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蘇楚天撐着身子和我們說完生意經以後,我心裡都很難受,他對我的這種上心,讓我有點汗顏了。
這件案子就此了結,在蘇楚天的授意下,並沒有媒體大肆報道,只有小範圍的人知道蘇家發生了什麼。不過,這也夠要命的,一些風言風語就悄悄傳開了。有的說蘇楚天認回來了一羣白眼狼,有的說蘇楚天現在不知道給誰養便宜兒子呢,一個親子鑑定就把人領回來了?現在親子鑑定做假太容易了等等。
我做過心理建設,知道拿了蘇楚天的遺產以後會有人各種發難,所以倒還能淡然處之。
莫雲飛大概是擔心我,倒是時常給我打電話互通有無。劉季言對於莫雲飛的電話很有意見,甚至有一次直接奪了我的手機,毫不客氣的對莫雲飛說:“莫雲飛,你知道什麼叫保持距離嗎?”
莫雲飛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劉季言直接把電話摔飛。
“生這麼大的氣幹什麼?”我去撿起摔到裂屏的手機問。
“我也奇了怪了,原來他和你有聯繫,我還能坦然處之,現在怎麼就……”他嘆了一口氣,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着我說,“我現在越來越愛……”
“行了,別煽情,我知道劉大少爺也是煽情高手。”我說。
劉季言被我噎得臉一紅,最終還是說:“現在你倒是對我越來越瞭解了,我還沒說完你就能猜出來我要說什麼。”
“那是,你現在手裡拿着我那麼多的股權,我不多瞭解你一點兒,你要是跑了怎麼辦?”我開着玩笑。
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剛纔想說的是什麼話,我不敢接他的話,我怕聽到那個字。劉季言也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免了一場尷尬。
火神廟項目進展順利,現在所有主體工程都建得差不多了,已經可以開始預售了,公司項目組的人更加忙了。
寶聖地產倒沒什麼問題,項目組成員很穩定。奇蹟就不一樣了,蘇楚天的遺囑一出,有人開始找各種藉口不來,這算是好的;更有甚的來是來了,不僅不工作,反而各種添亂,讓莫雲飛很是頭大。他他不至一次給我打電話,要求我去奇蹟幫忙。
其實現在我們真有點做回普通朋友的感覺,只是誰也不知道這表面的平靜能維持多久。
這個時候纔看出來,莫雲飛這幾年確實手段見長,亂七八糟的項目組被他三下五下,一個月的時間搞得風平浪靜,不僅把那幫爺請了出去,還挖回來幾個業內小有名氣的項目經理,把耽誤的進展慢慢朝前趕。
我只覺得才鬆了一口氣,蘇楚天的病情就惡化,醫生要求他必須住院,等我們把蘇楚天安排好以後,醫生通知我和莫雲飛去他的辦公室。
蘇楚天看着我們準備出去,馬上笑了笑說:“其實沒必要瞞着我,我也知道,一定是說情況不好,時日不多了。你們別有心理負擔,去吧。”
走出病房,莫雲飛聲音沉悶的說:“蘇楚天這個人,現在有點讓人恨不起來了。”
我沒說話,心裡和他感受是一樣的。
其實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你要麼一口氣壞到底,要麼一口氣好到底,一會兒壞,一會兒又良心發現什麼的,讓人覺得無所適從。
醫生說的和蘇楚天預計的差不多,就是和我們說他的病情已經惡化,接下來的日子是論天算的。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莫雲飛靠着走廊盡頭的窗子給了我一支菸說:“你覺得呢?”
“怎麼了?”我問。
“接下來怎麼辦?”他問。
我手裡夾着點燃的煙,一口也抽不進去,問他:“你能說說爲什麼要拿到蘇楚天的公司嗎?”
