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文化局幹了一年之後,我調到了縣委宣傳部。
師範學院畢業的我未去學校教書,分配到行政機關工作,可以說我的選擇是正確的。一位分配到縣一中教高中一年級語文課的老師對我說,老師現在仍舊不吃香,雖說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把教師的地位提得這樣高,這對教師沒半點好處。教師得處處爲人師表,衣着打扮言行舉止都得十分注意,稍有疏忽,就會被社會上的人指背心:瞧他那副德性,能教得好學生,也配一個人民教師的光榮稱號?這位老師教兩個班的語文課,除了每天上兩節語文課之外,還要備課、批改學生作業,還要參加語文教研組的活動,一天下來,人已累得精疲力盡了。特別是升學率,更是壓得老師們喘不過氣來。你說你教書盡了力,上課上得好,期末考試一公佈成績,你班上的學生成績比別的班級差,你能說你上課上得好嗎?你能說你上課盡了力嗎?“還是你們在黨政機關當幹部好!”這位老師無不羨慕地對我說,“喝喝茶,看看報;可以早走,也可以遲到;可以幹多,也可以幹少。一句話,你們當幹部的,就是好、好、好!”
在縣委宣傳部,領導安排我做辦公室工作。辦公室的工作雜,既要上傳又下達,每天接打的電話都有幾十個,接了電話還得去叫人。那時候沒電腦,發個文件還得用油印機油印。好在我在縣文化局當過辦公室主任,到宣傳部一上班,的就把辦公室的工作做得有條不紊的。
縣文化局的辦公室主任是正股級幹部,部領導雖然安排我做辦公室工作,但並沒有明確我當辦公室主任,辦公室主任應該是主辦幹事,主辦幹事是副科級幹部。我知道我不是辦公室主任,但宣傳戰線各單位來辦事的同志都親切地叫我楊主任。我急了,忙說:“我不是辦公室主任,你們別叫我楊主任,你們就叫我小楊吧!”對宣傳戰線各單位到部裡來辦事的領導和幹事,我都熱情地接待,讓坐之後,就給他們倒一杯茶,然後再謙虛謹慎地問他們有什麼指示。一個月之後,我就聽到了大家對我的反映:部裡的楊一帆不錯,人謙虛,又熱情,找他辦事情他總是儘快地給你辦好,既不擺架子,不又拖泥帶水,今後肯定會有出息!
聽到人們對我的評價,我心裡喜滋滋的,決心把工作做得更好。
雖說反對文山會海,但機關裡就是會多。
重要的會議由縣委辦直接通知部長參加,因爲部長是縣委常委。部長出席的會議誰也不能替代的。一般性的會議由常務副部長或分管副部長參加,常務副部長外出辦事或因公出差不能參加,由主辦幹事參加。
副部長們都不喜歡開會,一聽說要他們在某日在某會議室開會,他們就推說有急事或重要事情要辦,實在是去不了。副部長們都不去,那麼誰去呢?我一時犯了難。
“你去吧。”一位副部長說,“你只管把文件和會議精神領回來就是了。”
“我去參加會議不好吧?”我說,“縣委辦發的通知,是要領導參加的。”
另一位副部長說:“領導有領導的事情,明天的會議你就去參加吧!”
這事我不好跟部長反映。既然兩位副部長要我去參加會議,我只好硬着頭皮去參加會議了。
我以爲機關開會是蠻有味道的,可參加了幾次會議之後,覺得這會開與不開都一樣。因爲這些會議都是部門召開的,請副書記和分管副縣長參加,以示縣委、縣政府領導對該部門工作的重視。會議根本沒有解決什麼
問題,只要求大家統一思想認識。這樣的會議我再也不想參加了。
越是不想參加的會議,領導就越安排我去。
沒辦法,我只得去,不去不行。
於是機關裡的一些同事們給我起了一個綽號,叫做“楊代部長”。
我記得那天的會議是政法領導小組成員單位會議,參加會議的二十來個人,都是部辦委局的副職,就我一個幹事。見都是領導們參加的會議,我坐在會議室的一個角落裡渾身就有些不自在了。
那時候的會議風氣不好,往往是八點鐘開會九點鐘到,會議中途還有人溜號。會議遲開的原因往往是領導不能按時到會,於是大家就坐在辦公室裡相互之間開一些有趣搞笑的玩笑。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終於等來了縣委李副書記。李副書記一來就點名,這成了他習慣性動作。當點到宣傳部我答應到時,李副書記兩眼定定的望着我:“怎麼是你?”
我緋紅着臉,有禮貌地站起來說:“我是宣傳部辦公室的楊一帆。”
李副書記問:“你們的部長們呢!”
我答:“都外出辦事情去了。”
“開會重要還是辦事情重要?”李副書記有些火了,厲聲地對我道,“這麼重要的會議,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人就能參加的。你是宣傳部搞辦公室的,還不夠級別!你趕快把你們的副部長叫來!”
