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看這些,卻不得不看這些。在所有關於這件事的報道當中,我注意到一件事,當事人的照片都只有小梅,雖然她的臉被打上了馬賽克,熟悉的人還是會認得出來,是她。我聽孫翹傳回來的消息,說小梅已經休學了。她的語氣也很沉重,在電話裡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阮總,我忽然懷疑我的堅持了。我們的救助難道就是把一個女孩扒光了衣服扔出去示衆嗎?那個男人,到現在爲止都沒有露出一張正臉的照片,他的後臺是誰,爲什麼所有的報道當中,對他都是語焉不詳的說一個剛滿十八歲的男孩子?”
我在電話這頭聽着劉翹的質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巨石砸到我胸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知道他和誰有關係。
莫雲飛和他和關係非同一般,甚至稱呼他爲小藥罐。
這一週莫雲飛神友見首不見尾,每天都急匆匆的,看到我也只是冷冷一瞟。我知道,他在用自己的能力在爲那個小藥罐周旋,讓他能夠全身而退。也是這一週,我才領教了鍵盤俠的厲害,在論壇裡有人扒小梅的過去,說她是一個爲了錢什麼都肯幹的女孩,甚至同時交往的男朋友也不只一個,還說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有人攻擊她的長相,說她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賤貨,要不然爲什麼那麼多女孩人家都不招惹,偏偏招惹她……
我不能想像她在經歷什麼,看到這些,我眼睛都是疼的。
週五下午,劉翹和林肅回來了,孫兵還留在當地。
林肅直接來奇蹟集團找我,進了辦公室,他開門見山的說:“阮總,那個男人肯定是有後臺的,這件事出來一週多了,他連一點影響都沒有,反而是女孩被大家說得十分不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沒人知道。剛纔回來的路上,市政、府那邊的人給我打了電話,說約你再做一個訪談,關於這件事的。”
“什麼時間?”我問他。
他臉色一變:“阮總,真的要去做訪談嗎?”
我看出他眼睛裡的疑惑,說:“一定要去,如果不去,網上的那些言論只會愈演愈烈,她還是個孩子,不應該承擔這麼多,我想站出去替她說幾句話。”
林肅點了點頭:“好,那我去和那邊約一下。”
這一次的訪談是電視臺,非直播,真人出鏡。
在黃市長的斡旋之下,時間和內容很快就定了。關於我想多替女孩說幾句的要求,他答應了。這一次,倒是很順利。他說我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針對某一個人,而是針對一個社會現象。你好好想想怎麼說,把小姑娘從整個事件的中心點移出來吧。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很積極的和電視臺的人溝通訪談的內容。當我提出大家的關注點應該在那個面目不清的男人身上時,和我溝通的編導猶豫了,他搖了搖頭說:“這個不太好辦。”
“怎麼了?”我有些不解。
“現在大家關注的都是女孩,男人在網上根本成不了熱點,即使你要轉移話題,也轉移不了幾天。何況……”他看了看我,言猶未盡。
“怎麼了?”我又追問。
他有些驚訝的說:“您不知道嗎,阮總?”
我更迷糊了,問他我知道什麼。他說:“現在有人從上頭壓這件事,不能把火往那個男孩身上引。”
“誰說的?”我問。
“這個您就別問了,我也不知道是誰說的,但有人遞話過來了。而且,說得很直接。咱們做訪談,主要就說一下這種社會現象,爲了讓事情更具代表性,我們也找到了咱們海市的另外一起未成年人懷孕事件。那家是私了,而且把孩子生下來了,現在小男孩和小女孩在父母眼裡算是訂婚,等到了合法年齡就結婚。”編導說。
我馬上想到了莫雲飛,真沒想到他胳膊伸得這麼長。
“那你把按你的思路出一坐東西吧,我看看有沒有要修改了。”我說。
他一聽我的話,馬上輕鬆下來,笑了笑說:“好的,保證能達到您想要的目的。”他說完以後,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對我補充道,“您是黃市長的人,那位也是別人的人,我兩邊都得罪不了,只能想辦法儘量周全一下,咱們辦事的,互相理解一下。”
我借黃憲勢的那天就知道,不管我站不站隊,在別人眼裡,我都是黃市長的人了。
從電視臺出來,我坐在車裡給莫雲飛打了個電話。
沒想到的是,接電話的是張嘉年。
“阮若珊。”她輕聲叫出我的名字。
“嗯,是我,我找莫雲飛,有事。”我說。
我雖然奇怪張嘉年接他的電話,但想到他們不管怎麼樣都是夫妻也就沒往深地方想,直接說明意圖。
“那你要等一下,他在陪那個女人做產檢,手機不能帶進去,所以放在外面了。”張嘉年說。
我三觀再一次被震碎了。
“杜小微?”我問。
“嗯。”她應了一聲,語氣還挺平和。
“你怎麼……”我說不下去,不知道該怎麼回。不管她和莫雲飛感情如何,陪小三兒做產檢的事也不應該由她來。她怎麼了?吃錯藥了嗎?
