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聲音隨着宮汀他們的離開而只剩下雨聲,唐暖薇的背脊挺得很直,雙手緊握。她不曾想過有一天,她會以這種方式和宮嶼告別——厭惡和憎恨。如果單純只是這樣就好,他們之間卻偏偏夾着最要不得的東西,愛情。
“薇薇。”聶容北看着她的背影,心疼地不得了,剛想上前安慰,就被聶夙羽揪住了耳朵:“臭小子,讓你回來沒幾天就給我惹出這麼大的禍,看我不教訓你!聶容西,你也給我上來!”
“伯父……”唐暖薇開口想要求情,身邊的小安阻止了她。
“放心,容北和容西不會有事的,”小安的笑容很是活潑,她朝唐暖薇眨眨眼,“因爲有我在,聶夙羽不敢對我的兒子怎麼樣。”
唐暖薇愣住,總感覺眼前這個女人雖然年紀比較大了,卻還是不失年少時的活力。
夜晚,唐暖薇的房間一點亮光都沒有,她卻始終不曾閉目,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宮嶼那痛苦的表情就會清晰的浮現,還有撕心裂肺的叫聲。
果然,自己還沒有絕情到這個地步……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唐暖薇驚覺,警惕地坐了起來,厲聲質問道:“誰?”
“我猜得沒錯,你果然沒睡。”
這個聲音……唐暖薇遲鈍片刻,“聶伯父?”
聶夙羽熟門熟路地走到窗前,然後刷地一下拉開窗簾,大雨過後的月亮彷彿格外明亮,清冷的光從窗戶中灑進來,好像在房間裡點了一盞暗燈一樣。
唐暖薇半坐在牀頭,身穿白色的棉質睡衣,棕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聶夙羽打量了她一下,終是嘆了一口氣,難怪容北會爲了她不惜和宮嶼鬧翻,果然是一個美人,而且氣質絕佳。
唐暖薇被聶夙羽的眼光看得發毛,心裡也不樂意起來,畢竟一個男人半夜三更打開她的房間,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吧。
“伯父,這麼晚了進我的房間,似乎會招人閒話吧,而且伯母一定也會不高興。”唐暖薇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但是轉念一想,她住的原本就是他的房子吧。
聶夙羽倒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背靠着窗臺,道:“小安知道我來找你。”
因爲相信所以放任不管麼?這樣的愛情還真是讓人羨慕啊,唐暖薇整了整被子,看向聶夙羽:“那麼,伯父您這麼晚來找我,恐怕是有重要的事跟我說吧,而且,這件事不能被聶容北知道。”
“不僅漂亮,而且夠聰明,”聶夙羽由衷地讚歎,“小北的眼光還真不錯。”
唐暖薇嘆口氣:“說重點吧。”
聶夙羽雙手環胸,那雙眼眸幾乎和聶容北的一模一樣,連聲音的感情都讓人無法分辨:“唐暖薇,我希望你能夠消失,不要再和小北見面。”
猜得沒錯呢,唐暖薇苦笑,在覺察到聶夙羽進入她的房間時,她就已經猜到了這次的對話內容,不會有長輩想要看見自己的孩子爲了一個女人大動干戈吧。
“小北爲了你,差點把公司賠進去,所以,我只能選擇這麼做,抱歉了。”聶夙羽聲音清淡,聽上去似乎沒有感情,但是在唐暖薇耳朵裡,卻真真實實聽出了歉意。
唐暖薇一愣:“宮家的勢力難道連聶容北都壓不住?”
“應該可以說是勢均力敵。如果想要徹底摧毀宮家,那麼聶家恐怕也會元氣大傷。”的確,聶容北派人毀了宮家那麼多公司,結果宮汀連眼睛都不眨,但是聶家公司的股票卻詭異地跌了,而且有人趁着低價拼命收購聶氏的股份,這樣一來,權勢重新分割,對聶家百害而無一利。
如果不是他提前發現,恐怕聶家就要被宮汀神不知鬼不覺的吞掉了,所以他才急忙從墨爾本趕回來收拾殘局。而且,聶容北根本不會想到,剛纔對峙的時候,聶家外圍埋伏了許多射擊手,只要裡面一有動靜,恐怕免不了一頓槍戰。
唐暖薇沉默了。原來,宮家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強大,那麼她的仇,什麼時候才能夠報?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離開宮嶼,但是作爲一個父親我想懇請你,不要拿小北當擋箭牌。他喜歡你,心甘情願地讓你利用,但是不代表我會同意。”
“我沒有利用他。”唐暖薇輕聲反駁,雖然聲音不大,但是鏗鏘有力。
“住在這裡,卻不對他有任何表示,這樣的行爲本身就是一種暗示和勾引,你在潛意識裡告訴小北,他是有機會的,”聶夙羽定定看着唐暖薇,“原本愛情就像吸毒,明知道危險碰不得,卻還是有無數的人前赴後繼,因爲滋味太過美妙。你給了小北無限的遐想空間,已經構成‘犯罪’了。”
聶夙羽到底比唐暖薇多活了幾十年,看事情透徹全面。他也曾經在洛卡卡的感情世界中迷失了自己,以爲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地付出,總會得到回報,到最後也不過一個落荒而逃的下場。
他嘗過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所以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走上這條感情不歸路。唐暖薇喜歡着宮嶼,這一點,他看得很透徹。就像當初洛卡卡深愛着紀初浩一樣,因爲愛,所以才拼命傷害。
而一旦傷害,他們之間的羈絆就愈加的深,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啊,聶容北是找不到出路的。
唐暖薇驚訝地看着聶夙羽,她以爲自己在感情上一向是乾乾淨淨的,原來,她也做了一個狡猾的女人吶。如果不是聶夙羽,自己根本意識不到呢。
“好,我答應你。”
回到房間的聶夙羽,身子癱軟在軟牀上,小安輕柔地按着他的太陽穴,問:“說清楚了?”
