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蘇楚天會住院,而且是因病住院。
放下電話,我第一個念頭是:怕不是被我氣住院了吧?
轉念一想,似乎不對,我沒那麼大的功夫,要是被氣住院的,那也應該是莫雲飛氣的。
在我的印象裡,蘇楚天和住院這件事根本扯不上關係。他根本不像一個五十多歲的人,每天精力十足,泡吧泡夜店,忙大項目的時候天天加班,我從來也沒把他當成老年人看。
莫琪沒多說,只是簡單說去體檢的時候醫生在他腦袋裡發現了一個腫瘤,現在不能確定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所以馬上就住院檢查了。
我糾結了好半天,最後還是趕最早一班飛機,飛回了海市。
在去醫院以前,我想了很多可能。
蘇楚天可能會一個茶杯摔我臉上,也可能罵我一頓,再一次把我掃地出門,又或者是看到我知道我把股份買給樑伯羣以後,再氣得昏倒過去吐血而亡……
所以,當我唯一沒想到過的場面在我面前上演時,我有點手足無措。
蘇楚天沒生我的氣,也沒摔我打我罵我,而是穿着一套病號服,在滿是陽光的房間裡轉頭看看我,笑道:“你回來得很快,我以爲你生我的氣不肯回來了。”
這是什麼情況?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我沒說話,看着他半分鐘才結結巴巴的說:“爸,您……”
“到現在你還肯叫我爸,挺好的,過來坐吧。”他拍了拍身邊的沙發說,“我這次不好給你打電話,怕你直接掛了,所以讓你莫阿姨打的。”
“我沒事,不會掛您電話的,您現在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的?什麼時候再次檢查,他們要怎麼檢查啊,是活檢嗎?”我爲了掩飾自己的不安,拼命發問。
蘇楚天一直看着我,等到我把所有問題都問完以後,他才說:“估計不會有大事,禍害活千年嘛。”
這個時候,他居然笑得出來。
“那個……”我猶豫了一下,準備說出股份轉讓的事。
“不用說了,那個我知道了。”蘇楚天道,“樑伯羣拿到股份以後,第一時間通知的我,想把我氣死,沒那麼容易。”
我不好再說話了。
他消息這麼靈通,我不管說什麼都沒意義了。而且,現在我根本搞不清楚蘇楚天在幹什麼?良心發現了?還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看,不像。
他對我態度越好,我心裡越緊張,總覺得他隨時都能悄悄給我挖個陷井,讓我往下跳。
莫琪在此時走進來,看到我在病房吃了一驚,隨後一笑說:“你回來的還挺快呢,我以爲你是最晚回來的一個。“
“最晚?”我有點不理解了。
“你老爸之前把他們幾個都派出去出差了,好像是有一個全國巡店的事兒吧。”莫琪說。
我知道巡店。
蘇楚天所做的房地產項目,百分之八十都是酒店,在全國各大城市都有一到五家分店不止,所以每年他都會派自己的心腹去巡店,只是今年好像安排得時間比較早一點。
“近三年酒店經營的數據都有問題,我讓他們各自去查查帳,瞭解瞭解情況。”蘇楚天說,“你一氣之下,走了,你一直巡的那五家店我讓蘇澈去了。”
我點了點頭哦了一聲。
這三年,酒店經營的不太好,營業額一直在下滑。
其實我瞭解裡面的情況,現在分管的人太多,有很大一筆紅利進了他們個人的腰包,交上來的利潤自然低了不少。我去那五家店巡店時,那邊的經理也有暗示,我當時爲了放長線釣大魚給拒絕了。早知道,我這麼快就被蘇楚天趕出來,我當時也多拿點兒,現在想想,後悔都沒有用。
不過,我都知道的事,蘇楚天怎麼會不知道?
我看了看他:“老爸,你不會又在耍什麼花招吧?”
