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留在酒店的包包,秦朗在昨天下午已經讓人送到病房裡。裡面的東西不多,但重要的證件和手機還在。
陸曉嵐到洗手間簡單洗刷了一番,回到病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外套都不見蹤影。眼看天色已不早,如果再不離開,晚點醫生就會巡病房,到時想走只會更難。
在經歷了這麼多以後,陸曉嵐已經不懂得怎樣去面對秦朗。由始至終,她都沒有埋怨過他,也絕不認爲自己的受傷是源於他的錯愛。
可是她累了,真的累了,不希望繼續與秦海以及他身邊的任何人糾纏下去。說她軟弱也好,逃避也罷,此刻的她只想遠離這個噩夢般的城市,回到小雨和鄒阿姨的身邊,平靜地過屬於她的生活。
臥底的身份,那些不屬於她的名利,陸曉嵐統統都不要。她要的,只是找回那個原來的自己。
她從包包裡翻出紙條和圓珠筆,沉思片刻以後,給秦朗寫了幾句留言。從此以後,海市不會再有陸曉嵐這個人,她不要繼續留在這個傷城,讓自己忍受悲傷生活下去。
在陸曉嵐的印象中,這是最狼狽的一次。她慌忙離開了溫暖的病房,小心起見並沒有乘坐電梯,而是偷偷摸摸地通過醫院的消防樓梯離去。
海市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陰霾天氣讓冷清的大街看起來蕭條極了,公園裡晨運的老人家寥寥可數。
陸曉嵐可悲地發現,爲數不多的路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到什麼異性怪物似的。她低頭打量自己身上的病號服和拖鞋,才恍然大悟。
通往汽車站的公交很冷清,她選了最後排角落裡的位置,把自己孤立在別人無法讀懂的世界當中。清晨的海市十分蕭條,沿路的商店大門緊閉,細雨從陰沉的天空飄落,讓車窗蒙上了一層霧氣。
不到半小時,公交車已經到達了長途汽車漲。由於時間還早,路邊的商店還沒開門。陸曉嵐隨意在附近一間不起眼的服裝店門口等候,準備待店鋪開門以後,換一身衣服,然後到汽車站買最早的班車回清寧市。
等待期間,她發了一條很長的信息給樑洛美,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報全都交代清楚,然後狠心地把電話卡拆出來,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裡。
要走,就該徹底一點。
等候是漫長的,尤其當你想要逃離一個城市的時候。直到十點半,飄雨越發稠密,店主才姍姍來遲,掏出鑰匙開門。
“小嵐姐,是你嗎?”許曉青吃驚地看着捲縮在角落裡的陸曉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你怎麼在這裡?”
聞聲望過去,陸曉嵐才發現,服裝店的店主是君悅做事時的同事許曉青。她尷尬一笑,點頭打招呼說,“是,原來服裝店是你的,這麼巧?”
許曉青的眉頭輕皺,嘴脣微顫,卻沒有追問下去。她打開門以後,連忙招呼陸曉嵐進店裡坐,並且倒了一杯熱水遞給了她。
“天氣這麼冷,你穿着病號服出現在店門口,嚇到我了。“許曉青簡單收拾了一下店鋪,然後坐到陸曉嵐的身邊,笑着解釋說,”這店是我一個同鄉開的,我最近失業,就過來幫她看店。”
一杯溫水下肚,陸曉嵐的身體才感到暖和了點。她捧着杯子,漫不經心地說,“遇到點小麻煩,打算今天離開海市。”
“小嵐姐你不是跟了海哥嗎?怎麼…”話音剛出,許曉青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轉開話題說,“呵呵,衣服你隨便挑,我給你員工價。”
陸曉嵐放下杯子,感激地朝許曉青笑說,“謝謝你!”
