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才發現,劉季言對我的好原來這麼多。可惜,現在一切都晚了。我手裡捧着相冊,想起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眼淚慢慢止住。我以爲一直和他在一起都是不痛快的,現在用回憶的眼光來看,我們之間居的美好也不少。
我放下相冊,想看下面還有些什麼,翻到一個小本子。是牛皮的筆記本,皮上面有一個釦子,打開釦子就能看到裡面寫的密密麻麻的字。
這字體,我一眼就認出來,是劉季言的。這是他隨身的本子。可,這個本子怎麼會到我這裡了?
也許是我收拾東西時,不小心裝了進來。
他的字很好看,剛勁有力,筆鋒像刀一樣,一看就是男人的字體。
到這個時候,如果不好奇我也就不是正常人了。我拿出本子,找了個靠枕舒服的坐下來,調亮了檯燈,然後開始看。
一打開我就怔住了,裡面的第一頁寫着給我的未來的孩子。
這是劉季言寫給糖糖的日記,從知道有她的第一天開始寫的。
我看了一頁,淚流滿面。
……
“今天知道你媽媽懷了你,我有點慌。說實話,我還沒做好當爸爸的準備,我和你媽媽之間有一些矛盾,還未解決。你在這個時候來,是想說明我們是一體的,永遠不能分離嗎?
不管怎麼樣,你來了,我喜歡。就像我當初喜歡上你媽媽一樣,以後時間越長,這份喜歡越容易轉變爲愛。我不知道你是男孩女孩,心裡止不住去猜。猜了以後,又會想,男孩女孩又有什麼區別?我應該做好準備了吧。
孩子,你來了,我就會保護你,一輩子。”
“若珊對此反應很大,她以爲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算計的。自從大學以後,我知道了是什麼是黑什麼是白,就一直遵從一句話‘克己復禮’,我不敢放肆,也不想再放肆。因爲我的放肆會傷害到其他人,有些時候這些傷害,我無力承擔。那天,看到她在喝酒,我情不自禁一次,一是生氣,二是她醉後的姿態誘惑了我。就這樣一次,老天就送了禮物給我。我心裡該說是幸運嗎?如果非要說我算計了她,那從頭至尾只有一件事,我愛上她,然後算計了她。”
“今天清醒了,一個大男人寫這種日記,讓人看到了會笑掉大牙吧。可是,這些話如果不寫下來,我怕是永遠沒機會和你說了。孩子,以後不管我和你媽媽之間發生了什麼,我們是否在一起,你都要堅信一件事,我愛她,也愛你。”
“她討厭我,討厭到死。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們之間走到這一步。難道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感情就像沙,你越用力沙流得越快?我的所有出發點都是好的,我以爲孩子能彌補我們之間的裂痕,沒想到我想錯了。”
“她看的眼神,讓我覺得心灰意冷,生不如死”
……
“孩子,我這本寫給你的日記你大概是看不到了,這裡面寫了太多負面的東西。我不想讓你知道,我想展示給你的,是一個完美的世界,一對完美的父母。現在,我沒做到。”
“醫生檢查了,你很健康,一切都正常,是個活潑的小傢伙兒。B超裡能看到你揮舞着小手在動了。”
……
劉季言寫了大半本,有時一天一記,有時三五天。有的很長,有的很短,三言兩語的有,長篇大論的也有。
我看了三個小時,終於看完了。
合上他給孩子的日記,我眼睛哭到腫起來。
原來,一直以來我都是揹着包袱走的那個人,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包袱一直都在,縱然別人不在意了,我還在在意着。我忘不了這些,放不過自己,也放不過劉季言。
現在,他走了,我跳出來了,才發現,一切和我想像的不一樣。
原來,每一個人都有重來的機會,可惜,在劉季言這裡,我沒給他這樣的機會。
天色快亮了,糖糖在牀上睡不踏實了,我看了看時間該給她加奶粉了。
我擦乾淨眼睛,從地板上站了起來。阿姨在外面輕輕敲門,我打開門她輕聲問,“水已經涼好了,現在衝奶嗎?”
