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到底是什麼人?”陸曉嵐穩了穩情緒,又重複了一遍。她此刻的震撼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因爲剛纔張俊賢敲窗框發出的聲音,分明就是一串摩斯密碼。
陸曉嵐記得當年被樑洛美送到特定的部門培訓時,與接頭人用摩斯密碼交流是必修課。她對這種密碼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每天訓練完畢回到宿舍,都會到圖書館尋找相關的書籍加深瞭解。
雖然懂摩斯密碼的人不少,可是張俊賢剛纔的意思分明就是“繼續等待”,他爲何會對自己使用這種密碼,難道他要告訴自己什麼秘密?又或者…
想到這裡,陸曉嵐感到四肢都在顫抖,深呼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問道,“難道你也是…臥底?”
“沒錯。”張俊賢這次回答得乾脆利落,轉過身靠在窗臺上,仔細地觀察陸曉嵐的表情。他的笑臉背後,是寓意不明的深邃。
面對張俊賢的坦白,不亞於一枚原子彈投放在陸曉嵐的心上。除了震撼,還是震撼。刑滿出獄、銀鷹的接班人之一,無論是哪個身份,都無法讓她與臥底的身份聯繫在一起。
陸曉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在快速運轉,所有的謎團堆積在一起變得撲朔迷離,卻又因爲眼前的男人逐漸清晰明朗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就連秦海都無法查到我的曾用名,你卻可以。”當張俊賢把話題深入到兩人隱藏在心底的秘密時,陸曉嵐已經不再刻意去隱瞞自己的身份。
張俊賢輕輕地把窗戶帶上,屋裡只開着一盞吊燈,昏暗的燈光映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他的薄脣輕啓,耐着性子解析說,“調查你,是因爲第六感告訴我,你是個不簡單的女人。我的身份提供了很多便利,可以利用一些人脈關係查到別人無法觸及的細節。”
如果並非親耳聽到張俊賢承認自己的身份,陸曉嵐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他是臥底,難道他們的任務和上司有着密切的聯繫?
“可是,我已經不再是臥底了。”陸曉嵐輕聲解析說,她不想騙他,也不打算騙他。
盯着陸曉嵐侷促不安的臉色,張俊賢苦笑說,“對於臥底的身份,是所有人的共同秘密。不光是你,包括我和另外兩個同行,都不會知道彼此之間的身份,因爲涉及職業操守和人生安全。”
“我知道,接受訓練的第一天,已經被灌輸這樣的思想。”話剛說出口,陸曉嵐感到有什麼不對勁,臉色變得蒼白而無血色,慌忙追問說,“那麼你爲什麼要向我表明自己的身份?”
涉及這個話題,張俊賢佈滿血絲的雙眼閃過一絲恐慌,而後擡頭對上了陸曉嵐慌亂的神色,一字一句地說,“部門在正常運作下,並不允許出現女性臥底,這是行裡不成文的規定。而且每一個訓練有素的臥底,都經過嚴格的挑選,怎會輕易讓綴學的年輕女子擔任這麼危險的工作?”
如果知道張俊賢的身份是一枚原子彈的分量,那麼這個消息就是加倍的分量。陸曉嵐已經無法掩飾內心的慌亂,雙手緊緊捏住自己的大腿,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你的意思,是我根本不是名正言順的臥底?”
“沒錯。”張俊賢的臉色並不好,看上去有種慌亂過後的刻意平靜。“部門總共派了三個臥底參與銀鷹的潛伏,而我是唯一倖存的人。”
三個臥底的說法陸曉嵐也略知一二,因爲她曾經偷聽過鄒宇與上司聊電話的細節,曾涉及到這方面的機密。已遇害的鄒宇,在秦海口中得知被活活燒死的臥底,還有張俊賢,是否這一切都證明自己只是另類?
陸曉嵐的臉色蒼白無比,感覺心口有種壓抑得血液無法流動的痛苦。她迫切想要了解一切,卻無從問起。
“很驚訝,對吧?就像我開始着手調查你的時候,發現牽扯到很多我從前無法想象的陰謀。”張俊賢煙癮又犯了,忍不住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前幾天他離開海市,除了接受阿公的安排去處理一些銀鷹的事務,最重要的是徹底查清楚陸曉嵐的身份以後背後的線索。
陰謀?
當心情稍微平復一點的時候,陸曉嵐不斷在心裡琢磨這兩個字,往日與樑洛美相處的點滴也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雖然她並非受過長期專業訓練的臥底,可是因爲自身的性格,形成了較強的心裡素質和警惕性。
幾番細想以後,一個可怕的念頭不斷地在陸曉嵐的腦海中涌現。“你的意思,是部門裡也潛伏了銀鷹的臥底?”
