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情低落的時候,陸尋一般會選擇獨自去逛街。她走在街上,初春的陽光像一隻溫暖的手,在輕撫着她的頭髮和肩膀。雨季似乎過去了,馬路是乾燥的,陽光斜射在街邊的櫥窗上,反映着點點耀眼的光華。她把那件黑色有毛領的麂皮外套搭在手腕上,有些熱了,外套就穿不住了。她的手背接觸到麂皮外套的毛領,狐狸皮,軟軟長長的毛,軟軟的,一直軟到人的內心深處去。
在她那內心深處,似乎有個多觸角的生物,被這柔軟的皮毛一觸,就緊縮成了一團,帶給她一陣莫名的悸痛。這才驀的想起,這件麂皮大衣,是那一年她生日,陸湛幫他選的,這些年一直沒捨得穿過。生日,陸湛,石板小路,雕像,拂面的冷風,街頭有人賣烤栗子,從不知道烤栗子那麼好吃。握一大把熱熱的烤栗子,笑着,叫着,踩遍了那些古雅的石板小路……這是多遙遠多遙遠以前的事了?像一個夢,一個沉浸在北極寒冰底層的夢。她皺緊眉頭,不,不要想,不能想,她下意識的咬緊牙關,心頭的悸痛已化作一團煙霧,把她從頭到腳都籠罩得牢牢的。
心囚。她模糊的想起兩個字,心囚。你是你內心的囚犯,你坐在你自己的監牢內,永遠逃不出去了。你走,你散步,你活動在陽光下,但是,你走不出你的牢房,那厚重封鎖,那陰暗晦澀,那悽楚悲涼的監獄……你走不出了,永遠永遠。她站住了,眼眶中有一陣潮溼,頭腦裡有一陣暈眩,陽光變冷了,好冷好冷。抽口氣,她深呼吸了一下。
前面就是一個紅綠燈路口,她打算要到馬路對面去,來到這兒等綠燈。當人行道綠燈亮起來,她就要跟着人流過去的時候,眼眸一擡,忽然發現視野裡出現一張熟悉到讓她緊張的側臉!
她趕緊停下腳步,再次定睛看去,那人坐在路邊停靠的一輛汽車裡。雖然只能看到他的側面,但是陸尋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那……不是陸湛嗎?他的側面正面,都在她腦海裡縈繞過無數次,她肯定能一眼就認出來的!真的,那人的側顏,跟陸湛長得一模一樣,她太熟悉了!此刻,他坐在駕駛座上,一動不動的盯着車窗前方……
陸尋幾乎要尖叫起來了,心跳越來越快!正當她要繞過幾輛車,特意跑到那人的面前去時,紅燈又亮了,然後,那個人的車子跟着駛進車流,並迅速消失在她的視線裡!他就像一陣煙霧飄然而去,她伸手去什麼都沒抓到~
她悵然若失的立在馬路邊,像個傻子那樣呆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半天沒回過神來。真的是他嗎?真的是陸湛嗎?還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思念成災造成的幻覺?算了,不過就是幻覺而已~
收回這份失落,她剛好又接到周兆南的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她答應了,想着現在又是皓皓放學的時間,又開車去學校接皓皓,帶着他一起跟周兆南吃晚飯。來到吃飯的地點,才發現周兆南把他妹妹也周薇帶來了,不但有周薇,還有周薇男友也在場。
周薇見到她就很熱情的跟她打招呼,還逗了皓皓幾句,說孩子又長高了。這些年因爲跟周兆南走得近,她自然也跟他妹妹周薇很熟悉了。周薇今年25歲,大學畢業兩三年,在一家500強公司做採購,性格活潑開朗,爲人處事上聰明又大度,跟陸尋一直相處很好,心裡也早就認定陸尋是未來嫂子……
“這是陸尋,我哥的女朋友,挺漂亮吧?”周薇一來就跟他男友這樣介紹。她以爲陸尋跟周兆南在暗暗交往,只是比較低調而已。
“嫂子好!”周薇男友也趕緊笑着打招呼,還順便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被這樣誤解,陸尋臉上比較尷尬,張口想要解釋的時候,周兆南卻很快插話說到,“人來齊了,趕緊點菜吧,餓死了!”說着,他首先把菜單放到陸尋面前,示意她先點。
陸尋只好沒再說話,算是表面上默認了她跟周兆南的關係。
點完菜以後,旁邊的皓皓又來添亂。已經10歲,在讀五年級的他,現在幾乎什麼都懂了,毫無顧忌的問周兆南道,“周叔叔,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媽結婚啊?”
此話一出,陸尋氣得輕拍了下皓皓的頭,“小小年紀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對啊,陸姐,你看皓皓都在催了,你們還不急啊?”周薇也順勢在旁邊趁熱打鐵,開着玩笑到,“你看我哥都三十四五了,早就到了晚婚晚育的年齡,你忍心要他繼續蹉跎下去啊?”