店裡都是一些新款的女裝,裙子和修身的外套居多。陸曉嵐好不容易纔找到一條合身的褲子和外套換上,然後到收款臺付錢。
打開乾癟的錢包,陸曉嵐才意識到自己真是囧到家了。錢包裡可憐兮兮地躺着一疊零錢,她纔想起這個月的薪水還沒領。
銀濠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給員工發薪水都是支付現金的。陸曉嵐工作以來,每個月除了留下必要的生活開支,餘下的錢都會準時給鄒阿姨和小雨寄回去。
“那個…我錢不夠,只要外套就好了。”陸曉嵐的腦子在快速運轉,計算下來身上的錢除去買車票,就只能買身上的薄外套。
許曉青尷尬地笑了笑,臉上寫滿同情。“如果你不介意,穿我的吧。天氣這麼冷,很容易感冒的。”
雖然昔日與許曉青的交情並不深,可是落難時對方願意出手相助,陸曉嵐也倍感欣慰。“謝謝你…”
告別許曉青以後,失魂落魄的陸曉嵐,匆忙趕到附近的長途汽車站排隊買票。適逢新年期間,車站的人很多,陸曉嵐等候了半小時,纔不幸被告知到清寧市的車票已經賣光。
“明天的還有嗎?”陸曉嵐焦急地問道。
“沒有,未來三天都賣光了。”
屋漏逢夜雨,大概就是陸曉嵐現在最深切的感受。雨,越下越大,夾雜着刺骨的寒風,讓衣服淡薄的陸曉嵐感到透心的寒意。
她無助地在街上游蕩,路上的汽車在她的身邊呼嘯而過,濺起的積水灑在她的身上,更顯狼狽。走着走着,她似乎又回到了服裝店前的空地上,卻怎麼也邁不開沉重的腳步。
衣服和頭髮都已經溼透,陸曉嵐的全身都在顫抖。冰冷的雨水滲到手腕的傷口上,如冰封的刀刃,不斷刺激她的神經。
戰慄、懼怕,以及無助。
她的腦子逐漸變得昏沉,雙腿一軟,身體不自主地往前傾,整個人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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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秦朗就回到公司處理前一天積壓下來的工作。這幾天的天氣很反常,前天還是陽光普照,今天已經烏雲成羣,細雨不斷。
南方的溼冷是很痛苦的事情,那種深入到骨子裡的冷意,讓人的心情也變得惆悵。雨越下越大,他的心情變得侷促不安起來。敲打鍵盤的雙手變得僵硬而笨拙,他的腦海中又再次浮起陸曉嵐蒼白的小臉,怎麼也集中不了精神工作。
原本計劃用整個上午的時間,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完畢,下午再到醫院探望陸曉嵐。可是天氣這麼冷,秦朗的心情開始變得憂心忡忡,總是念着那抹孤單的身影。
雖然醫院有暖氣,可是他還是擔心她會着涼,猶豫一番以後,便關上筆記本電腦離開了辦公室。
秦氏辦公樓地處海市的黃金地帶,樓下滿是琳琅滿目的商鋪。他隨意走到其中一間服裝店,含着笑臉的店員迎面而來。
“先生,請問想買衣服給女朋友嗎?昨天進了不少新款,我可以介紹給你。”店員禮貌地打招呼,“女朋友”三個字讓秦朗的心情莫名地好起來。
他從沒試過買女裝,即使從前與江美儀談戀愛的時候,也只會讓助理幫忙選購。可是如今的他,想要親手爲陸曉嵐選購衣服。
她的衣服款式總是很簡單,不像大部分女人那樣整天穿得花枝招展。掛在櫥窗上一件枚紅色的外套吸引了秦朗的注意,他毫不猶豫地讓店員包起來。
秦朗知道陸曉嵐喜歡穿淺色系的衣服,可是她的臉色這麼蒼白,應該配搭顏色鮮豔的衣服,才能顯得精神些。
雖然天氣不好,可是秦朗的心情卻變得愉悅起來。他想得很清楚,喜歡她就應該主動一點。
秦朗深知陸曉嵐因爲秦海的事情倍受傷害,可是他打算安靜地陪在她的身邊照料,與她一起走出這次自殺的陰影。
他的愛覆水難收,既然已經確定自己的心意,就會努力爭取,希望終有一天能用自己的真誠打動她的芳心。
然而他的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當踏足空無一人的病房,整顆心都懸起來。他連忙找來護士詢問,得到的答案卻如同潑了一盤冷水。
“秦先生對不起,今天早上巡病房的時候,發現陸小姐已經不在了。”身穿粉色護士服的小姑娘,膽戰心驚地看着秦朗的黑臉,站在一旁支支吾吾。
氣氛只僵持了那麼幾秒,秦朗勃然大怒,大聲譴責身後的護士說,“她不見了,怎麼沒有第一時間通知我?”
秦朗是個儒雅風度的男人,這次終於控制不到自己的脾氣大發雷霆。他已經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擔憂,心情異常忐忑。護士嚇得後退了好幾部,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我現在去把監控錄像調出來,或許有什麼發現。”
恐慌的心情起伏不斷,秦朗站在病房中間,右手還提着剛纔給陸曉嵐買的衣服。他的目光掠過桌面的水杯,發現上面壓着一張紙條。
“朗,我走了,別擔心。”
字跡工整而清秀,可是每一個字在扎到秦朗的眼中,如針般刺眼。他把紙條捏在手中,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卻感受不到一點兒疼痛。
在他的心中,對陸曉嵐的擔心,遠遠大於她的不辭而別。對她,永遠是心痛。
轉身望向窗外隨着細雨飄落的枯葉,秦朗的心情變得比海市的天氣還陰沉。“小嵐,難道海市就沒有讓你留戀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