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袁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而後頓了頓,朝我伸出手來:“手機給我!”
我點點頭,從衣兜裡摸出手機,遞到他手上。
“喲,你這智能手機款式挺老的啊,賣個二手也就三百來塊吧!”他皺着眉,仔細打量一番,很認真地說道。
“你管得着嗎?”我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
這小子,都混成這樣了還貧嘴。
袁傑沒吭聲,噼裡啪啦在手機上亂戳一氣,然後把手機還給我。
“行了,回去我就把微信給你加上!”他咧嘴一笑,眼神很亮,?“還以爲這幾天會一直倒黴下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美女天使,希望這黴運能止住咯!”
他似乎沒了剛纔的抑鬱,眉宇眼角都笑得很開。
興許是被他的樂觀所感染,我也跟着笑了起來:“沒那麼慘吧?幹嘛不找交易部的人借?”
袁傑搖搖頭:“不想大家尷尬唄!我纔剛進公司不到半年,也沒交到什麼朋友,一百塊雖然不多,但以後大家也見不着面了,多少覺得膈應,何必讓別人爲難呢?”
“那你們林主任呢?”我好奇地問道。
聽到我提及林海,袁傑皺起眉頭,重重嘆了口氣:“我覺得最對不住的就是林哥!他家裡情況不好,我……”
“郝易!”
一聲充滿怒氣的叫喊劃破寧靜,我嚇了一跳,立馬回頭,見劉遠鳳正快步朝我走過來,臉色很難看。
“完了完了,劉獅吼來了!你好自爲之啊!”袁傑彎腰抱起箱子,腳底跟抹了油似的,溜得賊快。
“劉姐……”張口喚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早上纔剛遲到,一個小時不到又被逮到偷懶,“對不起”這三個字,我都不好意思再說出口。
“趕緊滾回去上班!”劉遠鳳迅速瞟了一眼袁傑的背影,沒好氣道。
我有些意外,她居然沒發火!原來做好事真能帶來好運……
帶着一絲慶幸,我點點頭,趕緊跟着她回到大堂。
咸陽鋼化的暴跌引來不小的震盪,聽信傳言的股民還不少,連很多常年用上遠炒股軟件的年輕人都涌進上遠證券交易所,詢問這兩天的交易能否撤銷。
其實這樣的諮詢顯得很可笑,連我這個新手都知道,已經成交兩天的單子,怎麼可能還會撤回。
或許他們只是想找個精神寄託,隨手抓根救命稻草,而我們的工作,便是徹底毀滅這些不切實的幻想。
這聽上去有些殘忍,可劉遠鳳就是這麼下達的命令,投資本來就有風險,公司只是提供交易的平臺,並不負責股票的盈虧,絕對不讓這些股民心存任何幻想。
很快,大廳裡的哭聲此起彼伏,有些年紀輕的,都一臉頹廢地屈身蹲在角落裡,默默地擦着眼淚。
讓我不忍直視的,是一羣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聽說她們也是聽信讒言,把銀行裡所有存款都取出來買了這隻股票,而現在,原本的幾十萬都只剩下個零頭。
七八個老人齊刷刷跪在地上,不管怎麼勸,她們都不肯起來,就圍成個圈兒,哭得泣不成聲,渾身就像個篩子似的,不斷地顫抖着。
顯然,面對這羣老年人,連劉遠鳳也沒了轍,只好打電話請來公司的醫療顧問,隨時在旁邊候着,不時遞些水和紙巾什麼的,生怕她們有個好歹。
我嘴上不太利索,不敢上前規勸,只能當個後勤,同事們缺什麼,我就去拿什麼。
一輩子的辛苦,就在這兩天化爲烏有,我不敢想像,這羣已入遲暮之年的老人今後還能否開心地生活下去,可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不也就應了一個貪字嗎?
就像高額利息一樣,違背市場規律的行爲,必然存在高風險……
越想心情越沉重,我突然有些後怕,模擬炒股畢竟比不上實戰,如果一開始就讓我進交易部,那面臨的是真金白銀的大起大落,自己能否承受住這種壓力?
