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梅卻看了看我,這才說了一句:“吃完飯再說吧。”
平時一直錢錢錢個不停的張春梅忽然有錢不拿,我也有點驚訝,氣氛有點微妙,但是楊建華畢竟見過大場面,他輕輕笑了笑說:“阿姨說得對的,不能急。”
看到平時各種叱吒風雲的楊建華一副小媳婦的樣子,我忽然覺得好好笑,撲哧一下就笑出聲了。
這時,我爸接到了我的電話,收攤回來了。
一下子見到一屋子的人,估計嚇了一跳。
那也是,好好的一個見家長,帶了那麼多人來,不知道的還以爲打羣架呢。
家裡廚房小,張春梅原本想要去買菜做飯的,楊建華卻說:“阿姨,別啊,今天人多,做那麼多人的飯受累了,出去外面吃吧。”
坐在楊建華的車上的時候,張春梅有點拘束,左右不自在地動了幾下,我和她並排坐着,看到她黑色的頭髮下,夾雜着幾根白髮,忽然心裡面酸酸的。
吃飯的地方是我們那裡最好的飯店,炒一個海蝦都要一百多塊,點菜的時候,我爸和我媽都有點放不開手腳。
周家祥接到電話過來的時候,他坐在我對面,四目對視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紅了臉。
自從那個過年的夜晚我們吵了一架之後,我再也沒有和他聯繫過,這樣的對視裡面,我看到了他輕微的尷尬。
心裡面挺難受的,一家人,非要把關係搞得那麼僵。
想到這裡,我主動對周家祥說:“哥,過來了?”
周家祥愣了一下,忽然有點拘束地說:“嗯,剛下班,出來的時候摩托車壞了,我搭車過來的,來晚了點。”
我輕輕哦了一聲。
家人真的是奇怪的維繫。
想想2010年他往我臉上甩巴掌的那個晚上,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
又想想我和蔣競軒在一起的那個除夕夜,他衝我叫囂問我爲什麼不去死,我當時還在發誓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喊他一聲哥。
可是,往事逝去,當被愛情傷得遍體鱗傷,當被蔣競軒把我打入冰涼的地獄,我還是原諒了他。
我忽然就釋然了。
我能原諒蔣競軒那個帶給我數個月溫暖的男人,爲什麼就不能原諒至親的親人?
很多人說,勇於忘記的人才能收穫快樂。
但是我想,勇於救贖的人才不至於活得那麼悲慘。
所以我才能衝周家祥笑一笑,我才能主動喊他一聲哥。
我以前抱怨他不把我當妹妹的時候,其實我也對他滿滿的敵意,說實在的,也沒怎麼把他當成哥。
我的成長,全數是蔣競軒帶給我的。
這讓我遺憾,也讓我心酸。
我很快在這樣難得的一次家庭聚餐上面喝多了。
喝多了酒,話就多了起來,根本控制不住,開始說自己小時候的那些心情,說自己讀書那會兒的困窘,說初到湛江的驚慌失措,在這個高興的日子裡面,我成了那個掃興的人。
我提起了那麼多事,唯一沒有提起蔣競軒。
吃完飯之後,我媽張春梅扶着我,破天荒她沒罵我丟人現眼,反而對楊建華說:“我們先帶她回去休息一下,等一下家祥會帶你們去打理酒店的事。”
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那張睡了很多年的牀上,忽然有一種驚慌失措的恍惚。
張春梅就坐在牀邊上,我頭痛欲裂地爬起來,她忽然說:“丫頭,真打算嫁了?”
我抿着嘴,點了點頭。
過了許久,她忽然嘆了一口氣說:“爲了逃開我們這樣的家嗎?”
我遲疑了一陣,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我壓低聲音說:“我是真的覺得適合。”
張春梅這才站起來說:“那你們在家裡呆多幾天,我看看那人對你怎麼樣。”
我簡潔地說了一聲:“好。”
晚上吃完飯之後,小李說在酒店呆着無聊,我媽覺得折騰一天累了,我就讓她和我爸先回去休息,我和周家祥帶着他們出去中心公園那邊玩。
我們那個小縣城,中心公園那裡有拍大頭貼的,我在那裡嘀咕了好一陣說:“好想去用那機器玩自拍啊。”
楊建華卻一下子拖着我,像個小孩子一樣說他也去拍。
最後,周家祥和吳慧慧一組,李姐和小李還有楊建華那哥們一組,我和楊建華一組,把人家那個小店裡面那三個機器都霸佔了。
胡亂狂拍了一陣之後,吳慧慧問我:“這拍照貴不貴啊?”
