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了幾分鐘,在救護車來以前冷靜下來。以前,我傷過人,故意的。
張嘉年的眼神像是能殺人一樣。
林肅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給我使了個眼色轉身出去了。我看得懂,他是去找莫雲飛了。
現在誰都知道張嘉年和莫雲飛之間的關係。
莫雲飛是和醫院的人一起來的,來不及和我說一句話,就跟着張嘉年去了醫院。
我也準備跟過去的,卻在出門時被林肅攔下了,他說:“董事長叫你上去一趟,張嘉年這邊他安排了人。”
我猶豫了一下,對林肅說:“我先去醫院,有事回來再說。”
我在醫院等了一個半小時,張嘉年的傷口處理好了,醫生說傷口沒有看起來那麼深,沒有傷及內臟,大概需要一週就能出院了。
我鬆了一口氣,同時我看到莫雲飛也鬆了一口氣。
張嘉年此刻躺在病牀上,臉色蒼白的看了我一眼說:“莫雲飛,你讓她滾!”
莫雲飛看了看我說:“我讓她向你道歉,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你們之間有爭執,說不清誰對誰錯。”
“說不清?”張嘉年幾乎從牀上坐起來,坐到一半因爲疼又躺了回去,“我都這樣,你居然說說不清誰對誰錯,你能不能搞清楚,誰纔是你的女人,誰不講成本的幫了你三年!”
“我知道,但是她是我妹妹。”莫雲飛飛走到牀頭,握住她的手說,“家事就沒必要鬧得人盡皆知了吧。”
“妹妹?”張嘉年甩開了莫雲飛的手,“你會和妹妹上牀嗎?”
這話一說出來,病房裡的人都變了臉色。
林蕭轉身離開。
莫雲飛冷笑了一聲:“嘉年,你知道的挺多。”
“我知道當然多,否則怎麼會和你在一起。你真的以爲我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張嘉年看着他說,“既然都到了這一步,話還是說清楚的好。今天你就選吧,選她還是選我。”
在這種時候讓莫雲飛做出選擇,張嘉年用意很明顯,要把這件事鬧大。
我不想把事情鬧大,現在我處境很麻煩,事情越多越不好處理。我想道歉,卻說不出口。何況,以張嘉年這種性格,道歉也一定不管用。
莫雲飛看着她說:“嘉年,你要我怎麼選,根本不用選,你是的女朋友,她是我妹妹。”
莫雲飛說得道貌岸然,我心裡一疼,然後就冷笑連連了。
真有意思,現在就說實話了。
“說得對,他不必選的,我也有自己的男人。”我聲音都帶上了笑意。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我拉開門看到了劉季言。
他先拉住我的手,仔細看了看我的臉說:“怎麼回來?臉腫得厲害?”
他來以前,肯定了解過事情的經過,語氣不善。
張嘉年呵呵笑了兩聲:“劉季言,阮若珊是什麼樣的女人,你不知道?居然還這麼關心她?你要是不瞭解她,我告訴你。”
劉季言看了看莫雲飛和張嘉年,拉着我的手說:“不用了,謝謝。”
“阮若珊,你還挺有一套的,把男人一個一個哄得團團轉,據我所知,現在北京還有一位惦記上你了。”她說到這裡,斜睨了劉季言一眼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誰?再者,我可聽說了,阮若珊在學校的時候被一羣男人……”
“張嘉年,你夠了!”莫雲飛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我聽到她最後幾個字,人就像被突然扔進冰窟窿一樣,涼得沒了知覺。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我看得到他們每個人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張小姐,我自己的女朋友,我會自己瞭解,不需要假別人之後。而且,我選擇了她,我就會相信她。”劉季言也緩緩開口。
我大口喘氣,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不由的,我就看向了莫雲飛。真沒想到,他和張嘉年關係好到這一點,連這種事都會和他說。
“憑什麼我不能說,這是事實。她和她媽一樣,都屬天生會發浪的,願意給人不要名分的生孩子。跟着一羣男人去K歌,被人輪了,第二天還跟沒事兒人一樣去上課,我又沒說錯,天生就是這種女人。你覺得她心理受到了創傷,處處關心,人家沒準覺得還挺爽的。”張嘉年的話機關槍一樣說出來。
啪一聲響。
