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就到了農曆四月。
農曆四月,是農村最忙碌的月份。有古詩曰:鄉村四月閒人少,才了桑蠶又插田。現在的農業生產,根本不要我們鄉鎮幹部操心,種什麼樣的雜交水稻糧食增產,種什麼樣的經濟作物賺錢,養什麼樣的家禽家畜好銷,農民們比我們這些鄉鎮幹部還要清楚,並且在過年之前就做好了各種準備。我們這些鄉鎮幹部想是想指導一下農民的春耕生產,想是想帶領農民羣衆發家致富,由於前幾年的瞎指揮,種了土豆沒人要,種了甘蔗沒地方銷,種了苕頭沒人買,不但勞累了農民,也傷了鄉鎮政府的財力。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鄉鎮政府的幹部當然不能再做了。抓好計劃生育,調處好農村的各種矛盾糾紛,維護好農村社會治安的穩定,成了我們鄉鎮幹部的主要工作任務。
上了一趟霧山,妻子到算命一條街又替我看了八字,這些天我的心情特別好,不但睡得特別香甜,並且幾次都在夢裡開懷地大笑。在家裡呆了一週,我覺得有些膩味了。縣委常委班子換屆的事情也沒有搞,一些主要領導幹部外出開會的開會,觀光的觀光去了,見不到他們一個人影。一般的領導幹部,我已經請他們到酒店裡吃了飯,該打發的東西也打發了。他們都心照不宣地說:你是我們縣鄉鎮黨委書記中的佼佼者,到了推薦的時候,我們堅決不會忘記你!如果老往他們家裡跑,老是請他們吃喝,不但精力上吃不消,財力上也不允許。我回到敏塘鎮,真想過幾天苦行僧的日子。
新來的鎮長叫於永,比我少兩歲,省農業大學農學系本科畢業,在縣農委曾經工作過一段時間,然後到鄉里去當副鄉長。他是在一個鎮的鎮黨委副書記的位子上,提拔到敏塘鎮當鎮長的。於永對工作非常的認真負責,我在縣城家裡休息的這一週時間,他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並且工作還做得相當的細緻,讓我感到非常的滿意。我告訴他,這些天我在城裡請了有關縣委、縣政府領導幾桌客,於永馬上就說,這事不用你操心,過幾天我派人去把帳結了就是!
我問:今年我們縣委常委班子要換屆,我們鎮的幹部有哪些思想動態?縣委組織部要這方面的情況,你先摸摸底,然後寫一份材料,我們兩人研究統一思想後再報上去。
於永說:“我正在瞭解這方面的情況。這樣吧,楊書記,我陪你到村裡去走走如何?”
我說:“你在鄉鎮工作好幾年了,來敏塘鎮也有一年多時間了,那彎彎的村道,你難道還沒走夠?”
“我覺得走在彎彎的村道上,要比走在城裡的水泥路上舒服得多。”於永說,“今天的陽光很明媚,又吹着撩人情思的南風,農民們正在熱熱鬧鬧地搞着春插,欣賞一下田野上的春光與春色,那才叫心曠神怡呢!”
這麼好的春光與春色,不到田野上去走走,還真的可惜了!當鄉鎮幹部苦是苦,但這鄉下的春光與春色,卻是我們鄉鎮幹部獨特的享受,僅這一點,就可以感到驕傲和自豪!我問:“往哪個村去?”
“就去我駐點的那個村吧。”於永說,“支書和村主任有半個月沒見到你了,他們心裡想你想得快不行了呢!”
我說:“他們正在搞春插,今天去打擾他們,好不好呢?”
於永說:“他們的春插早就搞完了,在家裡正等着你去呢!”
“那我們就去吧!”我說。
走出鎮政府院內,一陣陣挾帶着山花和新鮮泥土芬芳的南風向我們襲來。一羣羣的燕子翩翩地起着舞,從我們的頭頂上飛過,灑下一些綠色的音符和讓我們心潮澎湃的呢喃燕語。從鎮政府到於永的駐點村,只有兩公里的路程,路況好,且滿眼都是錦秀的田野風光。我們沒有用車,堅持步行。
沿途正在插秧的村民們都認識我,直起腰來跟我打招呼:“楊書記,到我家裡去吃午飯吧!”