這個問題,我以前都沒有想過,可如今見識到現實炒股的殘酷,才讓我徹徹底底把自己的不足捋了個清楚。
我不得不承認,陸啓琛對我的安排是正確的,想想昨天還衝他發火來着,臉上不覺有些發燒。
此時的大堂,簡直可以用冰火兩重天來形容,這些哭泣的股民並沒有影響到其他散戶,大家似乎對這一現象已經以自以爲常,該做什麼做什麼。
冷漠點兒的連看都不看一眼,喜歡湊熱鬧的,會上前問兩句,受害者便又哭訴一番,湊熱鬧的安靜聽完,也沒有表示惋惜或同情什麼的,反倒添油加醋地補一把刀,說什麼我也得到這樣的消息,不過腦子清醒,沒下手買之類的話,然後又引得哭聲一片。
每每看到這樣的人,我真恨不得一個耳刮子扇過去。
對於陌生人的不幸,其實大可以保持緘默,又何必在別人傷口上撒鹽,也不知道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今天的工作異常忙碌,大家雖然都兢兢業業值守工作,可遇到這樣的事兒,沒人心情會好,中午吃飯的時候,食堂裡非常安靜,除了飯勺和餐盒碰撞地聲響,靜得可以說是連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就連證券交易部的人,也罕見地陷入沉默之中。
雖然劉遠鳳什麼都沒說,可過了下班時間,誰都沒有走,都默默地繼續守在那些絕望的股民身邊。
興許是覺得久待在這裡也無濟於事,慢慢的,開始有人陸續離開,到最後這羣老太太走的時候,已經快到六點。
此時天色已漸黑,看着她們頹然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難受。
“行了,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收班吧!”劉遠鳳一拍巴掌,大聲說着,然後率先向更衣室走去。
聽到這話,我暗鬆口氣,也跟在了大部隊後面。
“今天早上我看到你跟被辭退的那小子在說話,你們在聊什麼呀?”這時,跟我聊八卦的一名姑娘湊了過來,好奇地問道。
我迅速瞄了一眼她的工牌,劉楊雪,娃娃臉大眼睛,基本上能對得上號,於是邊走邊答:“他包被搶了,借我點兒錢回家!”
“借了你多少?”她眨巴着大眼。
“不多,一百塊!”
“那就奇怪了!”劉楊雪撇撇嘴,“如果他來上班之前包就沒了,那他哪兒來的錢到公司?如果是下了車被搶的,這也不太可能呀,清源路都在市中心了,到處都是巡警,哪個不長眼的搶匪敢在這兒犯案……我說,你會不會被騙了啊?”
聽到這話,我微微一愣,這個問題我倒沒仔細想過,可不就一百塊嗎,至少把人心想得那麼陰暗?
“哎,以前也有離職的同事找我借過錢,我當時也傻乎乎的,就借了,沒想到那丫頭玩兒起人間蒸發,怎麼都聯繫不上了!早知道你會被他借錢,早上就該拽着你一塊兒走……”劉楊雪絮絮叨叨地說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個理兒放在哪兒都適用,不管是友情,還是愛情。
所以當她說起這些的時候,我能感同身受。
看樣子這姑娘也不壞,剛纔些許的不快,一下就消散無影。
換好衣服,依次打完卡,已經快六點一刻,天空飄起毛毛細雨,雖然沒起風,可入骨的寒氣卻不動聲色地撩撥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走到路邊上,大家很快就散開,停在路旁的汽車紛紛亮起大燈,有的直接上了汽車,一騎絕塵而去;有的則跳上電瓶車後座,前面的騎手趕緊拿出圍巾帽子口罩等裝備,把自己的女人包裹得嚴嚴實實,然後一轟電瓶,消失在半黑的夜空。
只是幾分鐘的功夫,就只剩下兩三個人。
我突然想起,今天加班還沒給劉大嬸說呢,正想摸出手機,胳膊倏地一沉,轉頭一看,原來是劉楊雪拉住了我。
“郝易姐,你住哪兒啊?”她笑嘻嘻地問道。
我有些驚訝,這丫頭居然還能記得住我的名字……
“碧,碧華園!”我笑了笑,輕聲回答。
劉楊雪頓時瞪大眼睛,很誇張地吐吐舌頭:“哇,那兒的公寓可是三萬塊一個平方呢!看不出來啊,郝易姐真有錢!”
聽到這話,我心裡咯噔一下,慘了,我只記得樓盤的名字,根本沒關注過價格,是我疏忽了,市中心的房子,本來就是天價啊……
“我是借住在我朋友家!他纔是有錢人!”我有些心虛地解釋。
還好,劉楊雪沒有追問下去,她拿出手機,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着:“剛纔我也往那個方向走,這樣吧,我叫個車,順路載你一截!”
“那謝謝你了!”
“唉,別客氣,反正也是同路!”
這個女孩看似大大咧咧,不過還挺熱心的……
心裡涌起一股暖流,我往劉雪楊身邊靠了靠,她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反而把我的胳膊拽得更緊。
“走吧,師傅好像在那邊兒路口!”劉楊雪指了指對面。
我倆緊緊依偎着,剛同步跨下臺階,身旁的一輛車突然亮起燈,晃得我差點兒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