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幾步就逼近了珉兒,朝她伸出手,珉兒下意識地把信遞了上去,她能感受到眼前人的憤怒,可她什麼也沒看,只是把信撿起來摺疊好,僅此而已。
項曄順勢將信展開似乎在確認信的內容,又立刻折起來,微微垂眸,口中冷幽幽地問:“朕昨夜對你說的話,還記得多少?”
珉兒應道:“臣妾都記得。”
“記得就好。”項曄的目光那麼冰冷無情,每一個眼神都彷彿是對珉兒的厭惡,堂堂男子堂堂天子,如此看待一個女人,甚至那個女人並沒有做錯什麼,英明冷靜的人表現出這樣強烈的牴觸情緒,反而有些不尋常了。
皇帝轉身而去,上陽殿又靜了下來,珉兒回身坐到牀榻上,一如方纔等候皇帝駕臨的姿態。
安靜下來,總會思考些什麼,珉兒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皇帝爲什麼會討厭她。
照太后的話來說,不僅僅是因爲她的父親,還因爲那位已經被供奉在太廟裡的敬安皇后,只是太后覺得,不該由她來講述那段往事。
也許所有人都認爲秋珉兒該爲此感到悲傷和膽怯,畢竟無論什麼原因,她都是無辜的。
珉兒過去的人生裡,琴棋書畫之外,便是每日侍奉祖母,盼着自己長大成人後,能有辦法救母親脫離趙氏的虐待。
可突然之間,她成爲了皇后,不能再侍奉祖母左右,但輕而易舉就把母親帶出了宰相府,給了她自由安定的生活,她的人生,一下子沒有了目標和期待。
祖母說,讓珉兒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好好地活下去就好,於是眼下的她,正思考着未來的日子該如何度過,哪裡有心思去在乎一個纔出現在人生裡兩天,根本互相都不瞭解,她也不在乎的男人的態度。
即便是君王,又如何呢。
寢殿外,清雅送了皇帝歸來,門前的小宮女問她:“雲嬤嬤,我們還要繼續等皇上來嗎?”
“都退下吧,皇上今晚不來了,明日六宮的娘娘們要來覲見皇后娘娘,你們要打起精神,不要給娘娘丟臉。”清雅吩咐了這幾句,便將大部分宮女遣散,再獨自到寢殿時,便見珉兒還跪坐在牀榻上,彷彿是安靜地等候着皇帝再次駕臨。
“娘娘,您睡吧,皇上今夜不來了。”清雅跪伏在牀榻旁,溫和地說,“皇上吩咐奴婢,請您獨自安寢。”
珉兒點頭,連鬆口氣的釋然,或是等不到的失望都沒有,那麼雲淡風輕的,彷彿只是結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她對清雅微微一笑,就順勢躺了下去。
“娘娘……”清雅雖然開了口,可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也早些睡吧。”珉兒溫和地笑着,安心自在地閉上了眼睛。她累了,之前幾天的疲倦還沒有完全散去,也不知道將來還會有什麼變故,能踏踏實實睡一晚,她就不能辜負。
上陽殿的燈火漸漸熄滅,夜明珠彷彿又沉入了太液池底,那最璀璨的光芒好像總是不會維持太長的時間,然而讓人費解的是,皇帝震怒後曾命周懷宣召六部和內閣大臣覲見,但是他在折回來之前,就改主意了。
等他拿着信再次離去,這一走就不是去宣政殿,正是清雅沒敢對皇后娘娘說的,皇帝他又去安樂宮了。
不知道羌水關發生了什麼大事,可皇帝的震怒在瞬間就收住了,他或許有更長遠的謀算,只是誰也不知道他再次折回來時,到底有沒有打算離去。
翌日一早,太后知道六宮今日要正式覲見皇后,一早就派人來說,請珉兒不必過去請安。於是上陽殿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正殿內外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那巍峨的龍鳳寶座,比平日更加金光燦燦。
清雅帶着尚服局的宮人,仔仔細細地爲皇后梳頭裝扮,因婚禮倉促,皇后的衣衫都是尚服局連夜趕工所制,今日這身禮服亦如是,宮女們很擔心她們估算的尺寸能不能合皇后的身量,待侍奉皇后穿戴整齊,見這彷彿量身定做般的衣衫,連她們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功夫好,還是娘娘的身段好。
上陽殿外,引橋的這一頭,妃嬪們已漸漸聚攏,初夏早晨的太陽已經很讓人不耐煩,過去三年的酷暑寒冬,太后都會免去妃嬪的晨昏定省,不知這位娘娘,有沒有這份體恤之心。
一乘肩輿緩緩而來,妃嬪們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淑妃娘娘萬福金安。”
淑妃扶着宮人的手走下肩輿,精緻的妝容遮蓋了她的疲倦,皇帝連着兩天在她那裡,她膝下還要照顧兩歲的小皇子,又要安排明日在長壽宮裡的家宴,早已是分身無暇。
更讓她心裡不踏實的是,皇帝前天晚上特別的粗暴,可昨晚又冷着一張臉,半句話也不說,自己費了半天功夫,結果只能冷冷地睡去。
明晃晃的太陽照在太液池上,粼粼波光炫目耀眼,讓人情不自禁地眯起雙眼才能看清上陽殿的所在。這會兒妃嬪們都到齊了,她們要一起走上引橋,她們曾親眼看着這神秘瑰麗的殿閣從太液池上屹立而起,卻沒有一個人踏上過這座島嶼。
突然來了個秋珉兒,就成爲了這裡的女主人。
後宮中,依照前朝舊制稍作改動,自皇后以下,妃嬪共分爲就九階,淑妃雖是曾經的六宮之首,但她的品階之上,還有貴妃一位空置着。
再下昭儀、修容、婕妤、美人等等,不論是從紀州王府來的,還是這三年裡得了名分的,皇帝的女人不算少,這後宮一直都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