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過後,很快環衛處的清潔工人投身在這一場清理運動裡面,公交車已經順利暢行,把工廠最急那批貨交了之後,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提前下班。
卻意外接到了李凡凡的電話。
在電話裡面她咯咯地笑,她說:“周夏冰,我們見見面嗎?有些話要說清楚。”
見面的地方依然是廣百,我雖然還是不會去買那些昂貴的衣服,但是至少我不會縮手縮腳,端起咖啡杯也至少學會了從容。
李凡凡笑着說:“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來這裡的,當時我問你,你會不會怕我。”
我張了張嘴,她繼續說:“我說過的,你會怕我的,你現在怕了嗎?”
是的,我怕了,那一晚,我在蔣競軒的手機裡面看到李凡凡給他發的照片,我還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瞄他們上下幾條短信記錄,我突然就怕了。
因爲我看到蔣競軒給她發:“別亂想了,乖乖地睡覺吧。”
我忽然就怕了,我真的怕了。
這段時間,我第一是真的很忙很忙,第二我是沒有勇氣找他,我怕我的電話一打過去,他就和我說:“周夏冰,我覺得我們可能走不下去了,我們分手吧。”
有一段時間,或者是他最愛我的時候。
我卻沒有安全感,總感覺愛情,未來,生死未卜。我像一個喜歡糖果又貪心的孩子一樣,什麼都想要,但是卻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
我在蔣競軒的面前任性地鬧,偶爾會衝他發火,可是他會妥協和遷就我,什麼也不說,會停下來等我,然後和我一起出發。
我太怕我們故事的最後,兩個人坐着相反方向的船,向不同的方向起航。
可是生活往往就是這個樣子,往往我們怕什麼就來什麼。
李凡凡找我,也並非就是炫耀勝利的果實,她不過是給我看了很多她和蔣競軒在一起拍的大頭貼,也足以讓我的心各種難受和心酸。
有段時間,經過怡福廣場的時候我也喊過蔣競軒去拍大頭貼,但是他嫌棄麻煩,我們一次也沒有拍過。
我這纔回想我們這一段愛情,從源源不斷的激情慾望開始,第一次見面我狼狽萬分,第二次見面我還嚎啕大哭,第三次我們差點就上了牀,所有的記憶都不是美好的,所有的記憶都讓我難堪。
我難受得死去活來,熬了好幾天之後纔打給吳慧慧,我約她出來陪我去赤坎那邊吃麻辣火鍋,那家店的花椒和辣椒放得很多,我以爲我需要麻辣一下才能辣出一頓心滿意足的眼淚,可是我還沒把那些東西往嘴裡面送,我就哭了出來。
我多麼需要傾訴,其實我也很軟弱。
我握着筷子,連菜也不夾,我說:“吳慧慧,我可能要失戀了。”
吳慧慧雖然平時話不多,但是自從我做設計以來,兩家廠的交流也越來越多,她和我成爲好多話都可以說的那種朋友。
她伸手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周夏冰,你可別亂想啊,誰談戀愛都會吵架的,吵完就好了,你別看我和我男朋友看起來很好啊,其實我們也吵架的,你不能因爲吵架了就對一個男人絕望的,別哭啊。”
在吳慧慧的安慰中,我終於還是喝多了。
她送我回去,我在走廊在唱歌,我沒事腦抽唱《分手快樂》,還唱得特別大聲,對面的小夫妻被我吵到了,打開門就罵我,我也懶得理他們,和吳慧慧說幾句讓她回去之後,直接就倒在牀上,一動也不想動。
喝多了,衝動起來,終於肯放下自己的面子給他打電話,他過了很久很久才接起來,一張嘴就冷漠地問我:“你有事嗎?”
我終於失控了,嚎啕大哭地問他:“蔣競軒,我們是不是分手了?”
他或者還在忙。好像他最近也一直好忙好忙,我們有多久沒聯繫了?好像也沒多久,但是也好像有一輩子那麼長。
那邊沉默了很久,他應該是皺着眉頭,問了我:“你又喝酒了?這一次又是和哪個客戶?”
我拿着手機,聽着他冷下去的語氣,忽然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只是繼續重複了一句:“我們是不是分手了?”
