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丁貴與我和於永還是在村支書家吃了午飯。午飯後他開着那輛豪華轎車,把我從敏塘鎮接回了縣城。在車上,丁貴沒少數落我:“老同學呀老同學,你讓我怎麼說你好呢?都到火燒眉毛的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抓工作,還有心思在村裡喝酒!”
我問:“什麼事情已經火燒眉毛了,那樣急?”
“你不是想進縣委班子嗎?”丁貴邊開車邊說,“這些天我到處爲你打聽消息,聽說市委組織部馬上派人到各縣區考察了,你還無動於衷!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我心裡都替你急得不行,你呢?你這幾天跑了沒跑?”
“就這麼兩個位子,七八十個人拼了命在跑,我能跑得過人家麼?”我有些灰心喪氣地說,“罷了罷了,就讓他們跑去吧。他們當他們的官,我當我的平民百姓,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比他們也差不了多少!”
“你這是悲觀厭世們情緒,你這是無所作爲的論調,你這是對家庭對朋友不負責任的態度!”丁貴一連往我頭上扣了三頂大帽子,“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絕對不能氣餒,絕對不能灰心,要拿出你在工作中那種勇於開拓,不斷進取的勁頭來,切實做好當官這篇大文章,在‘跑’字上想辦法,在‘買’字上下功夫!”
丁貴說的這些大道理我都懂,也知道如何跑領導,問題是這個買字,它真的讓我犯難。前天夜裡,我跟妻子商量如何跑的問題,妻子說,我給你兩萬塊錢,那應該是足夠了的。你說妻子不支持我吧,這似乎說不過去,你說她支持我吧,這兩萬塊錢又起得了什麼作用?我跟妻子說,這次要麼不跑,要跑就得跑個準!你起碼得給我準備十萬塊錢!拿十萬元出去跑官,這簡直是要了妻子的命。她告訴我,存款加現金,家裡總共才六萬多塊錢。如果拿十萬元出去跑的話,還差三萬多。這三萬多元哪裡來?我說我出去借錢不方便,你就是出去借,也要給我借四萬塊錢回來!妻子答應向親戚借款,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她說,花了這十萬塊錢,如果達到了預期的目的,進了縣委班子,這錢花得值;如果進不了縣委班子,這十萬塊錢豈不白花了?我跟妻子說,你們這些女人家,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前怕狼後怕虎的,能辦得了大事麼?常言說得好,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給我十萬元,我立馬出去跑!妻子說不行,要我爲她立下字據,送了這十萬塊錢,保證進縣委班子!他媽的這官場上的事情,誰能夠拍胸脯保證?我氣呼呼地說,罷了罷了罷了,這他媽的狗屁官我也不跑了。一氣之下,我就回了鎮政府。妻子是家裡的財政部長,她是這樣一個態度,我怎麼能在“跑”字上想辦法,在“買”字上下功夫呢?
在度過農貿市場的時候,我讓丁貴停一下車。丁貴問我幹什麼?我說:“你到我家裡去吃晚飯,我總不能讓你喝西北風呀!家裡冰箱裡有幾個菜,我下車去再買幾個菜,今晚上我們痛痛快快地喝幾杯!”
丁貴沒有停車,還是繼續往前開。他說:“菜我已經買了,酒也帶了。酒和菜的事,全不用你操心!”
“這怎麼行呢?”我說,“在我家裡吃飯,讓你買菜買酒,這成什麼體統?丁貴你太小看我了!”
“這不是小看不小看的問題。”丁貴說,“你整天在外面忙工作,從來就沒有管過家裡的柴米油鹽,今天晚上吃什麼你更作不了主。我臨時決定到你家吃晚飯,時間晚了買不到菜讓你爲難,我爲你準備一下有何不可?”