“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得清的,各取所需罷了。”張嘉年輕的說,“他出來了,你和他說吧。”
下一秒電話裡就傳出了莫雲飛的聲音,他沉聲問:“你找我什麼事?”
“莫雲飛,你在撈你家小藥罐的時候能不能想一下那個女孩的處境。”我沒和他客氣,直接問。
“哦,那個女孩和我有什麼關係?”他反問,“我爲什麼要管她?她們家收了五十萬就應該知道要擔事兒的,總不能拿着錢,還讓別人背黑鍋吧。”
“這叫背黑鍋?”我差一點氣笑,“這黑鍋本來就是你那個什麼小藥罐做下來的,何來背之說?”
“錢是用來了事的,不是用來發善心的。女孩一家都沒什麼意見,你那裡來的這麼多的正義感。何況,這件事如果你不插手,到得了今天這一步嗎?這一切都是你的原因。”莫雲飛頓了頓,“我沒追究你,你反而怪到我身上了?”
我被他氣得張口結舌,正準備說什麼就聽到那邊一個溫柔的女聲說:“莫大哥,怎麼了?”
我聽出來這個聲音是杜小微。
莫雲飛說了句沒事,就把電話掛了。
我拿着手機聽着裡面的盲音,氣不打一處來。
莫雲飛,你就是一個人渣!
現在的我,一頭的霧水。莫雲飛身上讓我不理解的事越來越多,我覺得距離他越來越遠。
我在車裡坐了很久,久到天都暗下來才驚覺自己在停車場裡浪費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心裡苦笑着,我安慰自己:沒事,遠一點也好,我本來就是想和他拉開距離的。
約定的訪談時間很快就到了,我沒想到是在做節目的時候,在觀衆席的第一排,我看到了劉季言。
他看到我發現了他,對我輕輕笑笑,然後比了一個OK的手勢,我也笑了笑。同時,我發現今天編導遞給我的稿子有幾處改動,內容居然是關於事件中的另一個當事人,而且還曝出來了他的名字叫趙寅。
看到這份稿子,再看看劉季言,我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訪談做得很順利,比我預計的要好一些,至少關於男主人公有人敢公開聊了。
訪談結束以後,劉季言不出意料的在後臺等我,看到我收拾好東西走出來,他伸手就握住了我的手說:“發揮不錯嘛,等着你慢慢把節目從海市做到北京,然後推到全國。到時你成了名人,我也沾沾光。”
這是他的玩笑話,我自然分得清楚,笑了笑說:“名人我倒是沒想做,慈善這件事沒我想的那麼簡單。我現在還是好的,有你,有黃市長,有婦聯的人,沒人敢來敲我竹杆,我聽說別的做慈善的就沒我這麼幸運了。”
“出去再聊,想吃點什麼?”他問。
“累了,回家做吧,我不想出去吃。”我說。
我的小公寓有一個不大的廚房,我最近胃口不好,一直在喝清粥,所以家裡冰箱裡存了不少東西。
他點頭應下,就在我們才走出電視臺的大門時,莫雲飛的車子攔在我們車子跟前,他用大燈晃了我一下,然後拉開門下車。
劉季言看到是他,眉頭就皺了起來,對我說:“你不用管,他是衝我來的。”
說完,他也下去了。
莫雲飛繞過他走到車窗前,盯着我說:“阮若珊,你特麼是在故意報復我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