每天晚上,阿姨都會訂鬧鐘起來,幫我給糖糖弄奶粉喝。
我看了一眼糖糖,點了點頭。阿姨前腳出去,糖糖就翻了個身揉開了眼睛。
我過去抱住她,心裡暖暖的,忽然間覺得,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一直以來,我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是因爲我對劉季言一直沒放下,我對糖糖總覺得像隔了一層。
現在,這一層隔閡沒有了。
她把頭拱在我臂彎裡,抱着奶瓶喝得很香,喝的時候,乾淨得不染塵埃的眼睛盯着我看,最後眼睛一彎,甜甜一笑。
糖糖吃飽以後又乖乖睡去,我看看天色將亮,也躺在她身邊迷糊了一下。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又要開始戰鬥了。雖然這一晚上,什麼都沒發生。我的心態卻變了很多,我不再忐忑不再惶恐,淡然的接受一切。我相信,劉季言若在天有靈,一定會幫助我的。
我們互相放過了對方,彼此都是解脫。
我想到劉季言的墓地去看看,有一些話和他說說。他出意外以後,屍體一直沒找到,最後只好做了個衣冠冢。
我從來沒去過,心裡那道坎兒放不下。
他去世以後,我才明白,這世界上也只有他把我當成一塊兒寶,爲了把我放到身邊不惜惹我反感,限制我的自由。如果他不霸道的做這些,我不會生下糖糖,也不會走到今天。
一切,老天似乎都有安排。
我給劉季言的直接上司打了電話,那是一個官大到驚人的老者,他聽說我要去祭拜劉季言,溫和的說:“好,我讓人去接你。”
我以爲他會派來司機,沒想到我抱着糖糖拉開車門時,看到他本人也在車上。
“首長,您怎麼也來了?”我問。
“有一陣子沒去看看他了,我也去看看。”他和我說。
我們見過兩面,這是第三次見面。他對我和從前一樣,溫和寬厚,一點異樣的眼神也沒有。
一路之上,他用老人特有的緩慢語調和我說:“季言出差前,曾和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你來找我,不管什麼事都讓我幫幫你。他知道這一次去,可能會出意外似的。當時,我聽了,沒在意,隨口應下了。現在來看,一切似乎都有先兆的。”
我聽着他緩慢的說,眼淚開始大滴的掉。糖糖坐在我身上,我又不敢在她面前情緒失控,只好努力忍着。
等到他說完了,我不由問:“外面關於我的傳言很多,您爲什麼還會相信我。”
“季言是我一手帶起來的,他的爲人和計謀我都知道,他看中的人,不會像傳言那樣。我相信的是他,不是你。你給我打電話時,我才知道,你的公司大概遇到了一點問題,我也派人去查了,你的帳務很清楚,他們根本找不到差錯。不急,等他們再查查,看能找出什麼藉口來。”
“首長,我找您不是爲了這件事兒。我單純的想去看看季言。”我說。
“我知道。”他應了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對我說,“看,馬上就到了。”
車子很快就在停車場停好,然後有警衛過來拉開車門。這是一個國家公墓,裡面住着的都是爲了執行某些任務犧牲的人,所以門口有人站崗,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祭拜的。
他帶來的人辦好了一應手續,我和他一起走了進去。
蒼松翠柏,密林生幽。
這裡很肅穆,人少林密,那些墓碑就像排得整整齊齊的隊伍一樣。他讓警衛去門口等着,指着前面一排對我說:“季言就在前面,過去看看,有什麼話和他好好說說。家裡的事就別說了,別煩他,讓他好好的休息休息。”
說完以後,他也站住了。
“您……”
“我先不過去,我有話等一會兒再說。季言還沒見過孩子,你們好好說說。”他朝我擺了擺手說。
我抱着糖糖順着他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糖糖似乎也知道我們在幹什麼,難得的不哭也不鬧,乖乖的趴在我肩上。
走到劉季言的墓前,看着墓碑上他的照片,我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沒死,他不可能就這樣死了。
我抱着糖糖,在他墓前站了很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太陽慢慢斜了,溫度有點降下來。我終於把糖糖放到地上,對劉季言低聲說:“這是你女兒,你說過要保護一輩子的女兒。”
話音一落,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糖糖看到我掉眼淚也有點害怕,抱着我的腿要哭。
“糖糖,這是爸爸。”我對她含笑道。
糖糖似懂非懂的看了看墓碑,然後抱着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我很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的哭過了,哭完以後整個人都輕鬆起來。我決定了,放過自己,放過他。
以後,每年他的祭日,我都會帶糖糖過來祭拜他。等到糖糖長大以後,我會和她講我和劉季言之間的事,給她看他留下來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