我指了指楊建華說:“不怕,這土豪有錢給。”
拍完照之後,那店家挺會做生意的,還說可以幫我們上傳到qq空間之類的,也不貴。
楊建華估計高興瘋了,直接指點我把我的qq號給了那個店家。
店家幫忙上傳照片的時候,楊建華忽然傻乎乎地說:“沒想到我老皮老臉了,還跟着你們這些年輕人秀了一下恩愛。”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呢,小李立刻說:“怕什麼啊,好過沒得秀的。”
我想想也是,就沒再說什麼。
我的qq空間挺少有動態的,照片剛剛上傳上去沒多久,下面飛快多了一堆的留言。
在那些同學的留言裡面,有一個陌生的qq,挺奇葩的,我沒招他惹他,他冷不丁在上面惡狠狠地留言說:“有本事秀婚紗照啊?不知所謂!這個男的和你一點也不搭!”
我的心裡面一個咯噔,拿着手機就給楊建華看,楊建華看了看之後,冷不丁拿過我的手機立刻回覆說:“好啊,過半個月之後你來看!”
第一次在網絡上曬一下照片呢,就被人這樣說,我有點悶悶不樂。
楊建華這人,平時也是那種沒心沒肺的性格,根本不知道我不高興,以爲這事完了,他還和周家祥勾肩搭背說要去哪裡哪裡下半場。
最後,他們幾個男人說要去喝酒,我就先帶着李姐和吳慧慧回酒店了。
從酒店出來,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沒有顯示號碼,估計是被隱藏了。
我想了想,還是按了一個接聽。
那個聲音,沒錯,辨識度很高,他剛剛一開口,我就聽出來了。
如果換作是一年前,我肯定想都不想,會直接把電話掛掉了。
可是今天我沒有。
他喂了一聲,得到我的迴應之後,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最近好嗎?”
我毫不猶豫地說:“挺好。”
他又說:“你和楊建華在一起?”
我嗯了一聲。
不用問了,空間裡面那個陌生的qq,大概就是他。
那頭沉默了很久,忽然他有點激動地說:“周夏冰,我一開始就和你說過,楊建華他不是什麼好人,你和他這樣玩,早晚要把自己玩死。你要和他在一起,你這是自找罪受,你這是在下地獄。”
我咬了咬嘴脣,我想要立刻把電話掛掉。
可是我沒有。
我是可悲的,我帶了楊建華回家,就在今天中午的飯桌上,我爸我媽算是對他大體還算滿意,很快我和他的事就是鐵板釘釘上面的事,我可能很快就要嫁給楊建華了,可是我他媽的,卻無法狠心就此掛掉這個電話。
我已經很久沒有顫抖着聲音了,而我現在應該抖得厲害,我對着話筒就說:“蔣競軒,那你覺得你是好人嗎?你覺得你就是好人是不是?對啊,你是好人,可是你怎麼不做好人做到底呢?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阻止我下地獄或者上天堂的人,只有你。你沒這個資格。”
那邊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換了一種語氣說:“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這座縣城的夜空比湛江的夜空還要漂亮,我從酒店走出來,運河那邊嬉鬧的人羣,看起來特別有生活的氣味。
我盯着夜空,過了好久才說:“呵呵,爲什麼要挑這個時候來說這個?因爲我今天曬照片了?你早之前幹嘛去了?蔣競軒,你大概也沒覺得我有多好吧,只是一件東西放在那裡沒人要的時候,你會覺得沒什麼。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有人要了,你就會覺得,我烤,那是我的,我還沒下手,就被別人下手了。你我之間根本就不是愛情,也談不上要不要重新開始!”
我以爲我能像當初分手那樣高傲優雅,我以爲我已經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我也以爲我早已經是銅牆鐵壁,我還以爲我堅不可摧。
可是我無法遏制我的眼淚。
我以爲我的眼淚已經掉光了,可是我又快要造出一個大西洋了,我對着話題,我拼命掩飾我的梗咽和眼淚,我說:“蔣競軒,其實一直以來,哪怕你曾經爲了我低到塵埃裡面去,在你我看來,你卻若天上星斗,而我卑微得如地面塵埃。但是楊建華不同,他根本不需要我去仰望他。他很多缺點,他不完美。剛好,我也很多缺點,我也不完美,他和我兩個不完美的人,才能算是過生活,這纔是能讓我安身立命的東西!”
那頭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過了許久之後,他執意地問:“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那語氣,如同好多年前。
可是時光啊,它拖着我們走,它走得太快了,走着走着,我就老了。
我想我真的是老了。很多人都說,老了之後就容易疲憊,一旦疲憊就容易對現實妥協,並且容易衝動。我發現我佔了所有的這些東西。
安身立命這個詞,經常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而曲終人散各安天命,這兩個詞也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地糾葛。
我發現我最不喜歡這兩個詞了,可是我卻知道,我和他,算是曲終人散,各安天命了。
所以我最終什麼也說不出來,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