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陸曉嵐再熟悉不過,曾經在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晚上,這聲音的主人摟着她,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地訴說心中的秘密;這聲音曾經說過不會離開她,說過…
還說過些什麼,陸曉嵐好像已經想不起了。
秦海在她第一次與陳鷹明見面以後,只說過現在不會離開她,而非一輩子不會離開她;他從來沒有說過愛她,也沒有說過她是他唯一的女人,更沒有說過他們以後也會在一起…
現在回想起來,陸曉嵐感到自己傻得徹底。他從來沒有承諾,她卻天真地以爲終有一天可以成爲秦海愛情的終結者。
“你來幹什麼?”陸曉嵐並沒有回頭,自嘲地問道,“看我死了沒有嗎?很抱歉,不能如你所願,我的命比貓還賤,死不了。”
秦海的說話卡在喉間,怎麼努力也吐不出來。他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以及手腕上厚厚的紗布,心痛得就像被最鋒利的刀刃來回刺穿。紗布纏得這麼厚,是因爲割的時候太用力嗎?傷口會很深嗎?她會很痛嗎?她怎麼能這麼狠心,這麼決斷,這麼義無反顧…
“小嵐,你沒事就好,我…”秦海欲言又止,剛纔一路狂飆而來的狠勁,已經全部被丟棄。
窗外的落葉隨風飄落,春去秋來,花開花落,歲月並不會因爲一個人的離開或者留下而停止腳步。別以爲自己在所愛的人心中會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實人都是自私的,秦海愛的人,由此至終只有自己。
“秦海,你知道嗎?我到這一刻爲止,從來沒有後悔過認識你、愛上你。”陸曉嵐輕輕搖頭,聲音不大,聽起是那麼的虛無和飄渺。
靜止的腳步重新邁出,秦海走到陸曉嵐的身邊,只想伸手把她的身體攬在懷裡,好好地安撫。
冰冷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可是,我很後悔因爲你這種男人而自殺,真的,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因爲不值得,一點兒也不值得。”
高舉的右手懸在半空中,秦海就這麼半彎着身凝望眼前的女人,卻忘記了怎麼開口去回話。
“你知道嗎?”陸曉嵐徐徐轉身,那雙閃着淚花的大眼充滿了決絕,可是臉上卻有種比憎恨更可怕的嘲笑。“從前的陸曉嵐已經死了,欠你的一切也已還清。今後,如果不幸會遇上,麻煩你把我當作陌生人。不,可以的話把我當仇人,永遠…永遠也不要再相見…”
秦海的心像被一根叫做後悔的繩索勒緊,痛得不能呼吸。他的手掌遲遲沒有落下,低頭看着陸曉嵐怨恨的目光,似乎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可是,這不正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這樣的話,陸曉嵐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永遠也不會…這樣就能保她的安全了,不會被陳鷹明和玫瑰陷害和追殺,也不會時刻擔驚受怕地過日子。秦朗呢?秦朗會代替自己好好地照顧她嗎?
“秦朗會照顧好你的。”秦海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往常一樣鎮定,可是內心的洶涌早已超出了他自己能控制的範圍。
陸曉嵐冷笑了一聲,伸起左手把髮絲挽到而後的時候,可能扯到了傷口,眉頭皺起。“如你所願,如果不是他,我早已死在酒店的房間裡。以後他會好好待我,我也會用自己剩餘的日子報答他。”
“這就好。”歷盡艱難才吐出這句話,秦海的心情比海市四月的天氣還要陰冷。
“那麻煩你走吧,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陸曉嵐扭過頭,平靜的目光重新回到窗外的樹枝上,再也沒有繼續說話。
她累了,秦海的出現,就像在她剛縫合的傷口上撒鹽。不,簡直是灌硫酸。
幾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秦海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上前把這般蒼涼的背影收入懷裡。“你…保重…”
這麼久的感情,曾經的刻骨銘心,最終卻在一聲“保重”中完結,多麼的諷刺!
哀莫大於心死,陸曉嵐終於在經歷了這麼多的傷害以後,深切體會到其中的真諦。原來一直以來,所有的深愛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溫柔也好,承諾也罷,終究抵不過秦海一句無情的話語。
她能怪誰?怪秦海的絕情和冷血?還是怪自己製作多情,天真地把他偶爾的溫柔,當作這輩子最珍貴的承諾?