“你敢打我,莫雲飛,你爲了她和我動手。”
我眼睛一瞬間什麼也看不到,也不知道他們在我面前揮着手,張大嘴在說什麼,整個人就像掉進冰霧裡一樣,虛飄飄的沒了重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張嘉年的病房出來的。
等我緩過來時,手裡拿着一杯滾燙的咖啡,劉季言扶着我坐在街心小花園裡。
此時快到正午,陽光正好,擡眼就看到了白雲藍天和綠樹,風似乎也帶了點香甜的味道。
我歪頭看了看一臉擔心的劉季言。
他擔心的看着我,小聲問:“你沒事兒吧。”
我笑着搖了搖頭:“沒事,好着呢。”
“別這樣,笑得比哭還難看。”他說。
“這臺詞太老了,自打有狗那年我就開始聽別人說了。”我仰起頭,讓快流出來的眼淚流回去。
張嘉年說的是事實,那是我自己都快遺忘的記憶。
我這個人很健忘,不好的東西,不愉快的經歷會迅速忘記。所以我能記得的都是回憶裡的美好,甚至十四歲以前我的記憶是一片空白的,直到遇到了莫雲飛,我的記憶纔有了顏色和味道。
劉季言伸手抱了抱我說:“沒再想了,過去的事都沒必要再提了。”
我忽然間覺得他的話可笑,看了一會兒眼前的草地才說:“不是的,過去的事不管提不提,都是你的經歷。你們都不瞭解,在我們那種封閉的小城,我媽帶着我過的是什麼日子。那個男人給了她別人不曾經歷的浪漫,然後帶走了她的心,讓她心甘情願的爲他生下孩子。而他呢?忘記了這個女人。我小時候的記憶是空白的,直到上了中學纔有記憶,很多事都是片斷的。”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說這些,但話說出來以後,心裡舒服了一點。
只是,在這樣的陽光下,我依然覺得很冷。這種冷沁到骨頭裡,抱着什麼也緩解不了。
“你別說這些了,以後都會好的。”劉季言說。
“現在你是不是在慶幸?”我問。
“慶幸什麼?”他反問。
“慶幸我不是你真的女朋友,否則人都丟光了。”我看着他笑,笑得臉生生的疼。
“不是。”他認真而嚴肅的搖頭。
我不知道說什麼,嘆了一口氣,眼神又無法聚焦了。
“因爲和我沒什麼關係,所以你才這麼淡定,看莫雲飛就不一樣了,他會爲我生氣發火。”我看着自己眼前那塊青草繼續說,“這輩子,對我最關心的人是他,帶給我最大傷害的人也是他。我自己出了問題以後,我看了很多心理學的書,對我的情況我很瞭解,可無法自治。對別人說,我說不出口。蘇楚天如果知道這件事,大概也會把我掃地出門吧,他這個人最愛面子了。到時候,我就又要回到那個小城,找一個平平常常的工作,在別人的議論聲中過完一生。”我靜靜說着,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不會。”劉季言握住我的手,我手裡的咖啡一晃,濺出來幾滴到手背上,滾得皮膚生疼。
“怎麼不會?”我推他的手說,“你知道那樣的事發生了幾次嗎?就因爲我沒爸,就因爲我媽未婚先育,我在別人眼裡就什麼都不是,沒人把我當成一個人來看。如果我沒記錯,我經歷過三次。你知道我什麼在大學以前是個小太妹嗎?因爲只有我自己變得對一切毫不在乎,他們纔不會對我感興趣。”
“他們是誰?“劉季言扶着我的肩膀,讓我擡頭看着他。
“他們?”我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個他的話,腦子裡一片空白。明明都是我認識,我記得的人,可現在去想,我才發現自己只知道那是男人,他們在我的記憶裡都沒有五官。
我對男人是牴觸和厭惡的,是莫雲飛治好了我。他讓我感受到什麼是溫暖,什麼是愛,讓我一點一點放下對男人的恐懼,最後我接受了他,而就在我對他最信任的時候,他離開了。
我也想重新開始,把一切都埋在回憶裡,但有人不肯。
原來,每個人的經歷都會成爲她靈魂上的印記,跟着她一生。原來,很多錯誤犯了以後,是會跟着自己一輩子的。什麼知錯就改,什麼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這都是屁話!
我考了一個離家最遠的大學,有了自己的工作,甚至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成爲一家規模不小的房地產公司的小中層。
可這一虍有什麼變化嗎?我還是我,還是那個阮若珊。記憶裡那個被人圍在衚衕裡欺辱的小女孩沒變,她依然被人在記憶裡欺辱着,依然無助的站在我的回憶裡,站在那條小巷,那個衚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