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剛纔的一番拉扯,陸曉嵐感到與秦朗單獨坐在車裡,氣氛變得侷促起來。還好他打開了音響,輕快的英文曲緩和了她心中的尷尬。
汽車停靠在小區門口,秦朗握着方向盤思考了一會兒,扭過頭朝陸曉嵐笑說,“剛纔的唐突,很抱歉。”
“沒關係,我沒放在心上。”
秦朗似乎有些受傷,聲音也軟了下來,“我對你是認真的,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陸曉嵐輕嘆了一口氣,並沒有回話,推開車門的瞬間,她彷彿看到不遠處的榕樹下,站着一抹高大的身影,毅然地回頭迴應說,“秦朗,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朋友?”秦朗的語氣帶着自嘲,或許戀人都是從朋友開始的,她沒有說以後不見面,還意味着他還有可能吧。
門被陸曉嵐推開,車外的涼風鑽到車廂內,一絲絲寒意讓秦朗的心情也變得冰冷起來。他凝望着陸曉嵐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裡悶得慌,許久才苦笑着發動汽車離去。
果然不出陸曉嵐所料,站在榕樹下抽菸的男人果然是秦海。她的腳步停止在距離秦海不到兩米的位置上,想要呼喚他的名字,卻被對方隱藏在陰暗中的煞氣嚇到了。
榕樹旁的路燈日久失修,昏暗而且一閃一閃的。秦海站在樹下,左手插袋,右手夾着一支香菸,眼神如同黑夜裡捕食的餓狼。
兇狠,嗜血。
他猛地抽了一口煙,煙霧緩緩地從鼻腔噴出,懾人的目光從陸曉嵐的身上掠過,然後揚起了一抹戲謔的笑意。
陸曉嵐就這麼愣在原地,與眼前情緒隱藏得很深的秦海對望。她的心泛起了一絲慌亂,因爲這種讓她猜不透的表情已經很久沒有在秦海的臉上看到。他不說話,靜靜凝望對方的時候,讓人感到渾身不自在。
“今天這麼早回來?”陸曉嵐打破了沉默,上前兩步像往常一樣想要挽住秦海的手臂,未料被對方狠狠地拍開了,清脆的響聲劃破了陰暗的黑夜。
陸曉嵐的心微微一顫,笑着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秦海並沒有答話,修長的手指一鬆,香菸跌落在地板上。他低頭狠狠地踩滅了菸蒂,陰沉的臉色即使隱在黑暗中,也能讓人感受到那種冰冷和憤怒。
“秦海,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陸曉嵐繼續追問,卻換來秦海的轉身離開。她緊追其後,沿着昏暗的樓梯緩慢地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這棟舊樓的住戶已經全部搬離,冷清、陰暗,狹隘的樓梯間靜得可怕,似乎他們的呼吸聲都在漆黑的空氣中迴響。
“秦海,你怎麼不說話?”回到公寓的那刻,陸曉嵐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客廳的燈,想要讓光明驅散心中的恐懼。
然而燈光亮起的那刻,她終於看清楚了秦海的臉容,忍不住大吃一驚,“你…你的臉怎麼了?”
秦海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又再次點燃了一支。他的右眼眼角的位置腫了一大塊,鼻翼和下巴上有擦傷的痕跡。最嚴重的是他左手的手背,血跡還在不斷地往外滲,看上去像是擦傷的傷口。
看到秦海受傷的樣子,陸曉嵐的心也軟了,慌忙從抽屜裡翻出藥箱,用棉籤蘸了酒精,托起他的手準備消毒和包紮。
“啪---”的一聲,秦海脾氣暴躁地甩開了陸曉嵐的手,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酒精,“砰---”的一聲跌落在地面上,頓時四分五裂。
陸曉嵐握着棉籤的手微顫,這是氣憤的表現。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氣,好言相勸說,“你受傷了,趕快消毒包紮,感染了就麻煩。”
“你和秦朗去哪裡了?”秦朗沒有回頭看陸曉嵐一眼,目光落在正前方,雙眸充滿怒意。
一瞬間,陸曉嵐有種被抓女乾的感覺,愣坐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不善於說謊,也不打算在秦海面前說謊,坦言道,“今天是你爸爸生日,我和秦朗…”
幾乎毫無預兆地,秦海從沙發上站起來,狠狠地把茶几上的藥箱踢翻,暴躁如雷地對陸曉嵐吼道,“陸曉嵐,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摻和我的家事?知道秦朗的身份,想要攀上秦家嗎?”
瞞着秦海上秦家的愧疚感,片刻被屈.辱的感覺代替。陸曉嵐的手中還拿着棉籤,慢慢地,手指用力便折斷了。
她臉上的笑容止住了,很快變成了自嘲,“沒與你商量去秦家,是我不對。可是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作爲兒子你對他毫不關心,難道就做對了?他的身體很差,卻一直念着你,爲什麼你可以這麼冷血,回來大半年都不去探望他?”