沒想到丁貴這小子還想得挺周到的。
在金山縣城,我們還有幾位同班同學,我想把他們都叫來,一起到我家裡吃晚飯。丁貴說,我們那些同學,今晚上你
就不要叫了。改天我請大家在一起聚一聚,溝通和融洽一下同學們之間的感情。
我還是住在縣一中我妻子的那套八十平方米的房子。轎車進了一中的校門,駛入教師宿舍區,在我住的樓棟下停了下來。
丁貴打開轎車的後備箱,車箱裡面有兩個紙盒,一個裝着酒,一個裝着菜。我開了門,妻子詫異地問:“你怎麼回來了?”
我說我老同學來了。妻子接過丁貴手上的紙盒,丁貴叫了一聲嫂子。
放下東西,我向妻子介紹說:“這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學,叫丁貴,甲乙丙丁的丁,富貴有餘的貴!”
妻子挺有禮貌地伸出那隻白嫩的右手:“你好,歡迎老同學!”
丁貴握着我妻子的手,又叫了一聲嫂子,然後說:“嫂子既年輕又漂亮,楊一帆,你小子豔福不淺吶!”
“哪裡比得上弟媳呀!”妻子謙虛地說,“我每天都吃粉筆灰,把人都給吃黃了吃老了,弟媳那才叫年輕漂亮呢!”
丁貴的一雙眼睛在房裡尋來覓去的。一會兒他問:“我侄子呢?”
妻子說:“他正在跟人家打藍球呢!”
我打開那隻裝菜的紙盒,裡面有一隻脫了毛的雞,一隻脫了毛的鴨,一隻豬腳,一隻豬肚,一包臘魚,還有一包剁成了塊狀的肉塊。丁貴指着這包肉塊說,這是大山裡野生的竹根鼠,又叫冬茅鼠﹑茅根豬,以竹根和冬茅根爲食,是正宗的綠色食品,營養相當的豐富。
我說:“老同學,我們家過年還沒有今天的菜餚豐富呢!”
“這麼一點點菜就豐富了?”丁貴兩眼瞪着我說,“那我就搞不懂了,這些年的春節你們是怎麼過的!”
我讓妻子趕快下廚,要保證在一個小時之後有飯吃。妻子指着那它竹根鼠的肉說,這菜我從來沒做過,不知道……丁貴說:“嫂子先把那幾樣菜做了,最後這道菜,我親自下廚,好歹也得爲你們露一手!”
我來到廚房,跟妻子商量說,你煮一隻雞,炒半隻豬肚,蒸一碗臘魚,炒幾個鴨蛋,開一碗湯,炒一碗青菜就行了,那竹根鼠就留着讓丁貴大顯手吧!
跟妻子交待完畢,我給丁貴衝了一杯好茶,在客廳裡陪着他聊天。
時間過得真快呀,一晃就快二十年了!丁貴感嘆着說。這些年你還寫詩吧?
“成天忙一些生活瑣事,哪還有心思寫詩!”我說,“讀高中那三年,我就像走火入魔似的,天天都寫詩,有時候一天要寫七八首。那時候我還覺得,只有寫詩的人,纔是純潔的人,高尚的人,偉大的人!”
“你的詩寫得真好!”丁貴回憶着說,“三年高中,後兩年你在全國各地的報刊雜誌上發表了不少的詩作。我們捧讀着你的詩作,看着郵局給你送來的一張張匯款單,我們簡直對你羨慕得不行,崇拜得不行!認爲你以後一定成爲一個當之無愧的偉大的詩人!”
“老同學過獎了。”我說,“現在看來,我那些詩歌作品,都是狗屁也者!好在文老師挽救了我。不然的話,我現在仍在農村修理地球的幹活!”
提起文老師,丁貴由衷地說:“文老師比我的父親還要父親,遺憾的是我沒有聽他的話。如果聽他的話的話,我就不是今天的這個樣子了!”