他眼神兇狠,緊抽了幾口,在我頭頂吐出一片的煙霧。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說:“最開始我是想要他命的,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自己走到了盡頭,你說這種人怎麼這麼可氣,爲什麼就不能多活幾年。人們不都說禍害活千年嗎?他纔不到六十怎麼就要掛了,我現在的感覺是很沒成就感。就像是你準卯足了力氣要打仗,兵馬糧草都準備好了,敵人人自焚了。”
“同感。”我應了一聲。
因爲小時候的事,我恨死了這個沒見過面的爸爸,卻在知道他身患絕症的第一時間淚流滿面。現在,又知道他左右就是這些天的事兒了,心裡一下堵得要命。
在這種時候,我要怎麼做,罵他打他還是氣他?
一瞬間,我有點恍惚,真希望蘇楚天還是活蹦亂跳的,能夠讓我氣得真摔杯子。
“我爲什麼恨他,你知道了,你呢?”我問莫雲飛。
他沒理我,眼睛陰沉的盯着窗外,一個勁兒的抽菸,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他抽了三根菸。
這個時候,莫琪從遠處走了過來。
她今天穿了一件藏藍色的連衣裙,戴着同色系的髮帶,表情有點肅穆。
“若珊,我有話和雲飛說。”莫琪說。
我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莫雲飛卻在身後突然叫起我:“她又不是外人,我已經在着手準備把股權過給她的事了,你有話就直接說吧,不用揹人。”
我心裡一愣,聽出莫雲飛話裡的氣。我不想讓莫琪爲難,何況我也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習慣,腳步頓了一下以後,依然朝遠處走。
我才走出去三步,肩頭被人用力按住,莫雲飛把我拉了回去,讓我站在他身邊,然後對莫琪說:“沒事,你說吧,現在他時間不多了,有什麼也不怕泄露了,你說,我聽着。”
莫琪看了看我,沒開口。
莫雲飛突然煩躁起來:“我真不知道還在顧忌什麼,現在我們只等蘇楚天死了,還會有變故嗎?”
他聲音很大,莫琪臉色一下就白了。當着我的面兒,她給了莫雲飛一個耳光。
莫雲飛捂着臉不說話了。
“原來,什麼都比不上錢,一切都是錢的問題,對不對?最初回來時,你是怎麼想的,現在你又是怎麼想的?蘇楚天這樣的人不配有這麼一個結局,他應該橫死的。”
莫琪的話,莫琪的眼神都讓我覺得心裡打顫,她現在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那你要我怎麼辦?”莫雲飛問。
我心裡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馬上離開。
莫雲飛看出我的心思,把手按在我肩膀上說:“你不用走,我說過我以後辦的事不會再瞞的,所以我知道的,你都會知道。”
“對一個女人,你這麼放心?”莫琪反問。
莫雲飛點了點頭。
莫琪笑了:“好,總有一天,你會被這個女人害死。”
莫雲飛不服輸的看着她說:“你有話就直說,不想說的話的就走,我已經決定了,在他人生的最後時刻,我會陪着他,讓他知道有人不爲錢,只爲替他送終。”
他們母子間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似乎能從這裡面碰觸到什麼,卻又觸及不到核心。
莫琪氣急,轉身就走。
莫雲飛的手一直放在我肩上,嘴角掛着冷笑。
等到莫琪走後,我問他:“你和她鬧彆扭了?”
他倒是挑眉一笑,問:“你想知道?”
我沒說話,他補充了一句:“想知道的話,親我一口,你親了我就告訴你。其實這是莫琪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
我心裡十分好奇,很想知道,但不想親莫雲飛,一是不想和他這麼親熱,二是覺得沒必要。
從剛纔的對話裡,我知道他們母子有了分歧,而且現在莫琪對莫雲飛意見很大。
“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傻子都知道的道理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可不想被牽連。雖然,我心裡那些怨氣沒發泄出來,但比原來已經順利很多了。蘇楚天的決定出乎我的意料,你的大方出乎我的意料。怪不得蘇楚天和我說過一句話,只要是事,用錢都能解決,如果用錢解決不了,那是因爲錢不夠多。”說完,我看着莫雲飛,“你覺得對嗎?”