張俊賢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眼神迷離,卻並沒有反駁。他不否定,那就是默認。
他用一種欣賞的語氣對陸曉嵐說,“臨危不亂,思維清晰,怪不得你的上司會大膽起用你。那麼你現在可以告訴我,誰是你曾經的聯絡人?”
事關重大,陸曉嵐知道身份一旦被揭穿,將會一發不可收拾。“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因爲我不能確定你的臥底身份,是否已經被第三者知曉。你的聯絡人估計受了銀鷹的賄賂,纔會讓我們的行動三番四次受阻,連累另外兩名的兄弟喪命。”張俊賢嘆了口氣,語氣受挫,“我把你軟禁在這裡,只想花時間理清一切,因爲事情的發展已經超乎我們能控制的範圍。”
聽到兩名喪命的兄弟,陸曉嵐的心像被利劍捅了一下,麻木的痛楚慢慢從心尖上揚開,“你…你的兄弟,包括鄒宇?”
鄒宇兩個字,已經有四年沒有出現在張俊賢的生活中。原以爲四年前的那一幕已經成爲心底的秘密,可是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下着細雨的那天晚上。
君悅酒店的天台上,他親眼看到雷子揚捆綁着鄒宇的雙手,狠心地從天台上推下去。就像嗜血的魔鬼,他猙獰的臉孔上流露出駭人的表情。作爲銀鷹裡惟命是從的底層,他無力反抗,卻在不久後被告知,鄒宇是犧牲的第一個臥底。
從此以後,魔鬼便住進了張俊賢的心裡。他開始厭惡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也害怕終有一日會在水深火熱的潛伏中失去寶貴的性命。
“沒錯,鄒宇死後,我才知道他的臥底身份。”張俊賢的雙眼空洞而無神,就像陷入痛苦的回憶中無法自拔,“是雷子揚知道他的身份以後,騙他到君悅的天台,然後…”
千迴百轉,所有的恩怨都回到了原點。陸曉嵐的心情錯綜複雜,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她很清楚知道一點,如果自己不能報仇,即使下了地獄,也沒臉見鄒宇。
當這一連串驚人的秘密被陸曉嵐仔細消化完以後,擡頭對上了張俊賢深不可測的目光,鎮定地問道,“你把一切真相告訴我,目的到底是什麼?”
“你幫我把銀鷹安插在部門的臥底找出來,我助你安全離開海市,重新生活。”張俊賢思考片刻,決定坦白地把心中的計劃說出。雖然認識陸曉嵐的時間不長,可是他卻對眼前性格堅韌的女人有種說不清的信任。
陸曉嵐笑了笑,反問道,“難道你不擔心,我會把你的身份說出去?何況我和秦海之間的關係非一般,爲了他我甘願走這一趟濁水,事到如今又怎麼爲了活命而離開?”
“陸曉嵐,你不會把我的身份說出去,你做人的道義和底線還在。至於要不要跟着秦海,那是你的選擇,反正總有一天我會把銀鷹一網打盡,希望他沒有把柄讓我捉住。”
也許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只是讓秦海知道自己安全的消息。若然他未能處理好手頭上的難題,自己的出現只會添亂。
想到這裡,陸曉嵐一直未能釋懷的事情,都變得廓然開朗。她靜靜地看着張俊賢堅定的目光,淡然地說,“我答應你,不過有一個條件,明天幫我把一封信送到秦海手上。”
###
凌晨從迷情酒吧歸來,到現在已經整整六小時,秦海站在窗臺前一動也不動,只是不斷地抽菸。
昨晚他接到詹少的電話,說陸曉嵐出現在迷情酒吧裡,立刻丟下手頭上事情從榮縣趕回來。那刻的心情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還活着的消息比任何事情都能振奮人心。
他想她,幾乎要瘋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四周尋找陸曉嵐的身影。從強子屍體被發現的海灘,到榮縣,以及她出生的城市。幾乎每一個角落都翻了一遍,卻始終沒有對方的消息。
記得陸曉嵐曾經說過,她最害怕的是不死亡,而是死亡會把他們分開。秦海以前總會責怪她多愁善感,現在卻覺得這一番說話,徹底道出了他的心聲。
秦海多麼害怕會失去她,那麼只是想想,都渾身抽痛。他無法形容內心的慌亂,害怕有一天再見她的時候,只是冷冰冰的屍體。
詹成剛和江小七已經盡全力去尋找她的下落,可是失望的消息讓他的心情變得越來越低落。就在昨天從榮縣歸來的時候,秦海差點被不知名的汽車釀成一出車禍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