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泓見是母親,便跑了過來,王婕妤立時爲他披上大氅衣,孩子問:“娘怎麼在這裡?”
王氏溫柔地說:“今天越發冷了,娘怕你凍着,就來接你了。”
項泓摸見母親的手,見十指冰涼,必定是站久了,便把王婕妤的手捂在懷裡,體貼地說:“我也給娘捂着。”
兒子越來越懂事,王氏自然是高興的,母子倆肩並肩地往海棠宮去,說着今日學了什麼功課,王氏雖然不識字,兒子若樂意說她總是很認真地聽着。說說笑笑走了半程,迎面遇見一排燈火過來,這架勢必是上頭幾位,王婕妤便帶着兒子等在路邊。
“是父皇。”小孩子眼尖,已經看出來的人是父親,可他有些害怕父親,若換做小皇子項灃,這會兒一定就跑上去了。
大冬天的,皇帝坐着肩輿吹風而來,甚是奇怪。但項曄是忙了一天有些頭昏腦漲,纔想冷靜冷靜,那麼巧遇見兒子,便命放下肩輿,上前問道:“這麼晚怎麼還在外頭?”
王婕妤生怕皇帝誤會孩子是出來貪玩,忙解釋:“書房才下了課,臣妾是去接泓兒回宮的。”
項曄道:“大冷天的你何必去接他,叫他自己回去就是,別把男孩子養嬌慣了。”
王婕妤弱弱地道了聲是,卻見皇帝朝兒子伸出手,溫和地說:“來,跟朕走一段路,說說你今天都學了什麼。”
項泓起先有些緊張,不敢靠近父親,王氏推了推他,才怯怯地走上來,父親的手掌那麼溫暖且厚實,很快就讓他安心了,父子倆一大一小往前走,孩子漸漸放開,便聽得脆郎朗的聲音開始興奮地說着這一天的見聞。
王氏謹慎小心地跟在父子倆身後,前路的燈籠拉長他們的身影,即便不敢擡頭看,低着頭也能在地上看到父子倆相親相愛的模樣,真是太難得,兒子長這麼大,皇帝終於開始在乎這個孩子。
在這個無依無靠,她對任何事都無能爲力的世界裡,忍耐是唯一的生存之道,索性皇帝即便不給她希望,也從未傷害過她。
自然,若有人要傷害他們母子,忍無可忍時,她就會毫不猶豫地去毀滅。
這樣的念頭,讓王氏的目光帶了幾分戾氣,忽然見地上的倒影不動了,她才恍然回過神,擡起頭見父子倆的確不走了,皇帝道:“你們回去吧,雪天路滑,都小心一些。”一面吩咐身邊的人,“把朕的燈火給王婕妤和泓兒引路。”
王氏謝恩,上前牽過兒子,離得近了,又聽皇帝叮囑:“不要太嬌慣,男孩子摔摔打打才能長大成人,細皮嫩肉經不起風雪,到頭來還是你最痛苦。”
這話沒什麼驚喜,皇帝向來都是這麼幾句,可今日有些特別,項曄見王氏穿着單薄,說道:“你自己穿得這麼少,身體本就弱,還站在雪地裡等他。”
一面說着,皇帝解下了自己的氅衣給王氏披上,但之後立刻就走了,去的方向是通往那太液池上的夜明珠。
氅衣上帶着皇帝的體溫,想必是這宮裡無數女人想瘋了都渴望能體驗一下的感覺。
“娘,我們走。”孩子看起來很高興,自己和孃親都被溫柔相待,小孩子笑得那麼歡,項泓纔將滿八歲,本該是天真爛漫纔對。
王婕妤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明天也要用心念書,別又貪玩,知道嗎?”
且說皇帝離了母子倆,便徑直往上陽殿來,因脫了氅衣,走到珉兒面前時,已是滿身的寒氣,他站在爐火邊烤火,見珉兒起身爲他端茶,忙道:“你怎麼起來了,不是該躺一個月?”
珉兒卻把熱茶送來,搖頭說:“躺一個月才真要病了,皇上放心,我好多了。”
項曄上下打量她,雖然的確氣色好多了,可他被太醫說的危言聳聽,還是擔心珉兒的身體,喝了茶就把人塞回牀上去,用被子捂得嚴嚴實實。
“朕來的路上遇見泓兒和王氏,王氏只顧着兒子,自己穿得單薄,朕就順手把氅衣給她了。”皇帝輕描淡寫地說着,再看珉兒,人家更是雲淡風輕,根本不在意。
項曄故意問:“可別不高興,不過是瞧見了順手給的。”
珉兒卻笑:“沒有不高興呀,皇上關心自己的女人,是應該的。”
項曄道:“這話聽着,怎麼有幾分酸意?”
珉兒眼眉彎彎:“是皇上自己心虛?”
