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陽不知是不在意還是習慣了,聽了剛纔那一番話半點反應也沒有,慢吞吞摸出酸奶撕開吸管袋子,看着林煦艱難的把瘋狂下滑的袋子往身上拉,氣勢洶洶地向前走,活生生走出了“鬼子進村”的氣魄。
他在後面默默盯着,品出幾分滑稽來,舔了舔脣上的酸奶,笑眯眯道:“哥哥急什麼啊,都在樓下了。”
林煦猛地挺住腳步,他回過頭看着岑陽,又看了看遠處的小商店,眉頭緊蹙,問:“他平時都是這麼跟你說話的嗎?”
岑陽想了想,說:“對啊,怎麼了嘛?”
林煦往上提了提下滑的袋子,只覺得自己心裡跟被袋子勒過的手指一樣,又疼又熱,他蹙眉道:“岑陽,你不覺得這些話……哪裡不對嗎?”
岑陽有點迷惑,盯着他緩緩反問:“哪裡不對?”
對啊哪裡不對???
林煦整個人都傻了,聽着確實是關心,也好像是好意,說的也都是事實,可爲什麼就那麼讓人不舒服呢?
岑陽不等他回答,低頭咬着吸管:“對嘛……沒有哪裡不對,就是鬧到小姨那裡也沒有不對。爺爺是長輩,說的都是關心,老人都這樣。我聽了不開心,你聽着好像也不開心,可是我們要是吵起來,他們就要找小姨理論。小姨沒有教我頂撞長輩,也沒有教我不禮貌,不能害她被誤會。”
林煦聽的頭暈,半響才反應過來,道:“算了,回家吧。”
岑月和岑星名下分別是兩套對門的房子,平時都住一起,只有在冬天的時候岑月纔會搬回自己的房子。
林煦從前從來沒有關注過這些,反正又不是金屋藏嬌,認識了這麼久岑月身上根本就沒有夾雜過第二種信息素。
只是這次突然聽到店主說的話,林煦大腦氣成一團漿糊後精準抓住了“岑月身體不好”這幾個字,後知後覺疑惑起來。
……難不成是……冬眠?
一團亂麻中突然跳出這麼幾個字,林煦頓了頓,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岑陽熟練地掏出鑰匙打開房門,便慢吞吞跟着他將買來的生活用品堆進岑星家裡。
岑星原本靠在沙發上眯着眼打盹,聽到聲音後猛然驚醒,睜開眼後卻無一絲初醒的懵懂。她坐起身,垂眸看着岑陽溫聲道:“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啊?”
林煦略帶心虛的咳了一聲。白瀟那幾個相對於他只是稍微懂一點,買菜的時候全憑直覺和上網搜索,花了岑陽不少錢,卻也不知道質量到底如何。
“辛苦你了。晚上我教你怎麼挑菜,下次不要一次性買這麼多。”岑星喘了口氣,只說這些話就似乎耗費了她不少氣力,“你想吃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放學後再順路帶回來。”
岑陽認真點頭。
林煦站在他身後,看到她蒼白的臉色一時心驚肉跳,忍不住道:“您……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擾了。”
岑星看向他,輕聲道:“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我身體不適,就不給你添亂了,路上當心。”
林煦點點頭,岑陽就乾脆跟在他身後道了句“我送你”,只是沒走幾步又被他推了回去。
“行了回去吧,乖乖寫作業。”
林煦捏了捏痠疼的肩膀,回頭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岑星的狀態真的是肉眼可見的糟糕。
岑月不愛交際,又好像沒什麼親戚長輩,這一家子又全靠她撐着……如果她的身體也出了問題,那該怎麼辦呢?
林煦猶豫片刻,還是去敲了岑月的房門。
許久,門那邊才傳來一聲輕飄飄的嘆息:“我今天不方便見人,你有什麼事回頭再說吧。”
林煦頓了一下,小聲道:“……關於岑陽,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那邊徹底安靜下來。
正當林煦猶豫是要打電話問一聲還是先回家的時候,門開了。
這個時間還沒有來暖氣,室內溫度不是很高。岑月裹着一件毛茸茸的小熊睡衣,臉頰透着不正常的紅暈,眼裡泛着迷濛的水光,不知是不是剛睡醒。
林煦得承認,門剛一開他就後悔了。他感覺到岑陽的問題,可又要以什麼身份去插手?而岑月又一定什麼都不知道嗎?
“怎麼跟小學生罰站似的,別緊張,”岑月笑了笑,道:“今天就不請你進去了,有什麼就快說吧。”
林煦斟酌片刻,說:“今天我陪岑陽到你們小區門口的商店買東西時,聽到店主和他聊一些……你們家的私事。我不是想多管閒事,但我覺得有些話不太妥當,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岑月怔了怔,疑惑反問:“什麼話?”
她顯然是不知道的。
林煦鬆了口氣,正想接着說,突然嗅到一絲不甚明顯的苦澀藥味,裹在清淡的梅花香味中極難辨認,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岑月見他不說話,又問了一聲,林煦便壓下滿心疑惑,輕聲道:“他說……你身體也不好,岑星有沒有告訴岑陽他爸爸在哪……他話裡是關心,可能沒有惡意,但我怕小孩子敏感多想,岑陽面對他的時候很緊張。”
林煦努力回想,卻見岑月神情驟然冷淡下來,語氣冰冷:“岑陽的父親關他們什麼事?我跟這個店主不熟,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
她情緒有些激動,猛地咳了一聲,扶着牆彎下腰來。
林煦嚇了一跳,伸手就想去扶,卻被岑月輕輕推開。她緩過神,半靠在門上,輕聲問:“岑陽什麼反應?”