“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你還會是什麼樣子呢?”我說,“你現在是全市著名的企業家,市長和市委書記都高看你一等,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老同學,我的情況跟你的情況一樣,人人心裡都有一本難唸的經!”於貴說,“那天從霧山下來之後,我本來要請你吃晚飯的,結果我違了約。那天我是被市國
稅局的局長叫去了!”
我問:“他叫你幹什麼?”
“買單,送禮!”丁貴說。
“你爲什麼那樣呢?”我有些不識時務地問。
“不那樣不行呀,我得必須得那樣!”丁貴說,“我花五萬塊錢,可以少交五十萬元的稅,我花五十萬元,可以少交五百萬元的稅,你說我劃不划得來?”
我脫口而出:“當然划得來!”
“劃得個鬼來!”丁貴像吵架似的跟我說,“我雖然佔了大便宜,但我整個人就捏在他們手裡了!他叫你去你就得去,他叫你什麼時候去,你就得什麼時候去,去晚了絕對不行!”
這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一個市國稅局的局長,頂多是一個正處級的官,那權力卻大得嚇人。既然你有把柄在人家手裡捏着,你就得乖乖聽人家的。
“人家玩我,我也可以玩人家!”丁貴說,“你要是不相信的話,我馬上把你們縣公安局的局長叫到你的摟下來,然後又叫他走,你信不信?”
我當然不信。堂堂金山縣的公安局的局長,難道聽你丁貴的擺佈?
丁貴便用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說:“請你在十五分鐘之內趕到縣一中某某棟一單元的樓下來!”
打完電話之後,丁貴用得意的目光看着我。我仍然不相信,以爲他打了一個虛假的電話。
李輝是去年從市公安局的一個副科長調我們縣公安局來當局長的,我與他有過接觸,覺得他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我看着手錶,果然在十五分鐘之內,就有一輛警車停在了我的樓下,並不停地按着喇叭。我打開窗戶,看着丁貴走下樓去,來到警車面前。縣公安局的李輝局長下了車,向丁貴敬了一個禮說:“報告丁總,金山縣公安局局長李輝前來向您報到。有什麼事情,請指示!”
丁貴揮了揮手說:“沒什麼指示,你請回吧!”
李輝又敬了一個禮說:“是,我馬上回去!”
說完,李輝跳上車,開着車子走了。
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絕對不會相信縣公安局的李輝局長會聽從丁貴的指揮,丁貴叫他來他就來,丁貴叫他走他就走。這他媽的丁貴簡直太有本事了。如果是縣委書記和縣長叫李輝,李輝絕對不會有這樣聽話。好幾次由縣委書記和縣長主持的會議,李輝都是姍姍來遲,縣委書記和縣長沒少批評他。
丁貴回到房裡後對我說,老同學,我沒說假話吧?
我打着拱手說:“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佩服,佩服,我楊一帆硬是服了你了!”
“這世界上還有好多事,你玩不轉,我可以玩轉!”丁貴無不得意地說,“老古話講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李輝是人,還不是鬼,如果他是鬼的話,我讓他推推磨,也易如反掌!”
我知道了,這個李輝,肯定受了丁貴的賄。不然的話,堂堂的一個縣公安局的局長豈能讓你丁貴像喚狗一樣地喚來喚去?
這時妻子把她做的幾個菜都做好了,丁貴脫下外套,挽起衣袖,到廚房去炒他帶來的竹根鼠去了。也不知怎麼弄的,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丁貴就將那碗香噴噴的竹根鼠端上了桌子。
我拿出一瓶劍南春的白酒。丁貴說,還是喝我拿來的酒吧。丁貴撕開紙盒上的塑料膠封,拿出一瓶酒鬼酒來。這酒鬼酒是湖南湘西出產的,酒非常的好喝,價格老貴。丁貴說:今天晚上我們就把這一瓶喝了,那五瓶讓你慢慢地品嚐!
我高興得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丁貴就是丁貴,高中畢業都快二十年了,他心裡還裝着我這個老同學,這一箱酒鬼酒,就讓他破費了幾千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