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地有聲的三個字,至少沈雲說得很堅定,還帶着幾分理所當然,可換來的是元元那半支黏糊糊的麥芽糖,她吃了一半的東西,竟然毫不猶豫地往他嘴裡塞。
可糖是甜的,一直能甜到心裡。
“我早就把話對你說清楚了,你要是還在皇祖母編的夢裡醒不過來,那我也沒法子。”項元拍了拍手,轉身負手大搖大擺地往前走,撂下一句話道,“天底下那麼多好姑娘隨便你挑,非拽着皇祖母幾句話當真,你是懶還是瞎呀?”
原以爲,她會拳打腳踢威嚇,或是立刻翻臉走人,結果卻是這樣子,沈雲嘴裡的糖,不知該嚥下還是吐出來,他更不確定自己該高興還是失望。但人已經往前走了,而他不能苟同那句話,什麼叫懶還是瞎,他看盡皇室貴族的小姐,跟着父親江南江北走一遭,可天地間,他的眼珠子裡只容得項元。
項元忽然又轉身,見沈雲還咬着那支麥芽糖,不禁噗嗤一笑,得意地說:“你看,從小到大被我欺負,你從來都不敢還手,你說你要是娶了我,將來一輩子也是窩窩囊囊的有意思嗎?”
沈雲終於找到合適的機會把糖拿了出來,反問道:“你覺得皇上窩囊嗎?”
項元瞪大眼睛:“你胡說什麼,父皇威武霸氣,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什麼窩囊?小心我告訴皇叔和嬸嬸,你就有好果子吃了。”
沈雲卻意味深長地看着她,一直把公主看得明白過來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父皇窩囊絕對不可能,可是項元從小就知道,父皇事事順着母后,而母后會撒嬌也會發脾氣,從不是那世俗教條裡要求女兒家如何賢惠溫柔的人。
她十六年人生的記憶裡,父皇母后也曾爲了瑣碎小事或是他們兄弟姐妹而發生爭吵,雖然她從小就被教育君臣之別,明白自己的父親不單單是父親那麼簡單,可是父皇在母后面前,明明就只是丈夫,僅僅是丈夫而已。
項元的氣勢弱了,竟不知如何反駁沈雲,但腦筋一轉,還是擺出霸道的神情:“你少扯別的,沈雲我可告訴你,開玩笑也是有限的,方纔那種話你若是再隨便說,我可就翻臉不認人了。還有啊,你別嫌我不害臊,反正現在全天下人都這麼想吧,我中意的人是秋景宣,我要他做我未來的駙馬。”
這不是一個公主該說的話,可項元大抵不會再對其他什麼人開這樣的口,但是沈雲不同,只不過她自己沒意識到這份在他面前從來都無所顧忌的自在。
“你想好了?”那句話,本該給大公子最深刻的打擊,沈雲卻只一笑了之。輕描淡寫的,雲淡風輕的,類似的辭藻全用在他身上,也難以形容他那超越了父親的從容淡然,而笑容裡,更有旁人無法察覺,卻將項元鎮住的威懾力。
說不清道不明,項元第一次看到沈雲,心裡震動了一下。
“走吧,你總不見得想一出城門就遇見皇上和皇后,不想走遠一些去逛逛?”沈雲含笑前走,只是手裡被項元的糖弄的黏黏糊糊,叫他不知該往哪兒蹭,便忍不住埋怨,“你多大了,還吃糖。”
話雖如此,可那支糖始終還在他手裡拿着,像是怕項元突然又會要回去,始終沒捨得扔掉。但他走出十來步,公主還虎着臉站在原地賭氣,沈哲不得不又折回來:“行了,下次我給你買糖吃?”
項元當然不是爲了一句糖的話不高興,是覺得自己竟然被沈雲一個笑容就鎮住了特別丟臉,咬牙切齒地瞪着他看了又看,一扭頭,卻還是朝着王府的方向去。
沈雲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跟上來,笑着問:“還吃糖嗎?”
項元道:“你都吃過了,我怎麼吃?”
沈雲失笑:“你往我嘴裡塞的時候……”
項元不等他說完,就故意冷幽幽地說:“怎麼了?”