林煦訥訥道:“他好像已經習慣了……他和我說,老人都這樣,人家也是關心,他不想那些人去找你,怕你被誤會教岑陽頂撞長輩……好像是這樣。”
岑月閉了閉眼,方纔臉頰上的潮紅已經褪了一半,顯出幾分頹然。她輕聲道:“岑陽小時候和小區的小孩打架,那時我在上班,不久後就有一臺手術。我脫不開身,回去時已經和解了,他只說和朋友玩的不開心,我也就沒問……”
林煦不知道說什麼,一瞬間覺得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他能嗑一箱。
見岑月臉色愈發蒼白,他趕忙道:“你別激動,先冷靜,這件事我們回頭再說,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岑月笑了笑,垂下眸神色複雜難辨:“不是你的錯。我自小沒有母親,父親工作忙,我就由月嫂和姐姐帶大。我不覺得我的童年有什麼遺憾。我以爲只要我們照顧得當,岑陽就不會——”
她的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腿一軟突然滑了一下,林煦嚇得心臟都要飛出去了,也顧不上什麼禮貌不禮貌,下意識伸手撐住她的身體,“我去你怎麼了?發燒?頭暈?還是那天和人打架傷到了?”
岑月其實只是剛吃的抑制劑有些不頂用,情緒一激動壓下去的發情期又返上來了,被他一連串的問題炸的頭更暈了,忍不住苦笑:“我沒事,你先放開我……”
這種無奈的情緒在聞到林煦身上一層又一層散發出來的凌冽清香後達到了頂峰——
岑月頓時有一種一頭撞他身上撞死自己也順便撞死他的衝動。
抑制劑在Alpha信息素的催動下徹底失效,血液裡屬於Omega的那部分瞬間躁動起來,後頸腺體彷彿被放了一把火,灼灼燃燒起來。
——岑月的信息素失控了。
林煦起初並沒有意識到哪裡不對,他見過的Omega信息素實在有限,只是突然覺得這梅花的味道濃郁了起來,甚至有些膩人,衝的他大腦有點暈。
直到岑月顫抖着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高到嚇人:“扶我進去……發情期到了……抑制劑在進門左邊的櫃子裡,幫我拿一下。”
林煦愣了一下,只覺得腦袋像是捱了一悶棍,簡直要炸開了。
他感覺自己眼前刷滿了花花綠綠的彈幕,重重疊疊壓在一起看不清內容,身體簡直僵成一塊鐵板,一切行動都憑着本能。
梅花的香味愈發濃郁,衝的人頭暈的同時還有些燥熱,林煦知道這不是好事,輕手輕腳地將她扶到沙發上,在岑月坐下的一瞬間觸電般退開三米遠。
他有很多話想問,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回想着剛纔岑月的話在櫃子裡翻找抑制劑。然而因爲過於慌忙翻錯了地方,他拉開只看到一櫃子用過的抑制劑,凌亂地堆在一起,數量驚人。
林煦只覺得他渾身血液都要凍住了,偏偏身體燥熱難耐,兩種感覺交錯在一起讓人愈發不適。
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震驚之餘還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恐懼。他終於找到滿滿一櫃子擺放整齊的針管抑制劑,隨手抓了幾個,戰戰兢兢看向岑月,問:“……Omega打抑制劑和Alpha有不同嗎?你……你能自己動手嗎?”
林煦並沒有用過針管抑制劑,Alpha的自制力天生強於Omega,平時身上帶點藥定時吃就行,學的那點關於Omega的生理知識早就還給了老師,何況他現在手一直在抖,哪裡敢隨便給岑月注射。
岑月勉強擡頭看他一眼,輕聲道:“給我吧。”
林煦飛速拆了包裝給她遞過去,忽略掉身體裡的不適與躁動,安安靜靜站在旁邊等待岑月下一步指令。
不知道是抑制劑實在不管用還是岑月身體已經不能再支撐下去,針尖剛刺入皮膚,她的手就突然顫抖起來。林煦怕她劃傷自己,大着膽子向前一步試圖去拉岑月的手。
信息素就在這一刻徹底炸開。
濃郁的花香如有實質,將他的身體整個包裹起來。林煦腿一軟半跪在她面前,感受到自己的信息素也開始不受控制,狠下心以“咬舌自盡”的氣勢一咬舌尖,雖說最終下來也只剩七分力道,但還是在瞬間就讓林煦嚐到了血腥的味道。
尖銳的刺痛勉強喚醒神智,林煦按住岑月的肩用力晃了晃,卻只見她半夢半醒間微低下頭,靠在林煦的肩膀上,露出蒼白柔軟的後頸。
他整個人都僵成了一塊鐵板。
我大概也不太清醒了。他想,發情期的臨時標記會有效果嗎?
或者說,岑月她……願意嗎?
林煦抱着一種近乎悲壯的心情,輕輕在她後頸上蹭了蹭,猶豫片刻,還是伸出了手去拿岑月身後的抑制劑。
隨後他感到了一絲微弱的氣息。
那氣息很淡,彷彿是微風過耳,一觸即散,但林煦還是能明顯辨認出——
這是屬於一個Alpha的信息素,對試圖佔領自己地盤的外來者最嚴厲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