陸尋難堪得擡不起頭來,她只能實話實說,“薇薇你其實誤會了,我跟你哥,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並不你想象得那樣~”
“普通朋友?是嗎?”周薇故意又問周兆南,“哥,你親口跟我解釋一下,陸姐只是你的‘普通朋友’??”
周兆南看了陸尋一眼,深知她心裡的真實想法,便不鹹不淡的回了周薇一句,“我也不知道是哪種‘朋友’,以她說的爲準吧。好了,別再拿我們倆開涮了,說說你跟樑凡吧,你們倆接下來幾年有什麼打算?”
就這樣,周兆南把話題轉移了,沒再讓陸尋感到爲難。反倒是他自己,臉色卻悄然暗了下去,心情也變得很差,隨意吃了幾口飯,就沒什麼胃口了,對周薇跟樑凡的事兒,也並不真正上心,一臉的悶悶不樂、心事重重……
吃完飯已經是晚上8點,說早不早,說晚不晚。陸尋家離這餐館也很近,開車只要四五分鐘。當然這也是周兆南考慮得周到,每次吃晚飯都挑陸尋家附近的區域,只爲方便她跟皓皓母子倆晚上方便回家。
正當陸尋要告別的時候,周兆南卻提議讓周薇和樑凡先把皓皓送回家去,他要跟陸尋回趟公司。陸尋以爲他要跟她談工作上的什麼急事,便欣然答應。
待他們三人都離去後,陸尋也坐到了周兆南的副駕駛上,說道,“走吧,工作要緊。”
誰想,周兆南卻輕哼了一聲,把車子往附近的一個公園開去,一路上不言不語。她不解的問,“不是去公司嗎?幹嘛往那邊開?繞近道?”
“不去公司,也不是談工作。”他把車子停靠在公園外面的停車場,淡淡的說,“剛吃了飯,下去走走吧。聽說裡面的夜色很很不錯!”說完他就下樓車,還特意走到副駕駛,幫她打開了車門,邀她下來。
已經明白他的用意,她沒有拒絕的跟着他進了公園,像那一對對的情侶樣,肩並肩沿着鋪滿鵝卵石的小徑閒逛着,捱得很近,就差牽手了。
起先,兩人都保持沉默,一步一步漫無目的。然後他寒暄似的開口,“皓皓現在沒在吃藥了吧?”
“去年就沒吃了,去複查了下,醫生說基本痊癒,不出意外不會再復發。”
“嗯,那就好。”他點點頭,又沒話找話的問,“孩子的成績都還好吧?”
“好着呢,年年班級第一,沒讓我操心。不過現在只是小學,學習肯定沒什麼壓力,就是不知道以後升中學還能不能保持優異的成績~”
“哎,”他不經意間就嘆了一口氣,腳步放緩,跟她捱得更近,幽幽的說到,“一晃皓皓都快要升初中了,已經長得那麼高了。記得當年見到他時,還只是個奶聲奶氣的4歲小男孩兒,時間過得真快啊!”
“確實,我也老了。”她一聽到他說到時間問題,就不免又傷感起來。對啊,時光飛逝,而陸湛還是沒有消息……或許,不僅僅是5年、等10年過去了,她奔四了,真正老了,陸湛還是繼續沉寂吧?
“陸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愈加低沉,不知不覺的停下了腳步,猶猶豫豫的碰到了她的手背,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轉身來面對着她,眼眸在暗夜裡閃着那麼熾熱的光……他緊捏着她的一隻手,心跳不自覺的加速起來,連聲音都有些發顫,“我們結婚吧!”
陸尋驚得立刻擡起眼皮,難以置信的望着他,“你……在說什麼?”
隨着這氣氛的發酵,他渾身熱血沸騰起來,在這一刻把所有的顧慮都跑到九霄雲外,一把將她擁進懷裡,雙臂緊密的鎖着她,在她耳邊重複道,“我們結婚,我要跟你結婚!五年了,我等不下去了!”
“兆南,你先放開我,”她小小的掙扎了一下,卻被他抱得更緊,緊的讓她快要透不過氣來!
“聽我說,”他心跳不止,喘着粗氣,異常激動,在這夜幕的掩蓋下,決心要說出所有的真心話,“陸尋,我知道你的故事,你不必再重複,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也不必再提醒我,我現在什麼都不管,只想告訴你——你是我活了三十多年來,唯一真正愛過的女人!”
他深黝的眼睛裡充滿了無助的狼狽,喃喃自語道,“多久了?五年了、六年了?我居然一直沒有辦法放棄你!我不知道,自己怎會沉迷得如此之深?你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像一塊大磁場緊緊的拉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