“陸曉嵐,你以爲自己是誰?我去不去看老頭子關你什麼事?我們之間的恩怨你又知道多少?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指責我?”秦海的臉容因爲震怒而扭曲,“砰”一聲又再次踢翻了一旁的椅子。
陸曉嵐終於忍不住從沙發上站起來,狠狠甩掉手中的棉籤,擡頭與秦海怒目而視,“每次提及你爸爸的時候,都像瘋狗一樣朝我發脾氣,這樣有意思嗎?逃避,不代表問題就會消失,相反只會越來越嚴重。爲什麼你總不能正視自己,冷靜去面對自己的家人?”
也許被陸曉嵐戳中了痛處,秦海扭曲的臉容瞬間漲紅,右手緩緩地舉起,看上去就要狠狠地甩她一巴掌。“你再說一次看看,別以爲我不敢打女人?”
“我爲什麼不敢說?秦海,你就是在逃避問題,你心虛、你膽怯、你害怕,你遠遠沒有表面上看來那麼冷靜和鎮定,因爲你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父親!”陸曉嵐氣急敗壞地罵開了,她的情緒變得越來越激動,忍不住火上添油。
她的心很難受,因爲秦海的倔強,也因爲自己內心深處的哀傷和孤獨。父親年幼意外去世,母親絕情的遺棄,讓她成了別人眼中可憐的孤兒。她無法理解秦海可以如此記恨自己的父親,即使他是這個世界上與自己有着血緣關係的親人。
“哄---”的一聲,茶几又被秦海踢翻了。站在滿地的狼藉中間,秦海的語氣飆升到狂怒的狀態,“你不知情,就不要亂說。我與他這輩子只能註定是仇人,你這種外人要是再多管閒事,別怪我不客氣!”
外人?
陸曉嵐嗤笑一聲,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聲音含着極端的失落和傷感,“對,我是外人。我只不過是一個自作多情的女人,厚着臉皮想要緩和你和父親之間的關係,卻傻傻地發現自己的做法幼稚而可笑。”
原來在秦海的心目中,她不過是一個外人。冷笑以後的心,變得更涼,陸曉嵐坐在沙發上,微微擡頭,目光與秦海佈滿血絲的雙眸對上了。此刻的他,顯得冷血無比,眉宇間擰成結,看她的目光只剩下厭惡。
“放心,以後你的事我不會再過問。”陸曉嵐從沙發上站起來,彎身蹲在地上開始收拾散落的雜物。空氣中彌散着硝煙的味道,凝重的氣氛讓她感到心酸。
這種心酸源於心底的哀傷,原以爲與秦海的感情算不上轟轟烈烈,也能叫做守望相助。然而一句“外人”,讓她感到自己在秦海的心中,毫無存在感。
這種心情的落差讓陸曉嵐感到很揪心,她手忙腳亂地拾起地上的東西,手指不小心劃過玻璃瓶的碎片,麻木的痛感隨即襲來。對於她而言,身體上的疼痛,總是無法掩蓋心中的痛。
直到血腥的味道充斥了她的鼻腔,低頭的時候才發現雙手的都被玻璃的碎片刺傷,鮮血不斷地從指尖涌出。
此時此刻,陸曉嵐覺得自己是個徹底的傻瓜。她做任何事的時候,心裡都會想着秦海,她從來不過問他的行蹤,甚至他不讓自己告訴別人兩人之間的關係,她都可以忍受。
因爲,她愛他。
可是愛又如何,並非你能全心全意愛一個人,對方就會給你同樣的回報。
站在陸曉嵐身後的秦海,看到那觸目驚心的血跡慢慢地從她的手指滲出,故意扭過頭不去看。他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想要到陽臺繼續抽菸,可是雙腿卻無法邁開。
即使刻意避開,陸曉嵐蹲在地上的身影,依舊在他的腦海中浮起。她從來不是一個多管閒事的女人,這次卻偷偷瞞着他跟秦朗回秦家。他也不清楚自己氣的是陸曉嵐瞞着他,還是氣她揹着自己與秦朗在一起。
客廳裡靜得可怕,硝煙般的空氣中只有陸曉嵐收拾東西時發出的碰撞聲,以及兩人沉重的呼吸聲。
他們的相處總是這般無奈,甜膩的時候恨不得粘在一起,吵架的時候恨不得把對方掐死。似乎這種極端的心理,才能把對方的一切深深地刻畫在腦海中,永遠也不會忘記那種徘徊在愛與恨之間的深刻。
“夠了!”秦海扔掉手中的香菸,轉身抓起陸曉嵐的手腕,用力地往門口的方向扯。他伸腿踢開那扇佈滿鏽跡的鐵門,狠狠地把陸曉嵐的身體往外推,竭斯底裡地吼道,“滾,我叫你滾!”
由於秦海的力度過大,陸曉嵐的身體被重重地甩在牆壁上。她習慣性地伸手撐住自己的身體,在淺灰色的牆壁上留下了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痛,十指痛歸心的感覺,痛得連頭皮都發麻。
可是她卻沒有被秦海的威脅嚇到,緩緩地擡頭看着他,薄脣蠕動。
“秦海,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