勵我,真的很感激他。拿到錢後,我立刻買了船票,然後收拾行李。還有一個朋友有海上旅行的經驗,他替我打點好衣服和其他東西。有些衣服我很喜歡,還有些我一點也不喜歡。比如當時,我很討厭領帶,後來才喜歡戴了。還有一件短馬甲穿起來使人顯得很輕浮。無論怎樣,這些和一心要去英國的願望比起來,都算不了什麼。食物也準備得很充足,顯得綽綽有餘。朋友們幫我訂了艙上與那位律師同一房間的牀位,還把我引薦給他。那位律師名叫特里安巴克萊·馬茲慕達,他上了年紀,飽經世故,而我那時只有十八歲,毫無社會經驗。馬茲慕達先生告訴我的朋友們不用爲我操心。

我終於離開了孟買遠航了,那天是9月4日。

十三終於到倫敦了

一路上我都沒有暈船。只是隨着日子一天一天流逝,我感到侷促不安,連對船上的服務生講話都覺得難爲情。我非常不習慣說英語,可是除了馬茲慕達先生以外,二等艙的其他乘客幾乎全是英國人。我不敢與他們攀談,因爲當他們跟我講話時,我幾乎聽不懂他們說的,有時候即便聽懂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得先打好腹稿纔敢說出來。此外,我還不會用刀叉,而且點餐時不敢問明菜單上哪些是素菜。因此我一直不敢在餐廳裡吃飯,通常會叫餐到房間裡吃,送到房間裡的菜主要是甜品和水果,不過這些東西我自己也帶了。馬茲慕達先生就沒有任何困難,他與什麼人都合得來,常去甲板上自在地閒逛,而我卻成日裡悶在艙中,等到人少時,纔敢走上甲板透透氣。馬茲慕達先生常常勸導我多和乘客們接觸,多和他們攀談。他告訴我做律師需要口若懸河,還給我講了許多他的業務經驗。他勸我抓住每個可能的機會來說英語,不要怕說錯,因爲說外語時出錯是難免的。然而我還是無法克服自己的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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