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樑若君所願,隔天一早,周懷就派人來請貴妃往樂府去指導樂師準備中秋獻藝,直叫她心情甚好,面上又有了美若春風的笑容。
可原以爲皇后會礙着皇帝不再糾纏,不想清雅竟然追到樂府,倒也不是窮兇極惡地要帶貴妃走,一本正經地問她:“娘娘說抄經書的事兒被擱置了,佛前許願不得反悔,也不能損了太后的福德,還望貴妃娘娘能有始有終,娘娘問您打算怎麼安排。”
邊上的海珠實在氣不過了,頂上前道:“是皇上派貴妃娘娘來這裡管事的,雲嬤嬤您該去問皇上怎麼辦,抄經書人人都抄得,做什麼非要貴妃娘娘去?”
清雅和氣地笑道:“自然樂府裡的事,也是人人都做得,抄經書卻是爲太后積福的好事,皇后娘娘也想把這份福報給貴妃娘娘,海珠你這話說的,像是皇后娘娘強人所難:”
海珠氣不過,卻被樑若君攔下,難得一貫人前溫柔的人,竟也硬氣起來,她再也不想去上陽殿受折磨了,比起肉體的痛苦,精神上的摧殘才讓人崩潰,她受夠了。
“你回去稟告皇后娘娘,抄經書的事我不能幫娘娘了,這份福報我更願意留給皇后娘娘和小公主。”樑若君終於端起了貴妃的傲氣,對清雅道,“皇后娘娘若覺得不妥當,那也只能請皇上做主了,中秋獻藝同樣馬虎不得,到時候王公大臣宗親貴族齊聚一堂,可不能丟皇上的臉。”
清雅不爭辯,她只是來問問的,自然就應下了貴妃的話,走時依舊客客氣氣,反叫樑若君望着她的背影打鼓。
海珠氣哼哼地說:“娘娘,皇后真是不要臉,她就差明着捉弄您了。”
樑若君攏起臂上的披帛,按捺不安的心跳:“隨她吧,我守着皇上,就什麼都有了。”
如此,在她的堅持下,在皇帝對上陽殿的敷衍周旋下,皇后再沒有來找樑若君的麻煩,自然貴妃也十分勤勞謹慎,並沒有馬虎對付樂府的事,有心安排出最上佳的演出,好在中秋宴上令皇帝龍心大悅。項曄亦曾對她說,正是樑國大漠裡她宛若仙子降臨凡間的一舞,叫他念念不忘,自然沒有人比她更適合掌管這件事。
至於帝王恩寵,皇后太過強勢,玉明宮裡春色難在,樑若君夜夜等待皇帝的出現,夜夜失望而眠,箇中心酸無人可訴。
八月初的一天,她在樂府看過了舞蹈的排演,天色已黑,帶着海珠與宮人掌燈歸來,不想竟在路上遇見從清明閣來的皇帝,而皇帝又顯然是在路邊等了好久。
“他們說你還在樂府,朕不便過去,就想着在這裡等你,果然遇上了。”項曄一面說着,摸了摸樑若君的手,“天涼了,你穿得單薄。”
樑若君空虛的心被瞬間填滿,眼含熱淚地望着這個男人,她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他,好像生命那般珍重,心裡總是疼得讓人發慌,害怕有一天會失去他。皇帝是這世上,第一個給她溫暖,給她依靠的人。
“朕和你走走,我們說會兒話,那天之後,又好久沒見你了。”皇帝帶着樑若君沿着花徑,逆着太液池的方向走,樑若君感受到皇帝的心意,他必定不想被上陽殿裡的人看見,可是這防備的心,太叫人無奈了,他可是帝王呀,真的拗不過自己的皇后?
然而也許常人會這麼想,卻是樑若君最容易想通爲什麼,她十八年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光景,皇帝寵愛着自己的寵妃,皇后折磨着被寵愛的寵妃,好像兩個完全平行的世界,可以永遠並存。
在她的心裡,妻妾有別根深蒂固,樑國宮廷的辛苦,並沒有讓她生出珉兒那般離經叛道的反骨。
他們攜手散步,說些有趣的事,皇帝問樂府的節目準備得如何,樑若君卻要賣個關子,說說笑笑很是愜意,而一見到皇帝,樑若君就好像能飄進天堂。
可是這樣美好的時光很快就消失了,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讓上陽殿裡的人獲悉皇帝與貴妃在夜色中漫步,當他們原路返回,準備彼此分開時,皇后抱着小公主出現在了眼前。
夜色漆黑,燈火搖曳,皇后從暗處走向明處,身上的宮服綴滿了晶瑩剔透的珍珠,散發着耀眼的光芒,如此華美炫目,可在樑若君眼裡,卻如同催命的鬼怪。
“皇上,元元見不到父皇,哭鬧不止,臣妾只能哄她來找父皇,您快來抱一抱。”珉兒徑直走向皇帝,把襁褓裡的小公主塞給了他,而後目光幽幽轉向樑若君,“這幾天你很忙,我們好久沒見了。”
樑若君福身行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珉兒丟下冷冷的目光,對項曄道:“皇上,我們回吧。”
皇帝懷裡抱着女兒,心裡早就柔軟了,硬是做出幾分幽怨惱怒的模樣,乾咳了幾聲,不捨而憐惜地看着樑若君:“早些休息,自己要保重身體,不要等不及中秋,你先病了。”
說罷這句話,項曄跟着皇后走了,宮女太監都跟着走了,一時只剩下玉明宮的人,被擠在外頭的海珠這才提着燈籠跟上來,氣得咬牙切齒:“天底下的皇后,都這麼賤嗎?”
