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冷的天,孩子掉進冰窟窿裡,事情可大可小,項曄不能不管,珉兒也不能漠不關心,帝后一同趕往海棠宮,路過他們方纔一起堆的雪人,雪人依舊笑悠悠地守着長橋,可走過的人,已經再沒有堆雪人的興致。
這皇城裡,永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並不單單因爲她們是女人。只能說恰好都是女人,都是女人的是非,轎子晃晃悠悠去向海棠宮,珉兒多希望大皇子能快些長大,早早去他的封地,帶着他的母親一起走。
這樣操不完的心的日子,不知何時是個頭,不是珉兒不願操心,而是不願爲了自己愛的男人的其他女人和孩子操心。這一點上,珉兒沒有做皇后的覺悟,她從一開始就不願把妃嬪們放在眼裡,她的母儀天下,只是對江山黎民。
海棠宮裡,已經有太醫趕來,宮人們都緊張地在院子裡張望,皇帝一進門見烏泱泱的人羣,心裡就煩躁,珉兒朝清雅示意,把他們都驅散了纔好。
門裡頭,驚慌失措的王婕妤已經腿軟無力地跪坐在牀邊,太醫們正在爲孩子把脈,衆人見帝后駕到,紛紛迎上來,珉兒道:“太醫還是先爲大皇子診治,不必拘禮。”
太醫則道:“大皇子受了驚嚇受了凍,不知有沒有喝入冰水,眼下雖然脈象平穩尚看不出什麼,但要觀察幾日,興許今夜就要高燒。”
他話音一落,就聽見王婕妤哭泣的聲音,可不是所有女人的眼淚在項曄眼中都值錢的,至少此刻他不願看到有人哭泣,但身爲帝王豈能在人前對一個弱女子惱怒,何況珉兒常說,喜怒不形於色。
“你們再看看,便退下,派一人守在這裡,仔細照顧大皇子。”項曄忍耐了不悅,吩咐後走向牀邊,受驚受凍的孩子雙眼緊閉,他也怕死,但瞧着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滾動,顯然沒睡着,皇帝便喚了幾聲,“泓兒,是父皇。”
大皇子這才緩緩睜開雙眼,滿目膽怯和委屈,輕聲道:“父皇。”
項曄沒有大動肝火地責備他爲什麼會掉進冰窟窿裡,等身體好了再追究不遲,好生哄了幾句,讓他聽話吃藥踏實睡,一直兒子再次閉上雙眼睡去。
珉兒安靜地站在一旁看,這個曾在自己面前毛躁不會做父親的男人,不是做得很好嗎?她的人生裡沒有父親,哪怕看着別人家的爹,也無法想象到底該怎麼做父親,這上頭珉兒幫不了皇帝,但是他越來越好了。
“我們走吧。”項曄起身要離開,瞥了眼已經從地上站起來的王婕妤,沒有責怪和抱怨,只是嚴肅地說,“你自己若看不好,就別怪旁人了,他正在貪玩的年紀,朕在他這麼大時上天入地無事不做,男孩子淘氣些纔好,但你要告訴他什麼是危險,別隻會犯傻。年節裡事多,一切禮儀都免了,先好生養着身體纔是。”
王婕妤怔了怔,不自覺地把目光移在皇后身上,是因爲皇后在,皇帝才變得這麼溫和嗎?過去三年裡,他要麼不管兒子,要不管起來就是打罵訓斥,簡單又粗暴,以至於任何人都覺得,皇帝不喜歡大皇子。
不過項曄還是問了:“他怎麼掉下去的?”
王氏低下腦袋,怯弱地說道:“正月裡是皇上的生辰,這孩子像是要爲您準備什麼賀禮,具體的臣妾也不明白。”
珉兒聞言,不禁看向皇帝,他要生辰了?
項曄道:“胡鬧的東西,醒來後你告訴他,正正經經念幾本書,朕便高興了。”但到底心軟些,又說,“朕明日再來看孩子,你別哭哭啼啼,他不愛見你掉眼淚。”
這般說話,皇帝才帶着珉兒離去,有驚無險總算都定了心,再回長橋路過那憨態可掬的雪人,才又都露出了笑容,珉兒則輕輕拉了項曄的衣袖道:“皇上要過壽辰了?”
項曄冷冷道:“這個年紀就不愛過生辰了,眼瞧着要往四十歲奔去。”他捏過珉兒的手道,“往後一年裡,朕的壽辰和你的壽辰,都由你來過,這樣你一年長兩歲,朕原地不動,你很快就趕上朕了。”
“這是什麼小孩子的話?”珉兒笑,但愧疚地說,“我沒關心過這件事,宮裡也沒有人提起,而且自己從前也不怎麼過生辰。”
皇帝問:“爲什麼?你們女孩兒家,不是最愛過生辰時,被衆星捧月?”