原來在秦海的心中,並沒有她自己認爲的那麼重要。她不過是一個女人,被他玩弄完以後,打算轉手於人的玩偶。
“小嵐,我給你買了點粥…”秦朗急促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陸曉嵐下意識地伸手拭去眼角將要落下的淚水,轉身微微一笑,雙眼無比空洞。“剛好,我餓了。”
秦朗坐在牀邊,小心地把牛肉粥遞給陸曉嵐,安慰她說,“牛肉可以補血,你多吃點,現在身體還很虛弱。”
“我沒事,真的。”陸曉嵐搶過秦朗手中的飯盒,左手接過勺子。可是手腕一動,傷口就有種開裂般的痛,稍微不留神,手中的飯盒打翻了,滾燙的粥潑了一牀。
秦朗眼明手快地扯過被單蓋着陸曉嵐的雙腿,纔沒有讓熱粥直接灑在她的身上。
陸曉嵐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眼眸低垂,無精打采地說,“對不起,笨手笨腳的。”
“如果想哭,就盡情哭出來,別憋在心裡。你只是個女人,用不着時刻逞強,讓別人照顧也沒什麼大不了。”秦朗找出紙巾,寬厚的手掌輕輕托住她的右手,小心地幫陸曉嵐擦拭手背。
陸曉嵐下意識地抽回右手,低頭看着自己微紅的手背,心不在焉地說,“時間也不早了,你該回公司上班。其實你不用因爲我的事情而內疚,那只是我衝動之下做了蠢事。”
“除了內疚,更多的是擔心。”秦朗把手掌覆蓋在陸曉嵐的臉頰上,那裡冰冷一片,讓他感到心痛不已。“除了養好身體,其它事情別想太多。粥都打翻了,我重新給你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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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天,陸曉嵐是在有着刺鼻消毒藥水味的病房裡度過。秦朗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直到傍晚時分,到走廊聽了一個重要的電話,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陸曉嵐穿着單薄的病號服,靠在窗前發呆。這晚她想了很多,往事猶如這夜的北風,每刮一下,都能牽動她心臟的每一條神經。
迷茫、彷徨、哀痛、心死,這幾種複雜的情感在她的心底不斷重複地折磨,直到那顆飽經風霜的心,麻木得幾乎不能跳動,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病房休息。
細心的秦朗終究放不下病房的陸曉嵐,臨睡前再次撥通了他的電話,叮囑她好好休息,第二天下午再過去看她。
像陸曉嵐這樣的女人,夾在絕情的秦海,以及對自己不離不棄的秦朗中間,那種心酸更是達到了極致。她努力剋制自己的感情,不要去想昨天晚上在酒店裡發生的事情。可是很多事情,無論怎麼壓抑,也無法從自己的腦海中驅趕。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爲了一段感情而丟失了那個最初的自己。過去的她即使遇到再多的痛苦和挫折,也不輕易放棄,堅強而獨立。可是唯獨那個男人,讓她忘了初心,忘了一切,瘋狂而執着地追逐和守候。
後悔嗎?
從睜開眼睛,躺在醫院病牀上的那刻開始,她不斷地質問自己同一個問題。沒有人知道,她平靜的外表下,懷着怎樣竭斯底裡的痛。
痛得無法呼吸,痛得徹夜難眠,痛得她每一次閉上眼睛,都似乎看到秦海在黑夜中閃爍着絕情幽光的雙眸,以及比刀刃更能傷害他的說話。
他們的愛情就像一場拔河,彼此都希望贏得這場比賽,主宰自己的命運。可是她忘了,如果對方首先放手,自己就會摔得遍體鱗傷。
殘酷的現實再次提醒陸曉嵐,她就是先被放棄的那方。摔得體無完膚,摔得傷痕累累,讓她陷入一種無邊的哀痛當中,無法自拔。
正當意識朦朦朧朧之際,陸曉嵐的耳邊響起了小雨稚嫩的笑聲。她想起了鄒雨小時候學走路的情景,總是摔跤,可是她卻很少哭。
每次當陸曉嵐想要去抱起她的時候,鄒奶奶都會阻止她,溫和地說,“在哪裡跌到,就在哪裡爬起來。”
“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陸曉嵐緊咬下脣,不斷地重複這句話,直到嘴脣破了皮,血腥的味道襲擊她的鼻腔,才發現痛對於她來說,已經變得微不足道。
被纏上紗布的手腕被她小心地拆下來,刀口很深,猙獰而醜陋。手腕佈滿了血絲,已經陷入皮膚裡面,形成了觸目驚心的斑點。這是一條此生無法抹去的傷痕,即使日後傷口癒合了,它會一直存在陸曉嵐的身體上,以及心中。
黎明時分,她再次從惡夢中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溼了一大片。呆滯地看着窗外魚肚白的天際,她終於做了一個決定。
離開海市,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