“我耍不耍花招,和你有什麼關係?你現在把股份也賣了,又不在集團裡任職,這麼着急忙慌的跑回來,又沒好處,跑這麼快乾什麼?”蘇楚天看着我問,“我看,你是不是在耍什麼花招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聽到你出事,一着急就回來了。看到你沒事,放心的同時又想到前的事,都有點後悔回來了。”我半是認真半開玩笑的說着。
蘇楚天沒說話,微微笑着,看了看窗外。
我說的是真心話。
對蘇楚天我是有怨氣的,但是知道他住院以後,心裡的關心和焦急也不是假的。
“好了,我現在無事一身輕,你要是覺得我還可靠,我陪你做全套檢查吧,我不用上班,不忙公事的。”我說。
蘇楚天居然點了點頭。
我是一大早趕回來的,劉季言到了中午才發現我不在北京了,打了個電話追了一下,知道我在海市才放下心來。他還開玩笑的說:“以爲你拿着這筆剛到的錢被人綁架了呢。”
“知道的人就是你和我,還有樑伯羣,要綁也是你動的手。”我對他說。
我們在電話裡都哈哈笑了起來,沉悶的氣氛終於一掃而光。
接下來,我確實沒事,就陪着蘇楚天做各項檢查。
檢查結果出來的那天,我本來很輕鬆的。因爲這幾天,我都沒從蘇楚天身上看到一點的不安和焦慮,我以爲他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才這麼淡定。但是醫生給我打電話的語氣讓我心一下就沉下去。
“阮若珊嗎?你過來我辦公室一下,你爸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道。
“是好是壞?”我追問了一聲。
他在電話裡嘆了一口氣說:“你過來吧,見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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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掛了電話,發現蘇楚天就站在病房門口看着我,他的眼神很坦然,那種看透一切的坦然。
我眼睛一酸說:“醫生就是麻煩,非要讓我過去,你等着哦,應該是好結果。”
他笑笑說:“但願。”
我來到醫生的辦公室門前,不敢推開門,猶豫了三分鐘才鼓足勇氣敲開門。
醫生看到是我,把一份檢查報告放到我面前說:“情況挺嚴重的,是惡性的,而且是晚期,現在做手術都來不及了。”
我心咯噔一下疼得無法呼吸。
大家不都說禍害活千年嗎?他怎麼可能就惡性就晚期了呢?
“醫生,會不會是……錯了。”我不敢說出自己的問題。
“這種檢查我們都是反覆覈對的,不會出錯。”醫生說,“現在的情況只能保守治療,他很可能在近期就會出現突然昏厥的症狀,這都是正常的。我知道蘇先生的經濟條件,可以定期來打藥緩解疼痛,至於治療,現在國內基本上沒其它辦法了,只能順着病人的意思,讓他活得高興一點兒。”
我耳朵裡嗡嗡作響,醫生的話還是一字不漏的傳了進來。
蘇楚天絕症了?老天不是在逗我吧?我都準備好和他大幹一場了,我心裡的恨還沒發泄出來呢?他怎麼就能晚期了?
“醫生,他還有多少時間?”我強自鎮定的問。
“不敢肯定,最長一年,最短三五個月,如果突然惡化,那是隨時。”醫生說,“你們發現的太晚了。”
醫生和我保證,他的檢查結果是沒錯的。
我渾渾噩噩的從醫生的辦公室出來,在走廊裡轉了好幾圈,沒敢進蘇楚天的病房。
他是很有錢,事業有成,住着豪華的套間病房,想要什麼就買得起什麼?可是,在我眼裡,他忽然變成了一個可憐的老人。
“你還準備轉多久?”蘇楚天的聲音。
我擡頭看到他站在病房門口,病號服穿在他身上居然空蕩蕩的。他什麼時候瘦成這個樣子了?
莫名的,我眼睛酸得厲害,眼淚在眼底轉來轉去。
“我……”我一個字沒說完,眼圈就紅了。
蘇楚天推開病房的門對我說:“進來說吧,我猜得到。”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着蘇楚天進了病房。
我想像中自己會把這件事瞞得死死的,直到他人生的最後一刻纔會知道自己得了是惡性腫瘤。我高估了我自己了,跟着他一進病房,我自己的嘴巴和眼睛就不受控制。
先是眼淚不聽話的大滴大滴往下掉,緊接着是想咧開嘴哭,像小時候被欺負的那樣。
“行了,我都知道了,你莫阿姨剛纔在門口也聽到了,醫生安慰你的時候,她就回來和我說了。”蘇楚天拍着我的後背說,“你呢也別哭了,我這一輩子就像現在結束了,也值了。該享受的都享受的,該有的都有過,該受的苦一個也沒拉下。雖說沒成家,也兒女成羣了,現在唯一遺憾的就是,你們幾個沒一個結婚的。”
蘇楚天比我淡定多了,很有條理的安慰着我。
他不說還好,他越說我越難受,最後哭得直打嗝。
“從我出生,你就沒管過我,我來認你做老爸,不是爲了你的錢,也不是爲了權,就是想找個機會報復你。現在,我都還沒報復呢,你怎麼就這樣了?”我真的沒忍住。
“報復我?你計劃怎麼報復我?”他問。
“我……”我說不出話來。
在我的計劃裡,我要把奇蹟地產拿到手,然後再搞破產,讓蘇楚天看着乾着急。現在,他的人生都被醫生劃好好時間了,我的計劃還沒實施。再者,既使我成功了又有什麼意義,他又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