我的兩張臉漲得通紅通紅的,收拾好桌上的記錄本,像一名小偷似的灰溜溜地逃離了會議室。回到宣傳部辦公室,我馬上給兩位副部長打電話。
兩個副部長在上班的時候都告訴了我,他們一個去了文化局,一個去了廣播電視局。我先打這兩個局辦公室的電話,兩個局的辦公室主任告訴我,部長今天沒到他們局裡來。我要他們再仔細地問問,他們就告訴我,已經問了他們局裡的幾位局長了,局長都說沒見着他們,部長真的沒來。
那這兩位副部長今天去哪裡了呢?
那時候還沒有手機,但兩位副部長的腰上掛了擴機,於是我就打他們的擴機。擴機打通了之後,幾分鐘時間都不見他們回話。
我心裡氣呼呼的,很有些憤憤不平:會議是副部長安排我去開的,你李副書記要批評也得批評我們的部長,爲何對我發那樣大的脾氣?原本非常好的心情,經李副書記這麼一批評,我的心情簡直壞到到了極點。
這時市政法委的張副書記來到我的辦公室,問我找到部長沒有,我說還沒有找到。
“他們去了哪裡,你該知道吧?”
“一位去了文化局,一位去了廣播電視局。”我說,“我打了這兩個局的電話,他們都說今天沒去。”
“那他們去了哪裡?”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說,“我還打了他們的擴機,都十分鐘時間了,也不見他們回話。”
“這……”張副書記斟酌着說,“小楊,既然找不着部長,我看這會還是你去參加吧。”
“剛纔縣委李副書記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個會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人就能參加的。”張副書記不說還好,一說我就來了氣。“我只是宣傳部辦公室的一名幹事,連副科級幹部都不是,我怎麼好意思去參加那樣重要的會議呢?如果再讓李副書記趕出來,我真得跳樓了!”
“李書記批評錯了,你就忍了吧?”
“我既沒犯渾,也沒犯錯,他爲什麼要那樣不分青紅皁白地批評我?”
“算了,
人家好歹也是縣委副書記,你還是去吧。”
“不我堅決不去!”我一時興起,說起話來也有些刺耳朵了。“作爲一名縣委副書記,他應該知道好歹呀!”
“你捱了不該挨的批評,心裡面很委屈,這我理解。這會議呀,你還得去參加。”
“因爲我已經冒充了一次領導幹部,我知道我錯了。我如果第二次再冒充領導幹部去參會,那簡直是罪該萬死了!”
“去吧去吧。”
“說一千道一萬,我是不得去參加這個會議的了?”
“難道非得要李書記親自來請你不行?”
“李書記不會來請我。”我越說越來勁,“就是李書記親自來請我,我也不得去!”
“你看你你看你,年紀輕輕的,架子卻端得挺大的。”張副書記見請不動我,又沒有充分的理由批評我,只得說,“有了你們哪位部長的消息,要他們馬上趕到第三會議室開會。”
我說:“好的,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他們趕到第三會議室開會!”
張副書記有些不高興地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兩位副部長一位回了農村老家,一位與老闆洽談如何做生意。兩位副部長的擴機都收到了我打的電話,回農村的那位副部長沒電話無法回話,洽談生意的那位副部長不願回電話。他們知道部裡沒別的重要的事情,我給他們擴機是讓他們去參加會議,而他們又不願意天天都泡在會議室裡開會。
我以爲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這件事情在機關裡引起了軒然大波。不久我就聽到一些傳聞,說我楊一帆擺本科畢業生的臭架子,縣委李副書記請他去參加會議他竟然不去,這樣的人在機關裡混,無論如何是混不下去的。我還聽說,李副書記對我不參加那天會議的事情十分惱火,說只要我還當着這個縣委副書記,他楊一帆想提拔,門都沒有!
這事肯定傳到了我們部長的耳朵裡。那天早上我到食堂打開水送到部長的辦公室,部長就將我留下了。部長問我:“那天的會議是要副部長參加的,你通知副部長了嗎?”
我說:“我一接到縣委辦的通知,就告訴了兩位副部長,他們都說有事,要我去參加。”
“你去參加了?”
“去了。”我實事求是地說,“李書記說我不夠級別,沒資格參加那天的會議,所以我就回了部裡。”
“後來政法委的張副書記來請了你,你爲什麼不去呢?”
“李書記不讓我參加那天的會議,我若是厚着臉皮再去的話,他會怎麼想?他若是再要我離開會場,我會怎麼樣?”
“其實李書記也知道那天批評你錯了,政法委張副書記請你去,你如果去了的話,算是給了李書記一個臺階下。你是應該去的。更重要的是,你不該說‘就是李書記來請我,我也不得去’那句話。”
是的,部長說得對,我是應該去的,更不該說那樣一句氣話。真是鬼死神差,那天我爲什麼不控制住我那衝動的情緒?我真有些後悔了。少頃,我問:“聽人家說,李書記對我那天的行爲非常惱火,說只要他當着這個縣委副書記,就不提拔我?”
“那是人家在亂傳謠言,你千萬不能信。”部長語重心長地說,“李書記是一位非常公道正派的領導,他怎麼會說那樣的話呢?今後你得注意了,在機關裡工作,最好不要信口開河!”
我萬萬沒有想到,機關裡的人際關係竟這麼複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