他最終心軟,對我說:“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他來到的時候,我瑟瑟發抖地縮在被窩裡面,他用我給他的備用鑰匙打開門,接觸到那一片黑暗之後開燈,走過來坐在牀沿邊。
他忽然伸手抱我,他說:“周夏冰,對不起,我們再也不吵架了。”
我也難得好久沒那麼柔軟地覆在他的肩膀上,我不敢問他和李凡凡是怎麼一回事,我以爲我逃避我忽略,我變得不再介意,我就不會沒了他。
似乎是感情變得更好,這一晚,我們窩在被窩裡面聊天,我喝得有點多也有點暈,我們聊了很多很多,說冥王星,說我們一起看過的《肖申克的救贖》,說《裸婚時代》,我們甚至兩個人合拍地唱了黃小琥的《沒那麼簡單》。
我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他買好了早餐,我吃着粥,蝦餅的時候忽然想起我們剛剛在一起那時候,他說我名字跟粥蝦餅一樣,我就這樣抿着嘴就笑了起來。
似乎有點突兀,他忽然說:“周夏冰,要不,你別去大發製衣廠上班了。換一份吧,畫設計圖挺累的。”
可是蔣競軒,你知道嗎?
哪怕我們現在這樣像是迴歸了太平,可是我心裡面那些安全感已經消失殆盡,我忽然就明白,如果我想要飛起來,根本沒人能帶我。
而蔣競軒,在你的家人面前,我感覺我像一隻特別擡不起頭的醜小鴨,我只能往前,我覺得我只有變得強大,我才能在他們面前堂堂正正地站着。
更何況,我忽然覺得,你蔣競軒,或者也已經厭煩了不太強大的我。
我那點可憐的小自尊,它讓我破壞剛纔溫馨的氣氛,它讓我堅定地說:“不行。”
蔣競軒愣了一下之後,忽然冷冰冰地說:“周夏冰,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一副硬邦邦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特別討厭。我現在特別後悔投錢給你搞那些事,你變得越來越讓我陌生了。”
我忘了在哪裡看過,人們說相愛的人總是容易互相傷害。愛得越深越容易說出那些傷人的話。在別人面前,我們一副謙恭善良的形象,但是在愛人面前,我們就像霸道的王。
因爲自持有愛,所以我們總是以爲愛人會包容原諒我們的過錯,因爲相愛,所以纔會放肆地彼此傷害。
我忘了我應該說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應該說什麼,最後我脫口而出的是:“蔣競軒,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蔣競軒愣在那裡,過了好一會兒,忽然表情尷尬。
正在尷尬間,他的電話忽然響了。
讓我對他無限失望的是,他愣了一下之後,忽然當着我的面接了起來,他忽然變得溫和,他說:“凡凡,怎麼了?”
我的心一下子一地碎開。
我常常抱着謙卑的心去愛他,總覺得自己不夠好。但是爲什麼在這一刻,我覺得我不能夠再把自己的頭低下去一點,因爲我怕我再低就要低到地面地去,以後的日子還要怎麼樣活?
我啞着嗓子,要強地說:“你要有事忙,你就去忙吧。”
他和我對峙了不下三分鐘,最終有點無奈地說:“那你等下自己去上班吧,說不定就是你最後一天在那裡上班,你好自爲之,我走了。”
他快要走出那道門的時候,我硬了硬心腸說了一句:“蔣競軒,你要現在走了,那你以後就別來找我了。”
其實我想說的是:“蔣競軒,別爲了別人丟下我,我害怕那樣的孤獨感。”
可是我該死的自尊,它把我逼到了絕地,我根本不懂得反抗和還擊。
我一直以爲,我和他之間,是那種愛情。
而那一種茫茫人海之中,和某個人的相遇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一眼萬年不離不棄的愛情,然而沒有沾染上世俗氣的愛情,只會發生在言情小說或者偶像劇裡面。
可惜我們不是,我們是活生生的人,血肉之軀,哪怕曾經相愛,也人心隔肚皮。
這一輩子,我們對多少個人說過那句我愛你?哪一個人,是你最真心實意發自內心說了之後無法忘記的?
我用我彪悍的想象力,爲了我和蔣競軒之間設計了不同的版本和可能,它們浪漫甜蜜,艱苦辛酸,甚至可以離奇變態,永睡不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千算萬算,偏偏算不到他變得不再那麼愛我的事實。
我又降低自己的標準,我只要陪我風雨兼程的那個人是他,哪怕柴米油鹽醬醋茶讓人心生疲憊容顏變老。
然而偏偏等我穿着拖鞋跟着他飛奔下去,來不及喊一聲,來不及喊投降,,他已經鑽進車裡面,開着車,帥氣地走了。
一如他帥氣地來。
我紅着眼睛,帶着亂七八糟的心情回到工廠裡面,李姐一看到我就迎上來,她急急忙忙地對我說:“楊哥說要找你,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