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做。
其實如果換了是別人，他都不會有這樣的心理負擔。有些Omega突發情況或者不想使用抑制劑都會找單身的Alpha朋友幫幫忙。但林煦清楚自己身份尷尬，那次稀裡糊塗表白後，他就不再是岑月眼裡那個溫良無害的小朋友了。
岑月在他面前若無其事，並不代表心裡就有別的想法，他們都清楚，越避諱就越念念不忘。因此他更不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當做是朋友間的幫助。
怎麼會是Omega？
又怎麼會有……Alpha的信息素。
那一絲微弱的Alpha信息素已經淡到幾乎與岑月的梅花香別無二致，但一個人的身體裡能出現AO兩種信息素，基本不用再多加猜測。
靠在他肩膀上的岑月身體滾燙，連呼吸都是灼熱的。
林煦兩手虛扶着她的肩，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爲就這樣可以悄悄抱她一下，誰也不知道……這想法只是在腦海中過了一邊，就迅速消失不見。
林煦一手將她按住，一手拿過身後沙發上的抑制劑，在她手臂上比劃半天，愣是沒敢動手。
他自己平時怎麼糙怎麼來，過去生理課上直接用針往身上戳也不帶怕的，可在岑月身上他卻第一次體會了到什麼叫做無從下手。
就在林煦狠下心想扔了抑制劑出門買藥片的時候，懷中的人突然輕咳了一聲，聲音沙啞道：“……行了，別糾結了，你先走吧。我已經穩定了。”
林煦怔了怔，不知道該不該信。岑月卻是笑了，還有心情調侃幾句：“我這可是初期發情，最爲激烈，你要是待的久了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可不敢保證會不會打斷你的腿。”
情況未定，林煦哪能就這麼離開，問：“要不我在門口等着？你有事叫我。”
岑月閉着眼有些疲憊，卻還是笑着說：“我從十八歲分化……十八歲到現在，八年經驗還不如你嗎？沒事的，走吧。而且待會我要洗澡，你也要聽？”
林煦瞬間僵住，這話的衝擊可比信息素威力大多了。他慌忙站起來，在原地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手試圖將岑月拉起來。
“我先扶你回房間吧……你這樣可以嗎？”
岑月緊蹙着眉，逐漸涌上來的鈍痛讓她有些煩躁，語氣也就有些不耐煩：“行了，我還沒到不能走路的地步，快走吧，你一個Alpha待在這裡只會雪上加霜。”
林煦啞然，他看了看岑月，小心翼翼地將幾袋抑制劑的包裝撕開，一一在茶几上擺放好，小聲道：“……你注意身體。”
岑月勉強點點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在聽到關門聲的那刻，她幾乎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她顫抖着彎下腰，聽着骨節不間斷的脆響，胃部痙攣抽痛，才被壓下去不久的痛感再次冒了出來，迅速涌至四肢百骸。
她面無表情地抹了把額頭的汗，閉上眼默默忍受着後頸腺體處傳來的灼熱痛感，輕吸一口氣，呼吸都在發燙。
岑月當初的分化就並不完全，基礎沒打好，雖說最後看着也就那回事，但內裡是虛的，早早就埋下了隱患。
熟悉的窒息感一點一點淹過她的頭頂，涔涔的冷汗浸溼了她的衣衫。睡衣內外都是毛茸茸的，被汗水浸溼後黏在身上彷彿重逾百斤，岑月偏過頭，顫抖着手將林煦放好的抑制劑握在手裡，卻沒有再試着往身體裡注射。
到底在堅持什麼呢？
她臉色蒼白，下脣卻被咬得殷紅出血，只覺得肺部像在一絲一絲碎裂開來，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帶了血腥味。皮膚彷彿被鑽開了無數個小口，每次輕微的摩擦都像是凌遲。
這是她種下的因，並且已經逐漸嚐到了苦果。
她試圖撐起身子走回房間，然而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雙腿綿軟彷彿是踏在棉花上，剛走出一步就控制不住歪了一下身子，再也控制不住平衡。
桌上剩下的幾管抑制劑驟然受到衝擊，挨個摔落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好遠。
……隨着叮的一聲，明顯的失重感在此刻迅速漫上胸腔。
林煦一直不太喜歡電梯，總覺得頭重腳輕很不舒服。然而和剛纔的衝擊比起來，過山車和跳樓機都好像是清水白菜，不值一提。
他心裡有很多問題，堵在胸口窒息的難受，恨不得一刀切開放放氣。林煦氣勢洶洶走出好遠，還是憋得慌，乾脆掏出手機擡手就想扔。
然而他突然想起這手機是他花了一半零花錢剁手買的新款，瞬間泄了氣。
