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冬天來得很快,席捲了我的世界。
從小診所回來之後,我的身體一直很虛,也可能是以前原本就瘦,做了手術流了血之後就變得更瘦了。
除了變得更瘦之外,最重要的是,我越來越像一隻蝸牛,還是一直自卑的蝸牛。
我的身體裡面來過一個孩子,然後又被我殘忍的扼殺。
我時常夢見它,它成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夢魘。
我終於還是理解了歐婷婷爲什麼不大願意和我做朋友。
真的很難。
這樣難以啓齒的秘密,根植在我的身體裡面,每當我想展露出明媚的笑臉的時候,它就會跳出來狠狠地扯痛我的神經,我終於決定再一次奮起。
換了手機號碼,換了住的地方,我搬到了石頭村裡面,租住了一個小小的民房。
蔣競軒送給我的那臺電腦,我看着總感覺觸景傷情,最後找吳慧慧幫忙,搬去遠望數碼城那邊賤賣掉了。
清理了他送的電腦,我這才發現我們之間的記憶虛得可怕,除了那臺電腦,我再也找不到懷念他的東西。
倒是壓在箱子底下,我爲了他2011年的生日準備的那件衣服,圖紙是我做的,樣版也是我跟着大發的東叔學着畫出來的,我笨手笨腳做了很久才做好,可是卻一次拿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可能是料子本來就不好,沒放多久,白色的表層已經有點泛黃了,我把它掛在牀頭,夜夜安枕。
我住的那個地方不遠處是一個小學,晚上吃完飯之後我沒事就過去那邊坐在遊樂場看那些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打乒乓球,偶爾我也和他們玩一下,但是我的人生好像自從那場失敗的初戀之後,以前讀書那會兒最拿手的乒乓球也不那麼拿手了,我總是輸。
關於蔣競軒的消息,還是源源不斷地傳過來,偶爾是他撤掉了東亮製衣廠的訂單,偶爾是他出現在大發製衣廠的時候醉醺醺的,偶爾還有他在夜場喝多了把每個女孩子都當成初戀那樣親吻。
這些消息的來源,全是楊建華。
我和楊建華,自從我失戀之後,我們忽然成爲了那種掏心窩的朋友。
生活就是那麼嘲諷,曾經在飯局上針鋒相對的人,現在可以掏心掏肺談天說地,曾經相親相愛的人,現在卻形同陌路。
至於楊建華爲什麼會成爲我的朋友,是在我搬離工農市場之前的事。
那段暗淡的日子裡,我幾乎不出門,他打給我要圖紙,我也會畫,畫好了發郵件給他。
有一天,不知道天上刮的是什麼風,一向走高冷土豪路線的他難得沒像平時那樣特別講排場那樣帶三四個小弟,而是自己一個人敲開了我的門。
我有點愕然,但是還是直接把他請了進來。
他坐在小板凳上面抽菸,抽了好幾根之後才說:“周夏冰啊,你害我沒了一個好哥們。”
我嚇了一跳啊,以爲蔣競軒出了什麼事,急急忙忙地問他:“楊哥,怎麼了?蔣競軒怎麼了?”
楊建華卻瞪着牛大的眼鄙視地看我:“周夏冰,你腦子沒問題吧?他甩了你,你還擔心他,你擔心個屁啊!你擔心他還不如擔心下你自己,蠢女人,形容的就是你這種的,蠢,往死裡蠢,都不知道你這些年怎麼活下來的。”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往回收了收身體,楊建華接着說:“我昨晚跟蔣競軒幹了一架,我幹贏了,然後沒他這個哥們了。不過你可以放心,沒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wωw● ttκa n● CΟ我哦了一聲。
楊建華卻提高聲音說:“周夏冰,你也不問問原因嗎?”
我這才接上去,有點勉勉強強地問:“爲什麼?”
楊建華把煙一掐,丟垃圾桶裡面,一副匪氣乍現的樣子無所謂地說:“他喝多了,把你和他還有李凡凡那點破事說了,我這人雖然平時自己挺混的,但是看不得別人裝逼和混,我看不過眼,就出手幫你出頭了。”
我又哦了一聲,說了一聲謝謝。
楊建華站起來,豪氣地說:“好了,這人渣不要了也罷,讓別人要去了,你能遇到更好的。楊哥今天心情好,請你去香格里拉吃飯,咱們哥們兩好好吃好喝好。”
我當然沒有和楊建華出去吃好喝好,但是從那天起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更融洽了。
而我搬來石頭村,也是他介紹的。
我休養了很久,他這個老闆挺有耐心的,他給我帶來很多時尚的雜誌,支持着我的夢想。
轉眼到了2012年底。
這一天,我和那些小朋友打完球,輸掉了十幾條小布丁,還沒來得及擦乾額頭上的汗,楊建華和小李還有李姐就過來蹭飯了。
我在廚房裡面忙前忙後的時候,楊建華跑了好幾次過來問:“周夏冰,要幫忙不?”