我說:“春插忙忙的,今天就不打擾你了,下次再說吧!”
雖然有南風吹着,走了一段路之後,身上還是出了汗。我脫下外套,放左臂上挽着。
於永跟我並肩走着,見四下裡沒人,就對我說:“楊書記,今年下半年的縣委班子換屆,你進常委是大有希望的!”
我想了想說:“與他們比起來,我的資格太嫩了點!”
“可你工作的能力和魄力都要比他們強,辦法和點子比他們多!”於永說,“更爲重要的是,在這兩年的時間裡,我們鎮都被評爲縣裡和市裡的先進單位,領導們都誇你開拓進取精神強!”
“命裡有來終須有,命裡無來莫強求!”我嘆了一口氣,很低調地說,“縣委常委班子只有兩個空位子,爭這兩個空位子的,我大概估計了一下,有三十多人。罷了罷了,競爭本來就已經很激烈了,我何必再去湊那個熱鬧?”
於永說:“那些人只是湊湊熱鬧而已,真正有實力的,還是你楊書記!”
“這要看憑什麼實力了。”我說,“現在提拔幹部,領導們看重的是這個實力!”說着我用手做了一個數鈔票的動作。
“那是,那是,那確實不假!”於永感同身受地說,“這個實力比什麼實力都還重要!沒這個實力的話,那確實不行!”
“莫說我沒有這個實力,就是有這個實力,我也不得幹這樣的傻事!”我說,“要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強中更有強中手!在鄉鎮再幹上一年,明年回城裡去,能當一個局的局長,對我來說,心滿意足了!”
我還不瞭解於永這個人的底細,當然是不能跟他說心裡話的。我之所以這樣說,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走了之後,敏塘鎮黨委書記這個位子就是他的,他才當一年的鎮長,再當一年的鎮長,他應該等得起。我讓他吃顆定心丸,免得他像前任鎮長似的鬼搞鬼搞。
“楊書記,我勸你還得多跑!”於永說,“現在的官不是幹出來的,而是跑出來的。你不跑,人家領導還以爲你清高哩!”
於永這小子不錯,對官場上的貓膩知道得一清二楚。上了一個坡,我們來到了一座山上。我在一塊青石上坐了下來,於永在我對面的一塊青石上坐下。我接着上面的話題說:“沒有這個實力,你跑領導家幹什麼?跑了也白跑!”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看電話號碼,就知道是馮德鎖打來的。我按下聽話鍵,先聲奪人地說:“馮書記這時侯給我打電話,是不是請我吃午飯呀?”
“請你個頭!今日沒時間,改日一定請!”馮德鎖問,“你說話方便不方便?”
我示意於永不要吭聲,然後說:“我一個人在荒郊野外,方便着呢,有什麼機密的事你儘管說就是了!”
馮德鎖說:“據可靠消息,下週的星期四或者星期五,市委組織部的領導要到我們縣裡來考察領導班子,你……”
考察縣委領導班子,與我沒半點瓜葛!我說,“馮書記,你不遺餘力地告訴我這個情況,純粹多餘!”
“與你沒瓜葛,與我的關係可大了!”馮德鎖說,“咱們是好兄弟,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了。實話對你說,這次我想進常委班子,你得支持我!”
“好,好啊!我一定全心全意﹑大張旗鼓地支持你!”我大聲地說,“我要堅決地支持你!不遺餘力地支持你!”
“你講話輕一點行不行?”馮德鎖說,“你那樣大喊大叫的,讓人家聽見了多不好!”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嘛,我現在是在荒郊野外,聲音再大也沒人聽得見!”我還是放低了聲音說,“需要我什麼樣的支持,你說吧。”
“我不需要你大張旗鼓地支持,只要你全心全意就行!”馮德鎖說,“這次考察的情況不一樣。兩名縣委常委,要三名候選人。這三名候選人,鄉鎮黨委書記一名,部辦委正職一名,科局正職一名。鄉鎮黨委書記這名候選人,由我們鄉鎮黨委書記和鄉鎮長推薦。你聽懂我話裡的意思了嗎?”
