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離開a市時,蘇瑕和蘇家已經解除領養關係,從此不再有半點關係,所以她去了巴黎之後,也沒再打聽蘇家的情況。
因爲無足輕重,所以無需上心。
直到一年前,一次偶然,她在某展覽上看到了蘇櫻的作品,才知道她竟然成了格雷夫先生的入門弟子……
抿脣,她按下了門鈴。
木門被人從裡面打開,開門的是蘇金華,他隔着一層防盜門看到她,怔了怔:“蘇……蘇瑕?”
五年不見,他老了些,鬢角有了白髮,但肚子卻越大了,看來這幾年生活得不錯。
蘇瑕嘴角微翹:“好久不見。”
見他一直呆站着沒反應,蘇瑕指了指門鎖:“怎麼說都五年不見,難道連開門讓我進去坐坐都不肯麼?”
蘇金華摸不準她突然回來幹什麼,心裡又驚又疑,但轉而想,五年前她就不是顧太太,這五年更是銷聲匿跡,肯定是個無名小卒,他需要怕什麼?
於是,便大大方方將門打開,聲音微高:“你來幹什麼?別忘了,五年前你就和我蘇家斷絕關係的!”
他那麼急於撇清關係,眼神又那麼警惕和鄙夷,大概是以爲蘇瑕這次回來是想來圖他蘇傢什麼的。
蘇瑕從他身側經過,徑直進了屋,肆無忌憚地打量這房子。
這裡翻修過,格局和擺設比五年前高級了許多,牆壁上多了許多相框,她走過去一看,有些是蘇櫻和格雷夫的合影,有些是蘇櫻贏得某些比賽上臺領獎的照片,總之都是蘇櫻,她的點滴擺滿了整面牆,像是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有如此優秀的女兒。
“大學生原創設計大賽冠軍。”她念着其中一張照片下的題字,臉上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很厲害嘛。”
“那當然了!阿櫻現在不知道多有出息呢!”蘇金華提起女兒無不露出驕傲神色,“她最近還參加了一個什麼創作大賽,天天都有媒體記者來家裡採訪,比大明星還忙!”
蘇瑕挑眉:“風信子中國區時尚創作大賽?”
“對,就是風信子!厲害吧?”蘇金華搓着手,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芒,“如果能拿到冠軍,除了可以拿到鉅額獎金外,還能名揚國際,阿櫻從此就飛黃騰達了!我們蘇家以後什麼都不用愁了!”
蘇瑕對他的話表示贊同,原創服裝設計大賽不少,風信子的確是其中較爲有實力的,如果能在風信子中拿到冠軍,那就等於是在國際時尚界露個臉。
蘇金華見她滿臉贊同,頓時又警惕起來:“難道你是看阿櫻現在這麼厲害了,想從我們家分走一杯羹?我告訴你,門都沒有!五年前我們已經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謝謝,我對你們家的羹不羹沒興趣。”蘇瑕繼續看下去,另一面牆上也有很多鏡框,裝裱的是蘇櫻一些手稿,她看着落款處的名字,眼角染上譏誚。
這時候,門口傳來玩笑聲,是杜月娥和蘇櫻回來了。
杜月娥人未到聲先道:“門怎麼開着?難道你知道我們回來了?哈哈,你知道嗎?阿櫻現在是大名人了,剛纔走在路上,還被人認出來要合影呢!看來下次出門要戴墨鏡,總是被人攔下來拍照,太耽誤時間了!”
話語似有抱怨的意思,但語氣裡卻是滿滿的驕傲。
蘇櫻的聲音也有笑意,嬌嗔道:“哪有那麼誇張,媽,你就別亂說了。”
“媽纔不是亂說呢。哎呀,這家名品店不是說有送貨上門嗎?下次我們還是直接讓他們把衣服送到家裡來,省得親自去走一趟。”杜月娥邊說邊換鞋進門,見客廳中的蘇金華臉色古怪,奇怪問,“剛纔我一直和你說話,你怎麼都不應一聲?”
蘇金華指了指背對着他們站着的蘇瑕。
“這是誰呢?記者嗎?”
“五年不見,杜女士的聲音真是越發洪亮了。”蘇瑕邊說邊轉身,裙襬在半空漾開小小波痕,“蘇櫻自己都是設計師了,想穿什麼衣服自己設計就是,怎麼還要去買衣服?”
“蘇瑕!”杜月娥脫口而出驚呼一聲。
蘇櫻呆滯在原地,眼底閃過慌亂神色,蘇瑕不動聲色地和她對視了一下,而後才淡淡道:“是我,冒昧登門,希望沒有給你們添什麼麻煩。”
杜月娥皺眉:“你來幹什麼?我們家不歡迎你!”
“我不會待久的,我找蘇櫻說幾句話,說完就走。”蘇瑕對蘇櫻歪了歪頭,“單獨聊聊?”