“就你的嘴厲害。”項曄嗔笑,但又哄着珉兒高興,“朕已經派人去平山打點,這會兒去更好,冰天雪地裡泡溫泉,別有一番趣味。”
兩人便這般天南地北地說開,項曄更談了幾句朝政的事,可今日關於長壽宮和秦文月的事,珉兒隻字不提,皇帝本是略知一二,見她不提自己也不問,只等之後去洗漱更衣,問起清雅:“當真是皇后的主意,還是淑妃自己解決不了了,再來求皇后的?”
清雅一一解釋了,見皇帝微微皺着眉頭,她道:“皇上放心,娘娘一定會讓太后再高興起來的。”
項曄嗯了一聲,而之後再去珉兒身邊,也不提這些事。
然而,也許是宮裡的日子太沉悶,哪怕找些不痛快,也比無所事事要強,隔天一早,昨晚皇帝半路遇見王氏母子的話就傳開了,現下皇帝眼裡只有皇后,妃嬪們心中早已積攢了不少委屈和怨懟,哪裡容得王氏這樣的人浮上來。
林昭儀幾人堵在王氏送兒子去書房歸來的路上,本要對她加以羞辱和欺侮,那麼巧遇上秦文月從宮外來,衆人不願秦文月去太后面前搬弄是非,一時便收斂了,客氣幾句散了去,秦文月再回頭看,王婕妤噤若寒蟬地縮在那裡,瞧着特別得可憐。
“王姐姐,她們還是這樣欺負你?”秦文月與這幾位,都是舊相識,直到皇帝把家人接到京城之前,她們都算是有往來,過去在紀州王氏就被欺負,如今還是一個樣兒。
王婕妤尷尬地一笑,輕聲說了句“我該走了”,便立刻離去,秦文月沒有阻攔,待去長壽宮的路上,與爲她領路的宮女說起王婕妤,才知道海棠宮這些年過得有多不容易。
來京的日子越久,知道的事就越多,昨晚聽錦繡說了半天,秦文月此刻還在爲沈哲和皇后之間的曖昧震驚,想來這在宮裡是不能提的事,不然她來了那麼久,竟然纔剛剛聽說這件事。
哥哥希望自己能攪亂皇帝的宮闈,秦文月亦爲此努力着,眼下可算一切順利,她毫不費力地就得到了太后的信任,宮裡的妃嬪大多不成氣候。唯有來自皇后的阻力無形而強大,她們幾乎沒有正經說過什麼話,可是一而再地,已經暗暗地對抗起來。
此時身邊的宮女道:“聽說等皇后娘娘鳳體康復,皇上要帶娘娘去平山療養,那裡是溫泉勝地,之前若非羌水關打仗,皇上和娘娘那會兒就要去了。”
“平山?”秦文月聽得,心中暗暗有了算計。
同是這一日,雲裳要入宮陪皇后下棋,一直等沈哲從朝堂歸來,她親自來告知後,才預備動身進宮。
沈哲客氣:“你不必事事對我說明,你想做什麼,只管去做就好。”
江雲裳卻道:“總該告訴你一聲,這樣才能少些麻煩,往後我去哪裡都會告訴你,好讓你省心些。”
“你不用太……”沈哲是好意,可妻子眼中的氣勢,卻容不得他回絕,自己本也沒什麼道理,沈哲也就閉嘴了。
但云裳誤會了他的眼神,不過也無所謂,很直接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叫我帶給皇后娘娘?”
而這些在沈哲聽來,彷彿又是妻子在和自己賭氣,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話要說,永遠也不會有,雲裳,你不要再問我這樣的話。”
江雲裳卻道:“我是好心的,沒有就算了,那我就走了。也許娘娘會留我用膳,我也不知道幾時回來。”
看着妻子瀟灑地離去,神形氣質有了很大的不同,回想成親那幾天不惜脫光衣服也要和自己歡好的江雲裳,短短几個月,就變的不一樣了。
沈哲自責是他的無情磨光了江雲裳的棱角,但眼下這一切在雲裳眼裡看來,不過是他自作多情。
而這天夜裡雲裳歸來後,還特地跑來告訴沈哲:“娘娘身體很好,心情也不壞,你可以放心了。”
沈哲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迴應,雲裳則滿不在乎地說:“我想你一定很擔心,還是告訴你的好。還有今天的棋局,雖然皇上要我贏,可隔開太久,完全忘了之前的路數,我還是輸了。約了娘娘後日再對弈,後天你有沒有什麼事要我做的?若是沒有,我就進宮去了。”
“你去吧。”沈哲被動地應着,“我沒有事。”
雲裳笑笑:“那好,我歇着去了。”
妻子又走了,沈哲忽然意識到,他們彼此的關係,好像又進入了一個奇怪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