可是這樣孩子氣的話,說着說着竟也到家了,原本項元要帶雲裳嬸嬸和小晴兒一道去,不知怎麼,臨進門時改主意了,抓着沈雲的胳膊說:“要兩匹馬就好,別折騰太大動靜了。”
沈雲似乎早料到這個結果,但舉起那半支不知捨不得扔還是找不到地兒扔的糖:“讓我去洗洗手,我去去就來。”
項元完全不覺得這是她的錯,反嫌棄地呵斥:“快去快回。”
但沈雲進門不久,雲裳就得到消息出來了,瞧見項元在門前晃來晃去,嗔怪道:“來了皇叔家裡,也不進來坐坐,如今長大了,越來越不親了。”
項元笑靨如花,嬌滴滴地被嬸母摟在懷裡,說他們要去城外接父皇母后,雲裳再三叮囑了好些小心的話,原本她是捨不得也不放心大姑娘就這麼出門去,可眼下有那個什麼秋景宣來搶自己的兒媳婦,她那兒子又像個傻子似的不管不問,愁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今天不知開了什麼竅,竟然這麼主動,做母親的怎麼好壞了兒子的事,嘴上說着小心,還是由着他們出門去了。
沈雲很快就安排了馬匹出來,讓着元元先挑,見她穩穩當當坐上馬鞍,自己才扯過繮繩翻身上馬。
項元性子急,一揚馬鞭就跑出去了,急得雲裳連聲催兒子:“快跟上,雲兒你千萬小心保護元元,她是女孩子。”
兩人策馬往城外去,經過的路,也是秋景宣回家的路,只是錯開一個路口,彼此能看到對方但遇不上,元元和沈雲的馬匹霸道地衝了過去,秋景宣則把這一幕完全看在眼裡。
這些日子,從他出現在京城以來,沈雲每天看着的,也是這樣的光景吧?
秋景宣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爲了一個女人和另一個男人,在心中有難以言喻的酸意。這是,怎麼了?
就在沈雲和項元的馬奔出京城的時候,淑貴妃離了二皇子府正在回宮的路上,夏春雨依舊被她帶在身邊,但兒媳不是兒媳,宮女不是宮女,像貴妃的一個物件似的,不過是帶着而已。
夏春雨蜷縮在馬車的角落,小心謹慎地觀察着淑貴妃的神情和動靜,而她忘不掉在二皇子院中見到的情景,一個正與三皇子戀得難分難捨的人,怎麼會不懂別人眼裡的兒女情長。可她不敢想象,堂堂皇子妃,竟然對一個看家護院的下人動情,她的丈夫可是皇子,甚至是未來的君王呀。
“春雨。”淑貴妃忽然出聲,將姑娘嚇了一跳,而淑貴妃見不得她這模樣,恨道,“你這麼哆哆嗦嗦的,浩兒才總覺得我欺負你,你是故意的?”
夏春雨立時伏地跪下,而馬車狹窄,她這樣的動作少不得距離淑貴妃更近些,正覺得不妥時,淑貴妃竟伸手抓起了她的下巴,捏着她的臉頰仔細地看,嘆了一聲道:“模樣兒是沒得挑,好歹浩兒還知道愛美人,你怎麼就是個宮女呢。”
貴妃的手終於鬆開,夏春雨的心卻快跳出胸膛,貴妃要求她做好,更責備她不知輕重不知保養腹中的孩子,但話到最後卻說:“我終究是拗不過浩兒的,可你自己該明白,你有沒有資格成爲皇子妃?春雨,你去勸浩兒改主意,一下子就冊封你爲皇子妃,這是會讓皇上和我都抹不開面子的事,慢慢來不成嗎?先封個側室,好好爲浩兒生兒育女,將來你賢良淑德的美名傳出去了,也就沒人在乎你的出身,扶正也是理所當然的。”
夏春雨低着頭,不敢說話。
淑貴妃嘆氣:“問你話呢。”
她才惶然擡起眼睛,顫顫地點頭:“奴婢記下了。”
淑貴妃皺着眉,可看着看着卻一笑:“但你應該會比秋景柔強吧,我是看錯她了。”
夏春雨好生緊張,揣摩着淑貴妃的意思,覺得並不是淑貴妃已經知道兒媳婦有紅杏出牆的兆頭。而皇子妃那一抹笑容,那一點春心,是她如今手裡的王牌,爲了保護好自己,她不能輕易就把這張牌送出去。
“生個大胖小子吧,給我生個孫子。”淑貴妃的目光落在夏春雨的肚子上,“有了皇長孫,總是好事。”
這邊廂,何忠被二皇子留下又說了些什麼話,帶着他給秋景宣的書信出了院門,見皇子妃就站在門前,忙上前行禮。
方纔來時匆匆,沒能好生向皇子妃行禮,何忠也一併告罪了。秋景柔當然不在乎,藉着問哥哥如何,也算說了幾句話。
那塊刻着“何”的玉佩,正在她貼身的地方藏着,可她卻始終沒機會問一問,是不是何忠掉的東西。
在王府,是萬萬不能的,看來也只有回頭去哥哥家裡,才能找機會開口。
可想到哥哥家裡,秋景柔忽然有些緊張,她越來越在乎何忠的存在,擔心他夾在哥哥和皇子之間,往後會無路可走。
“小人告退。”何忠告辭,恭恭敬敬地退出了院子裡,秋景柔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就怕被下人看見什麼。
“景柔。”忽然傳來丈夫的聲音,秋景柔渾身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