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望去,緊閉的玻璃門外有位五十出頭的大媽,衣着華貴,胳膊挽着碩大的lv包,她不停拍打着玻璃門,嘴裡大聲罵着什麼,因爲門太厚實,聽不清她說什麼,可看她來勢洶洶的樣子,估計不是什麼好事。
“怎麼又來了!”劉遠鳳嘴裡輕聲嘀咕一句,轉頭對我吩咐道,?“去請證券部的林主任過來!”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也沒多想,趕緊朝着證券投資部走去。
我連跑帶走,沒一會兒就到了交易部敞開的門口。
透明牆被拉開的白色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裡面的動向。
這個點兒已經到上班時間,本應是最熱鬧的一個部門,此刻卻靜得有些詭異,只能聽到此起彼伏,不斷響起的座機鈴聲。
我放緩腳步,悄悄往裡探了個頭,這才發現大家正聚攏在一起,目光統一注視着圈子裡的某個人,表情異常嚴肅。
而林海獨一無二的“海拔”讓我一眼就看到他,他也在圈子裡,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我清清喉嚨,大聲喊了一句:“林主任!”
空氣明顯停滯,幾秒鐘過後,裡面的人一下散開,動作極快地各歸各位,一臉鎮定地開始工作。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來找人的,難道還怕我打小報告不成?
也得虧他們離開,我終於看清,林海對面站着一個身材很瘦的男生。
他的手裡抱着很大的紙箱,面色晦暗得如同窗外的浮雲。
這是離職的標準造型,看來這個男孩今天是來辦手續的。
“你找我?”耳畔響起林海極具磁性的低音,我倏地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他笑眯眯的俊臉。
糟糕,剛纔只顧着注意那個男孩,都忘了正事兒……
交易部又恢復忙碌的狀態,我迅速瞟了一眼那個男孩,他默默地站在那兒,一個人矗立在埋頭工作的人羣裡,顯得特別孤獨。
心裡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兒,可現在並不是感慨的時候,於是趕緊對林海說道:?“我們劉姐找你!”
“哦,是嗎?”林海一挑濃眉,臉頰的笑意漸深意味深長道,?“她有說找我什麼事?”
我搖搖頭:“這個倒沒說!門口來了女的鬧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這事兒有關!”
“鬧事?”聽到這話,林海立馬收起臉上的笑意,皺着眉頭問道,?“年齡五十左右,背個lv的女士?”
“對對,就是她!”我點頭回應,心裡有些詫異,他怎麼會知道。
“袁傑這小兔崽子已經被辭退了,那個女人她還想怎麼樣!”林海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毫不掩飾臉上的怒氣。
抱怨完之後,他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回頭看了看,然後朝我點點頭:“走吧!”說完,便邁着大步朝外走去。
我微微一愣,趕緊跟了過去。
“林主任,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亦步亦趨跟隨他的步伐,我好奇地問道。
“前兩天我手底下有個員工違規操作,造成客戶巨大損失!現在客戶非要我們賠償……”
這話聽得沒頭沒尾,林海也沒說清楚,還沒來得及細問,我倆已經到了大堂。
這個時候,交易所的大門已經打開,那名大媽正站在角落,對着劉遠鳳指指點點,怒罵聲在安靜的大廳裡尤爲刺耳。
“你是個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代表上遠跟我道歉……”
林海急促的步伐忽然停滯,臉色一沉,而後加快腳步,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向她們奔去。
我也提速跟了過去,剛跑到她們身邊,便聽見劉遠鳳低聲下氣地迴應:“張女士,有什麼話咱們可以到裡面去談……”
“爲什麼要去其他地方?我偏要在這兒講!把你們領導叫出來,這事兒必須給我解決了!否則我就天天都到這兒來,我要讓所有股民看清楚,你們上遠店大欺客,黑了我一百萬養老錢!”
一百萬!聽到這個數字,我猛地倒吸口涼氣。
這時,林海大步上前,張開手臂,輕輕將劉遠鳳擋在身後。
“張女士,關於您的資金投入到咸陽鋼化一事,昨天我已經給您做了明確解釋!如果您對處理結果不滿意,可以直接向總公司投訴!”林海陰沉着臉,一字一頓說道。
“哼,我現在就去!找你們公司老闆!”大媽一跺腳,恨恨地罵道。
話雖這麼說,腳下卻沒挪動一寸。
“小袁跟您的通話記錄我們已經上報到總公司,孰是孰非,相信公司會給您一個公平的裁斷!”他不動聲色地說着,眼神顯得很犀利。
聽到這話,大媽的表情開始變得不自然,氣勢明顯弱了下來:“切,你以爲有錄音了不起啊?我可是把我所有錢都放在你們這兒……”
“您的投資顧問袁傑因爲這件事已經被公司開除!張女士,當初你死活要把所有資金投到咸陽鋼化,袁傑拗不過你!可在股票暴跌的時候,他及時出手,幫你挽回了一半損失!這一點,我已經詳細寫在報告裡!”林海一字一頓道。
大媽頓時啞口無言,隔了好一會兒,纔沒底氣地抱怨一句:“哼,那就走着瞧!”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林海似乎鬆了口氣,低頭看向劉遠鳳,目光倏地放柔許多。
“劉經理,你沒事吧?”