蘇櫻還沒回答,杜月娥已經一把將她護在身後,那模樣好似蘇瑕是什麼洪水猛獸,一靠近就會傷害到他們家寶貝似的。
蘇瑕沒理她,只是看着蘇櫻,蘇櫻猶豫着點頭:“到我房裡來。”
蘇家三人都不知道離開五年又突然回來的蘇瑕到底想做什麼,杜月娥和蘇金華擔心蘇瑕是看他們家現在發達了,想趁機撈一把,一直囑咐蘇櫻,無論蘇瑕要什麼都不能給她。
蘇櫻含糊點頭,她有些心不在焉,顯然她的擔心和蘇家二老是不一樣的。
蘇瑕先進了她的房間,雙手環胸站在窗邊,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她便直接開門見山:“退出風信子創作大賽。”
蘇櫻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不可能!”
“其實你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蘇瑕邊說邊朝她走去,嘴角彎出一個微冷的弧度,直到走到她面前,她才輕聲道,“不是你的,永遠不會是你的,無論你用什麼手段都不會是你的。”
蘇櫻往後踉蹌了一步。
“今天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昔日盜用來的,抄襲來的,剽竊來的,模仿來的,這麼多的不屬於你的東西,堆積成階梯供你走上高臺,可無論表面看起來多精緻華美,內裡也是一片腐朽,早晚要塌的。”蘇瑕隨手拿起桌子上的畫本,蘇櫻驚愕瞪圓眼睛,立即伸手去搶,蘇瑕靈巧避開,隨手翻開一頁,“這是你獲得大學生原創設計大賽冠軍的設計圖,可我怎麼記得,這是我的作品?”
蘇櫻急了,不顧一切要搶回來:“還給我!這是我的!”
“你以爲改了顏色,改了佩飾,這就能成爲你的作品嗎?蘇櫻,我能忍你搶走我的大學,但你怎麼能這麼得寸進尺,把我的作品加工後變成你自己的呢?”蘇瑕避開她的撲過來的身體,將畫本捲成一卷丟進牀頭的垃圾桶裡,蘇櫻一下子定住,呆呆地看着垃圾桶。
蘇瑕冷笑道:“當年我信手塗鴉的稿紙在嫁入顧家之後,全都沒有帶走,你說被你媽丟掉了,我信了,但我沒想到,你竟用我的設計圖,做輕微改動後用去參加一個個比賽!你用我的名字,上我的大學,用我的作品,得到的掌聲和榮譽卻都是你的,蘇櫻,蘇櫻,你怎麼能這麼卑鄙?”
蘇櫻忽然神色一鬆,一掃剛纔的緊張和慌亂,從容地坐在了牀邊的地毯上,靠着牀,漫不經心,語調輕鬆道:“反正都是‘蘇瑕’,有什麼區別呢?”
蘇瑕倏地皺起眉頭。
“你是蘇瑕,我也是‘蘇瑕’,獲獎者的署名也是‘蘇瑕’,他們報道也是報道‘蘇瑕’,一模一樣的字,你追究那麼多做什麼?”蘇櫻笑笑,將畫本從垃圾桶裡拿出來,放在地上用手撫平,“你要這樣想,如果沒有我,你畫的那些東西永遠是廢紙一堆,是我,讓它們有了價值。”
“這麼說,我該感謝你冒用了我的作品?”蘇瑕譏笑。
蘇櫻歪着頭:“不客氣。”
蘇瑕眼底頓時燃出兩簇火焰:“蘇櫻,你參加風信子海選的《落日餘暉》有五成是抄襲我的,我要求你退出風信子創作比賽,合情合理!”
蘇櫻大方承認:“是,我的確模仿了一點!但後來的複賽,二十強,十強,八強,我用的都是我自己作品,能進入決賽我是靠我自己實力,所以我不會退出的,你別想用這個要挾到我!”
“萬丈高樓平地,如果沒過海選,你哪來的十強八強?”說到這,她倒真有不明白的地方,“不過,我很好奇,時至今日,你爲什麼還要抄襲我的作品?”
她想不通,四五年前她抄襲她的作品還能理解,但現在她已經是格雷夫的入室弟子,格雷夫也是一代大師,難道教不好她?
蘇櫻攤手道:“沒辦法,誰讓我老師欣賞你的作品呢?你以爲我想用你的?”
她的眼神驟然變得兇狠,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堪的往事,近乎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不得、恨不得把你畫的那些東西都燒掉!”
蘇瑕諷刺笑道:“可你沒燒,你捨不得,你捨不得我的東西。”
就像是癮君子仇恨毒品,但卻狠不下心戒毒一樣,蘇櫻覺得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該鄙棄她的設計圖的,可偏偏,她還是要從她的作品裡汲取靈感。
蘇櫻仰起頭看着她,神色嘲弄,也不知是在嘲她,還是在嘲自己:“蘇瑕,你知道嗎?我很討厭你,特別特別討厭,明明是一個被親生父母不要的孩子,憑什麼樣樣比我強?”
蘇瑕整了整衣領,對她那埋怨的話語視而不見,神色平淡的直視前方:“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風信子的比賽退不退出隨你,但你好自爲之。”
說完,她打開房門大步走出。
蘇櫻覺得她最後那句‘好自爲之’充滿各種未知的威脅,她覺得很不安,她怕蘇瑕會出去把一切都說出來,臉色變了幾變,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如果她說出來她就什麼都完了!
她面無人色,抓起桌子上的美術刀,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