珉兒搖頭道:“小時候是,去了元州後,一旦過生日就想起母親,想到她還在宰相府水深火熱地受着苦,就只剩下心疼了。”
項曄安撫她:“這纔是正經的,生辰時該想着母親纔對。眼下你可以放心,母親在元州不會再受苦,不過難免會爲你擔心,本來這世上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聽說上次你把秋振宇送的賀禮退回後,趙氏很久都沒出門了,宰相府裡的家務事也是妾室在管,秋振宇很是狠心。”
“別提他們了。”珉兒不喜歡提起宰相府裡的任何人,自責道,“好端端的,怎麼提起他們來。”
項曄有心讓她高興,便問:“既然現下知道朕的生日,你打算準備些什麼?”
珉兒提起精神,笑悠悠:“自然是好好孝敬母后,感謝母后十月懷胎生下皇上,含辛茹苦把皇上養大。”
皇帝呵呵一笑,在珉兒臉上摸了把:“不要緊,朕會自己來問你要。”
眼波婉轉,情意綿綿,總算又回到兩人的世界,今晚雖不能盡興雲雨,但一盤棋一杯茶,坐着說說話,之後相擁而眠,也是難得的清淨。而這天之後,從除夕到元日,光是珉兒與太后帶着六宮妃嬪就要應付各種各樣祭天祭祖的禮節,皇帝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兩人能閒下來喝杯茶,已是數日後。
這一天,珉兒與雲裳在長壽宮向太后請安,之後結伴散步,恰好遇上從梅園折梅而來的秦文月。那件事之後,他們幾乎沒再見過面,而秦文月也好好地堅持守在太后身邊,不到被送走的那天,絕不露出馬腳,太后對她依舊喜愛有加,恐怕心裡還想着要把秦文月許配給沈哲。
新年正月,未嫁的姑娘穿得嬌豔明媚一身喜氣,珉兒和雲裳不得不穿戴華貴的禮服,雖然美麗又高貴,但三個同齡人裡,秦文月的確更富朝氣,見了她們也是燦爛地笑着;“娘娘和夫人這就走了,不如再喝一杯茶,與太后娘娘一同賞梅。”
珉兒笑笑不語,看了眼雲裳:“妹妹,要回去賞梅嗎?”
雲裳搖頭,雖然不喜歡甚至討厭秦文月,可已經學會並習慣了京城裡人人都端着說話的姿態:“心裡記掛年前那盤棋,再遲一些,妾身又要輸了,賞梅還是下一回吧。”
珉兒便朝秦文月看來,她識趣地讓到一旁,但是二人從面前走過時,秦文月故意道:“再過幾天,臣女就要離京了,夫人若有心賞梅,這幾日可一定記得來長壽宮。”
秦文月本想着,聽說自己要走了,這兩人一定特別開心,而這開心的背後就是對自己的忌憚。可是皇后臉上淡淡的,江雲裳亦如此,她們只簡單地答應下,沒再多說半句話,就遠遠地走開了。
“秦小姐……”邊上的宮女見秦文月臉上烏雲密佈,擔心地問,“您沒事吧?”
秦文月恍然醒過神,恢復平日裡的溫柔應道:“沒事,太后娘娘等着呢,走吧。”
而這一邊,走遠後,珉兒才問雲裳:“想回頭看她一眼。”
雲裳道:“最好一輩子都別再見到她。”
珉兒輕輕一嘆:“其實現在想來,我處理錦繡的事,到底是太激進了,迅速把皇上和秦莊的矛盾推向風口浪尖,原本至少能再維持一兩年,皇上的實力也能更雄厚。不過話說回來,由着秦文月在京城惹是生非也不是辦法,事有輕重緩急和利弊權衡,總不能面面俱到。”
不過這些話,雲裳就沒什麼興趣了,珉兒見她淡淡的,便沒再繼續,但冷不丁地問:“你和沈哲,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錦繡的事之後,雲裳雖然不再爲沈哲的“背叛”而難過,可也找不到夫妻之間感情的入口,彼此算不上是冷戰,實在見到了,問好還是有的。但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交流,至少再那之前,雲裳還會故意去問沈哲,有沒有要向皇后交代的,或是故意告訴他皇后挺好的。
那些事看着傻乎乎,可就是她想和沈哲溝通的本意,不過是做出來,看着莫名其妙。
但現在,將軍府裡死氣沉沉,他們夫妻誰也沒先跨出一步。
項曄要珉兒旁觀,不必插手,說他的弟弟傻,但是傻到頭,就會悟。不過這悟道的時間也太長了,眼看着就要春暖花開。
“有句話一直沒對你說,錦繡的事之後,太后親口對我說,即便沒有錦繡,若是你們一兩年沒動靜,就不能怪她多事無情。”珉兒道,“我卻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
雲裳苦笑:“我明白,娘娘這裡不是避風的港灣,我不能辜負您。”
珉兒搖頭說:“是別辜負自己,雲裳,你已經半分熱情和勇氣都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