“嗯。”
“總覺得那個女孩背後有故事呢。”小安呢喃道,如果她能做自己的兒媳婦就好了,人漂亮又聰穎,對後代的基因一定很好。
“再好也是別人的女人,小北沒有機會。”聶夙羽似乎猜到了小安在想什麼,悶悶地說了一句,然後抱着自家的老婆,緩緩閉上了眼睛。
年輕人的事啊,他這個老人家果然不能插手了吧,總覺得自己好像很殘忍的樣子。
唐暖薇去見凌桃夭的時候,和聶容北交代了一聲,後者只是派人把她送到醫院,也沒有在意。畢竟現在,宮嶼已經構不成威脅了。
單修哲依舊坐在病房外,自從凌桃夭再一次暈倒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進去過,只是一心一意守在外面。沈習因爲單修哲,根本見不到凌桃夭。就算溫馨來,他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從另一個層面來說,凌桃夭被變相地軟禁了。而看守的人,只有一個單修哲。
他手上拿着沒有簽字的離婚協議書,這是凌桃夭要的東西。可他遲遲不肯拿進去,因爲他心裡很清楚,這張紙如果到了凌桃夭手上,他們就真的完了。
可是,這樣拖着又能夠多久,他和凌桃夭到最後還是要面對的。
幾天不見,單修哲已經憔悴地不成樣子,俊美的臉灰暗不堪,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頭髮看上去也有好幾天沒有打理過,如果不是身上那件世界頂級的西裝,恐怕不會有人會相信他就是單修哲。
唐暖薇在心中冷笑,傷害過了,所以覺着心疼了麼?隨即,她苦澀地勾起嘴角,她有什麼資格嘲笑單修哲,她自己不也正做着這種事嗎?五十步笑百步啊。
“唐暖薇?”單修哲驚訝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聽說了,她現在是聶容北的女朋友。因爲這個,宮嶼喝了一夜的酒,以至於急性胃出血,嘔血進了醫院。對這個傷害自己好兄弟的女人,他實在是無感。
“單修哲,我不是來見你的,讓開。”唐暖薇從聶容北口中知道凌桃夭爲什麼會流產,當時的她真是恨不得殺了單修哲。
兩個人互看彼此不順眼,但是單修哲心裡也清楚,凌桃夭如果見到唐暖薇,心情應該會好一些。畢竟這個時候,她身邊也就剩下唐暖薇了吧。
單修哲僵硬地讓出一條路,沉默。
唐暖薇在進門之前,冷聲道:“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難道想要聽我和凌桃夭說話?”
“唐暖薇,你不要太過分。”單修哲咬牙,他忍讓,並不代表他害怕,只是因爲凌桃夭。
“我過分?”唐暖薇冷笑,“比得上你這個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害死岳父岳母的傢伙過分麼?”
狠狠地一劍戳在單修哲的心上,他暗沉的眼眸緩緩地黯淡下去,聲音低迷:“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你當然不知道。單修哲,你從來都是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顧及妖桃的感受。因爲沈習,你不是第一次傷害她了。不管是你對還是她對,低頭的永遠都是她。而你,就站在那麼高的地方俯視妖桃,以一個拯救者的身份經營着你們的愛情。”
“妖桃失去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你和她不在一個世界,走不下去的。是你強行留住她,到最後,給了她致命一擊。”
“在這一點上,你不如沈習,因爲他不捨得傷害妖桃。”
唐暖薇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句句都正中要點,就算到最後,她說他不如沈習,單修哲也無話可說。
“唐暖薇,這個傷害凌桃夭的自己,你以爲我不討厭麼?”終於,單修哲緩緩地開了口,“我想把凌桃夭變成我一個人的所有物,我愛她,可是卻不知道爲什麼,做出的事只會讓她傷心。”
“單修哲,那是因爲你不會愛人。”唐暖薇拿出筆,遞給單修哲,指着他手裡的協議書,道:“。”
單修哲猛地擡起頭,不假思索地拒絕:“不。”
“你沒得選擇,”唐暖薇口氣篤定,“你還想禁錮她到什麼時候?她已經不是那個你給一巴掌之後再給她就能笑的女孩了。這一次的傷害太大,需要的是時間。”
單修哲幾乎要把牙齦咬碎,心臟像是被人用手緊緊地攥住,疼得讓他直冒冷汗。他接過筆,終於還是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唐暖薇抽過他手中的紙,開門進去,“等你學會怎麼愛一個人的時候,再找妖桃吧。”
單修哲呆立着,低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腳步僵硬地移動,走過走廊,好像經歷了一個漫長的世界。
他以爲,凌桃夭會永遠在他的身邊,結果卻是自己親手推開了她。
自作孽,不可活麼?
單修哲笑着,踉蹌地走出了醫院。天氣真好啊,於是他迎着猛烈的太陽,就那樣掉下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