“錢難道不是感情嗎?用一句俗話說,現在咱們過了耳聽愛情的時候,如果一個人天天說愛你愛你,但是一分錢不給你,有大把的時間陪你,你生活得比乞丐強不了多少,你覺得這會是真愛嗎?”莫雲飛問。
他真把我問住了。
同時,我也覺得莫名的悲哀,因爲他說對了。
“這幾天咱們守好蘇楚天,給他一個平和的,好好的,有念想的最後時刻,然後再說其它問題。”莫雲飛說。
這一點,我和他倒是達成共識了。
蘇楚天住院第二天,莫琪突然打接個電話過來,說她媽媽突然住院,臨走前想見她一面。莫琪因爲莫雲飛的事和家裡也鬧得很不愉快,和家裡斷絕關係好多年。莫雲飛說她接到電話就哭到差一點昏過雲。莫家的人提出想讓莫雲飛也回去看看。
蘇楚天聽到了她接電話,看着她掛了電話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馬上拍了拍她的手說:“你先回去,我這兒沒事。”
莫琪是不肯的,蘇楚天好說歹說,她才帶着莫雲飛回去。這樣一來,照顧蘇楚天的事就完全落到了我身上,我再次請假,守在了醫院。
第三天早上,我給蘇楚天買好早飯,然後笨手笨腳的喂他吃完,盯着表看過了半個小時以後,喂他吃藥。他已經很痛苦了,時不時就會昏睡過去。
蘇楚天的情況是在第四天吃完藥以後突然惡化了。
吃過藥大概五分鐘,他發生了噴射性的嘔吐,然後昏倒,等醫生趕到時,他已經口中吐白沫了。我整個人都被嚇壞了,眼淚大滴大滴的掉。我第一次經歷生死,第一次看到上一刻還和你好好說話的人,下一刻就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蘇楚天被再次推進了手術室,我一個人站在外面焦急的等。
走廊沒有其他人,只有我一個人在等。
在這一刻我才意識到,錢和財真的是身外之物,到了人生最後的時刻,什麼都帶不走。
手術室的燈一起亮着,一個半小時以後,醫生滿頭是汗的出來,摘下口罩對我搖了搖頭,在這一刻我腦袋嗡的一下子,然後整個人都懸空了,耳朵裡再也聽不清楚任何的話。
直到醫生拿出電話撥了出去,然後扶我坐到椅子上說:“阮小姐,蘇先生不是正常死亡,我們還需要法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怎麼回事?”我終於回過神來,顫聲問。
“初步懷疑是中毒,您先在這裡等着吧。”他說完按按我的肩膀。
我想衝進去看蘇楚天最後一眼,卻被保安按在長椅上。
警察來的很快,先把我控制了起來,然後直接去了病房。我聽到他們說什麼要先去搜查之類的。
事情完全出乎的我意料。
這幾天一直都是我在照顧蘇楚天,怎麼會中毒?是什麼中毒?食物中毒?難道是我買的飯有問題?我很後悔,後悔自己爲什麼不讓阿姨做好了送過來。可我買的都是附近最好的餐館,甚至有些是從大老遠開車帶過來的。
我被帶到了警察局,被關進了審訊室。
坐在我對面的警察拿着筆,認真的問我籍貫性別年齡姓名之類,等我都回答完畢以後,他問:“這幾天除了你以外,還有誰靠近過蘇先生?”
我想了想說:“趙護士過來換過藥,醫生過來檢查過他的病情。”
“什麼時候?”他又問。
“分別是今天早上八點半,上午十點。”我說着,眼圈有點紅,看着他問,“我爸是怎麼回事?中毒,中的是什麼毒?是食物嗎?”
警察看了我一眼說:“現在還不能確定,正在化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