“海珠,叫人聽見你還活不活?”樑若君堵住了海珠的嘴,可另一隻手已經緊緊握住了拳頭。她知道,皇后不會放過她了,她們這輩子是纏上了,若有一日自己像母親那般失去恩寵,皇后一定會把她踩進泥土裡。
要麼反撲,要麼坐以待斃。
然而這一邊,項曄高高興興地跟着珉兒回來,一背過人去,兩人便是你儂我儂親暱不已,就連上陽殿裡,也僅有清雅一人知道帝后不和是裝的。
珉兒脫了衣裳,見皇帝還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女兒,看到他眼下暗沉滿是疲倦之態,心疼地說:“這麼裝着皇上累嗎?我倒是沒什麼,反正我本就不喜歡她,因爲她,雲裳回去病了一場,到現在還沒精神。”
項曄道:“不累,朕在宣政殿天天跟大臣們裝,早就習慣了。唯一別扭的是房裡那些事,朕縱然不欺她,也於心不忍,好在現在有你纏着,朕……”他一面說着,手就不老實地纏上來,被珉兒打開道:“皇上這兩天吃了補藥,要清心寡慾。”
皇帝不樂意地撇撇嘴,說着:“玉明宮裡,可是夜夜投懷送抱,朕是當世柳下惠。”
珉兒噗嗤一笑,拆下青絲披肩,瀟灑地說:“那你倒是去呀。”
可項曄卻來說:“你別心急,明天就有人會給她牽線搭橋了。”
珉兒回眸:“秋振宇那兒?”
項曄道:“正是。”
珉兒嘆道:“咱們這樣聯手欺負人,太不上道了。”
項曄冷冷一笑:“難道心善仁慈,然後坐等他們達成目的,我們淪爲階下囚,葬送好不容易建立的江山?”
珉兒笑悠悠看着項曄,推開他的身體:“嘴上說着這麼嚴肅的話,皇上的手往哪兒放呢?”
項曄欺身而上,擁着珉兒不放開:“你說放哪兒就放哪兒。”
漫漫長夜,上陽殿與玉明宮卻是兩個季節,一處溫暖如春,一處寒如深冬,輾轉難眠到天亮的樑若君,精神倦怠,可還是打起精神往樂府來。眼下她手裡這件事總要做好,別叫皇后到時候挑刺捉她的短處。
今日要選定最終呈上給帝后太后挑選的曲牌,自然要附和中秋節慶的氣氛,有些曲子雖好聽,可寓意淒涼,若有不懂來歷的人胡亂呈上去,可就是大麻煩了。樑若君算得是精於此道,又事事費心,很是妥帖。
此刻正歇着,等海珠去沏茶來,廊下黃葉紛紛落,她擡手接了兩片在手中把玩,忽然身後有人悠悠出聲,道:“娘娘,宰相大人命奴才給您送一封信來。”
樑若君彷徨地轉過身,才發現剛纔侍立在廊下的宮女太監都不在了,與她說話的,正是樂班的樂師,這些日子日日打交道早就熟悉了,可他卻到今天才……
樂師從懷裡摸出一封信,試探着:“娘娘,宰相大人說了,您可以不接,不接就只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接了,往後奴才將全力爲您和大人效力。”
樑若君的心幾乎跳出胸膛,她早就知道秋振宇是她這一邊的,哥哥再三這麼交代她,可是她在這裡舉目無親,除了海珠找不到任何能傳遞消息的人,而海珠那麼張揚,恐怕早就被人盯上了,根本派不上用處。
“娘娘?”樂師再次詢問。
樑若君盯着那封信,心中翻江倒海,昨夜的事清晰在眼前,以及皇后對她所有的欺侮都深深刻在腦海裡,她孤零零的無依無靠,皇帝隨時會被搶走,就像昨晚一樣……
“宰相大人還說什麼了?”樑若君伸出手,顫顫地想要接過來。
可是樂師卻把手一縮,收回了那封信,滿臉狡猾地說:“大人說您樂意收就好,但這封信是空的,等奴才回稟宰相大人後,大人會正式給您送信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