我說不用。
他忽然說:“你想哭就哭吧。我理解的。”
因爲買菜的時候,他湊到我耳邊說:“可能以後我都沒有辦法給你蔣競軒的消息了,他離開湛江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蔣競軒這三個字,是我的傷疤。
楊建華不是那種不識趣的人,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陪我聊蔣競軒,那是因爲我犯賤,我和他之間的慘烈下場,這樣的兩敗俱傷,並未讓我一下子就能把他從我的心裡面摘除出去。
我裝作聊一個陌生人一樣,找楊建華,風淡雲輕一樣地聊起他,我嘴上說:“楊建華,我就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你要和我說他過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這段慘痛的戀情帶給我的後遺症是,學會了更厲害的口是心非。
楊建華肯定是看穿了我,但是他那人猴精得很,看穿不說穿,也陪着我聊他,就順道給我帶一些他的消息。
而這一次,是唯一一次帶給了我這樣重量級的消息。
可是我哪裡會哭。
其實我早已經不恨他了。
失戀之後,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從2011年的冬天過渡到2012年的秋天,我不用掰着手指也能算出來,他離開了我差不多快365天了。
而我會原諒他,會放過我自己,那是因爲2012年的時候,我獨自一個人經歷了我來到湛江之後的第二次驚天動地的颱風。
2012年的8月,那一天,我爲了一個新的圖紙跑出去金紡那邊找布料,那一天快夜幕降臨的時候,湛江面臨了一場十三級的颱風突襲,我穿着高跟鞋穿着雨衣往回走的時候,那些大樹小樹被那些殘酷的風吹得稀里嘩啦,我一邊走,剛開始還張開手臂一副很享受很裝逼的樣子,嘴裡還假裝文藝喊了一句:“等風來。”
但是我的裝逼併未讓我真正的快樂,我忽然想起了2011年9月29日的那一場颱風,蔣競軒擁着我,他說的那些話,明明帶着糾結和無奈,但是他的手卻緊緊的環着我,他的手還護着我的頭,他還說:“這風那麼大,我多怕你自己一個人回去被吹下去的樹幹砸到了。”
我也想起了最後一場刻骨銘心的歡愛,他留給了我一個難以磨滅的印記,也留給了我一個想要拼命掩蓋的傷疤。
可是痛總算是過去了,回想起來,全部是他傾盡全力給我的憐憫和溫暖。
我覺得我只要記得他給我的好就行了,這樣才能讓我不那麼心酸。
我忽然一點也不痛恨他了。
那些切骨入膚的痛楚,忽然就在那天台風肆虐裡面被從我的體內摘出來,丟在了溼漉漉的塵土上,如同我以前面對他的時候那點自卑和卑微,被全數埋葬了。
我忽然就覺得我是要放下他了。
所以我面對着楊建華的關心,我開玩笑地說:“楊哥,你想多了吧?我有什麼好哭的?”
菜端上桌的時候,李姐她張嘴就問:“冰冰,怎麼不喊陳天明也過來一起吃飯啊?”
自從經歷了那件事之後,她守口如瓶地爲我保守秘密,她說我還沒嫁,一個女孩子帶着這樣的歷史,最好不要讓別的男人知道,她也怕我受傷了不再相信男人到時候剩下了,她覺得陳天明對我有意思,就想撮合我們兩個。
李姐在這件事上的熱心不亞於我媽張春梅。
我畫圖,業績好的時候來錢也多,我給張春梅的錢越來越多,打電話回去她愛和我說笑了,每一次都笑得合不攏嘴,她以爲我給她的錢是我問我那個有錢的男朋友要的,時常叮囑我要帶他回去給她看看,算個日子把婚結了好了。
可是我哪裡有本事帶男朋友回去,我又怕和她說真話,她會催我回去相親,就直接瞞着。
我當然明白她們是爲我急了。
拋開別的不說,知根知底的陳天明真是適婚人選,但是我瞭解陳天明,他的骨子裡面是那種很傳統很封建的男人,他後來又變成一副冷靜溫吞的樣子,他最介意的就是一個女人是不是僅僅屬於他。
更何況,從那一次的偷錢事件,再到經歷那些事情之後,我忽然覺得我看透了男人,我覺得我鹹蛋都能變超人,我根本不急着去談戀愛,我覺得單身挺好的。
單着單着,就成了習慣。
於是我笑笑對李姐說:“陳天明他可忙了。他爸要他照顧,工廠他還得看着,我不敢打擾他啊。”
但是總有一些人,我們不找他的時候,他就會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