過於昂貴的手機讓他逐漸冷靜下來，理智回籠後他下意識向後看了一眼。
高樓遮住了部分溫煦的陽光，岑月那一戶此時揹着光埋在陰影裡。此時已近黃昏，夕陽西下，光線不再如白日時幾乎無孔不入，本是很正常的事，但林煦此刻莫名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岑月的性別對他來說其實沒有多重要，少年人總覺得自己的感情比一切都重要，外物都不曾放在眼裡。Alpha和Omega對他來說好像沒什麼區別，然而在此刻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是Alpha，那麼二十六歲未婚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傳統思想總是先成家後立業。但Omega不同，二十五歲基本就是極限，長期注射的抑制劑會一點一點毀掉她們的身體……
他扶着額頭覺得頭都要炸了，正想找個地方坐下的時候，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
突如其來的震動加鈴聲嚇得林煦手一抖險些將手機扔出去，仔細看了一眼是白瀟，這才慢吞吞按下了接聽鍵。
聽筒那頭卻傳來了夏諭的聲音：“兒啊，讓你帶的薯片買了沒？”
林煦聞言煩躁道：“沒，遇上點事，你自己去買吧。”
夏諭幾乎是瞬間就嗅到了八卦的氣息：“哦豁這是哪路英雄好漢能惹我們阿煦生氣啊？來來來說出來讓我們樂呵樂呵——”
換了往日林煦必要跟他對噴三百回合，但此刻他真的沒心情，閉上眼按着眉心打斷他的話：“你們在哪，我現在過去。”
夏諭頓了頓，也收起了玩鬧的心思：“你們學校旁邊的貓咖。”
林煦疲憊地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四個人雖然不是同一個專業，但所屬的兩個學校距離都很近，非常方便他們聚一塊玩。林煦對貓這種生物無感，但學校門口的娛樂措施畢竟有限，爲了方便和朋友相聚，平時也是沒少去的。
此時天色漸暗，貓咖的人已經不多了，夏諭蹲在門口叼着煙等他，見他從車上下來後猛地蹦起來，原地晃了晃才站穩。
“誒我去蹲久了站起來眼前一黑……怎麼了這是，誰惹你了？”
林煦看了一眼，不動聲色避開這個話題：“蹲久了別那麼快站起來，你剛那個德行不暈纔怪。你們怎麼還在這，不管門禁了？”
夏諭笑着打了個響指，道：“你忘了？上次約好了去你家通宵打遊戲的，明天是四個月難得一遇的休息日，咱幾個一天都沒課。”
林煦努力回想，這纔想起不久前林衍去他家那天，他心情不好約隊友們玩遊戲，最終毫無懸念的扯斷了隊友的後腿。就是那個時候他們約定了有空通宵。
他們四個雖然分別在兩個相近的學校，專業卻各不相同，平時或多或少都有課，一起玩也不能盡興，明天是難得的一天，他們通常都會約在一起玩。
林煦啞然，實在提不起興致，有氣無力地反問道：“要不我給你鑰匙，你們去浪？”
夏諭十分感動他的奉獻精神，然後拒絕了他。
然而大概是流年不利，今天除了他剩下的三個人興致都不高。夏諭雖然知道林煦心情不好，但沒想到這麼嚴重——從頭到尾他都像失了魂一樣，蔫蔫的沒什麼動靜。
白瀟坐在沙發上趕作業，周遠握着手機神情焦慮，林煦癱在一邊兩眼放空……夏諭把投屏打好，回過頭看着他們愣是沒敢提開始。
他默默又關了遊戲，拉了個板凳坐下，小聲問：“這都是怎麼了？”
白瀟率先開口：“我還剩點作業。”
周遠握着手機心不在焉：“……我家親戚來了，我媽催我回去……我覺得她是想我死。”
林煦縮在一邊，慢吞吞道：“……我現在才發現，我喜歡的人原來是個Omega。”
還是這個比較嚴重。夏諭一愣，下意識看了他一眼，連白瀟都關了電腦偏頭看向他。
夏諭：“……這不是好事嗎？”
林煦沉默片刻，誠懇反問：“老白啊，你是醫學生，我問你個事。一個Omega，二十六歲還是單身，身邊也沒有任何曖昧對象，她是什麼心態？”
白瀟沉吟片刻，說：“一是她摘除過標記，不能再被標記，二是她想死。”
林煦徹底蔫了。
這兩個答案，不管是哪個，他都不能接受。
但……又是事實。
對於未被標記的Omega來說，抑制劑就像是慢性毒/藥，會一點一點腐蝕使用者的身體。
而被標記過的Omega，即使是摘除了標記，曾經留下的部分信息素也足夠Omega度過發情期。
房間裡一陣死的寂靜。
林煦這兩句話連在一起，誰都能聽的出來他說的心上人怕就是這兩種情況。
林煦胡亂抹了把臉，後知後覺地感到愧疚，輕聲說：“……對不起。”
隨後又故作輕鬆地接了一句：“我先回房間睡會去，大家該幹嘛幹嘛吧，今天我就不玩了——我水平不好，估計又得扯斷你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