“我完全徹底地聽懂了你話裡的意思。”我說,“我一定推薦你!我還要跟我的鎮長於永做做思想工作,讓他也推薦你!”
“我正是這個意思,你理解得既全面又正確!”馮德鎖說,“你是知道的,我在鄉鎮工作的時間最長,當鄉鎮黨委書記當得最久,推薦我,那是衆望所歸!只要我今年上去了,下一屆就輪到你了。老弟你放心,我一定爲你挑擔子!”
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對我封官許願了,這馮德鎖也太自不量力了。說心裡話,如果真要在鄉鎮黨委書記中推薦一名候選人的話,不管馮德鎖跟不跟我打招呼,請不請我的客,許不許我的願,我都會投他一票,推薦他當常委候選人。畢竟他在鄉鎮工作的時間最長,鄉鎮黨委書記當得最久,雖然政績平平,但也沒有出過大的差錯。推薦他當候選人,衆望所歸說不上,投他一票絕對是可以的。我說:“推薦你那絕對沒問題了,但你還得跑呀!”
“這一週時間我白天黑夜都在跑,既跑了縣委領導,又跑了市委領導!”馮德鎖說,“雖說跑得精疲力盡,但收效還是蠻大的,領導們都表了態,保證我沒問題!”
“馮書記,我楊一帆提前祝賀你了!”我說,“這樣吧,今天你先到我們鎮裡來,我請你吃午飯!”
“多謝多謝,改日我還是先請你楊書記和於鎮長!”馮德鎖說,“等我的問題落到了實處之後,你們什麼時候請,在什麼地方請,我保證按時赴宴!”
他媽的馮德鎖還真的囂張!我關了手機,心想馮德鎖既跑了縣委領導,又跑了市委領導,且領導們都向他表了態,常委非他莫屬了,我還跑什麼跑呢?
於永顯然聽清楚了我跟馮德鎖的通話,他說:“楊書記,你不要跟我做工作,我絕對不投他的票!”
我問:“怎麼,難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
“我們沒在一起工作過,談不上矛盾和意見。”於永說,“依我之見,除了你以外,所有的鄉鎮黨委書記都不會投他的票!”
“爲什麼?”我真有些不解了!
“因爲除了你之外,所有的鄉鎮黨委書記都想進縣委班子!”
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問題。
於永說:“馮德鎖這小子跑得挺厲害,跑了之後又到處嚷嚷,有的領導已經覺察到了這個情況,對他絕對沒好感。他剛纔對你說的,純粹是吹牛!”
於永說的這個情況比較重要,我在心裡記下了這件事。
我跟於永來到村支書家裡的時候,村支書和村主任正在迎候着我們。我想跟村支書和村主任聊聊天,嘮嘮今年的年景,可電話一個接一個的打來,弄得我應接不暇。真應了於永的那句話,除了我之外,所有的鄉鎮黨委書記都想進縣委班子。這些電話,都是鄉鎮黨委書記打給我的,說在推選候選人的時候,看在兄弟們的情份上投他一票,並許諾他上去以後給我什麼什麼樣的好處。我知道這事是不能推卻的,你推卻了他會記恨你。儘管不投他的票,你也得好好好地說,支持支持地應着。我就這樣光顧嗯嗯啊啊的應着去了,連午飯都沒有吃好。
全縣的鄉鎮黨委書記都曉得了信,就我楊一帆一個人仍矇在鼓裡。如此看來,我楊一帆真的落後了!
正當心煩意亂之時,我的手機又響了。
電話是我的同學丁貴打來的。丁貴說:“人家跑官跑得熱火朝天,屁顛屁顛,你還在鄉鎮指揮春插,真是可敬可佩呀!你快點回家吧,我有要事跟你商量!”
我問:“現在嗎?”
“對,現在就回,越快越好!”丁貴說,“麻煩你告訴嫂子,晚上在你家裡吃晚飯”!
我知道我們鎮裡的小車正在縣城裡修理,搭中巴車趕回縣城,起碼得兩個小時。我說:“我現在在一個較遠的村裡,你開車來接我吧!”
丁貴說:“好,你等着,我馬上開車去接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