劉遠鳳微微一愣,隨即咬牙切齒道:“林主任,以後麻煩把證券交易部那攤子破事給處理好!別老是讓我們的人幫你們擦屁股!”
她這話簡直可以說是毫不留情面,聽得我心裡一顫,悄悄看一眼劉遠鳳,那凌厲的大眼裡滿滿不屑與憎惡。
“好,好,我知道了!”林海一點兒都沒生氣,和顏悅色地應和着,又朝我點點頭,然後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我暗鬆口氣,見劉遠鳳臉色陰沉,也不好詢問到底怎麼回事,剛好瞥見身旁的兩名同事相互使個眼色,然後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去,於是我也悄悄跟了過去。
等她們進去了一會兒,我才推開洗手間的門,果然,她們倆並沒有如廁,而是站在洗手檯旁聊得熱火朝天,見我突然進來,還嚇了一跳。
“能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嗎?楊雪!”我迅速瞄了一眼其中一個女孩的工牌,笑着問道。
或許因爲我叫得親熱的原因,這名叫劉楊雪的姑娘表情稍稍緩和了些。
“你不知道嗎?”她眨眨眼,“昨天那個姓張的女人就跑來交易部鬧事了!不過也沒折騰個名堂,今天居然還跑咱們大堂來了,真是可笑!”
“可不是嘛!那個叫袁傑的小子運氣也挺衰的,居然攤上這麼個客戶……”叫秦虹的姑娘趕緊補充。
在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解釋裡,我終於瞭解整個事情經過。
原來,那名張女士不知道從哪兒得到消息,說咸陽鋼化這支股票這幾天會大漲,於是打電話來,讓袁傑把她戶頭上所有的股票都拋售掉,全部資金都用於購買咸陽鋼化。
可公司有明文規定,所有股票的購進和拋出都得經過整個部門商議和分析,然後分割成幾塊,以風險最小化的方式進行分散投資,操盤手不能擅自動用客戶戶頭裡的資金。
袁傑當然拒絕了張女士的請求,可那女人卻不依不撓,連哭帶鬧,非讓袁傑買,還說什麼要是耽誤她賺錢,少賺多少,她就讓袁傑賠多少。
這小夥子面子薄,又剛進公司不久,怕惹出事端,不敢跟林海彙報,於是私底下就按照張女士的要求偷偷操作了。
沒想到剛買入的第二天,咸陽鋼化便暴跌,袁傑趕緊趁着跌停之前把股票全拋了,沒到半天,這支股票的股價便從二十三塊一路狂瀉到一塊多,股權幾乎成了張廢紙。
然後張女士便找上門來,死皮賴臉要公司賠錢,幸虧她和袁傑所有的通話都有錄音,公司當然可以撇清責任,可袁傑就沒那麼好運氣了,因爲違反公司規定,當即就被開除……
聽完她們的講述,我想起那個孤寂的身影,不免覺得有些心酸。
“行了,趕緊出去吧!”秦虹看看手錶,“再晚點兒估計劉姐就要起疑心了!”
我和劉楊雪不約而同點點頭,然後大家就一起出去了。
再經過員工通道時,我一眼瞄見那個瘦弱的背影,他抱着大大的箱子,不停走來走去,似乎很焦灼的樣子。
我放慢腳步,見前面兩個姑娘已經走遠,這才轉身走到袁傑身後。
“你好,需要幫忙嗎?”
聽到我的聲兒,袁傑嚇了一跳,他擡頭看看我,蒼白的嘴脣緊抿,隔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能,能借給我一百塊錢嗎?早上來的時候,包被搶了……”
“好,你等着!”沒等他把話說完,我便點頭答應下來,然後一路小跑回了更衣室。
挎包裡總共三百塊錢,是昨天下班的時候抽空取的,至少現在看來還沒機會花出去,幫人救急也挺好。
當我把錢遞給他時,袁傑臉上很明顯露出吃驚的表情。
“我都不認識你,你就不怕我借錢不還?”他一本正經問道。
我笑了笑,輕聲回答:“就衝你這句話,我就知道你會還!”
二更晚上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