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四年之前後遺症
“爲什麼……我渾身都疼?”拓拔野只微微扭動了一下脖子,便已是呲牙咧嘴。
“你小子!”秦陣暴吼一聲,右手一伸一探,已將毫無反應的禰衡拎在了空中,“你敢對他動刑?!老子撕了你!”
“欸?!”失去支撐點的拓拔野直挺挺就向後倒去,被我慌忙一把摟在懷裡。
禰衡撲騰了兩下,卻根本無法從他的鐵爪之中掙脫,只好用力握住了秦陣的手臂辯解道:“我絕對沒有動用私刑!徐刺史當可以爲我作證!”
徐晃點了點頭,秦陣的面色稍緩。
“伯虎將軍,請勿動氣,”張賁也上前勸道,“我剛剛已經檢查過了,雲龍將軍身上並沒有一絲新傷。”
“哼!”秦陣終於鬆開了手,禰衡被迫感受了一次高度超過一尺的自由落體運動。
我一邊緩緩將拓拔野放平,一邊向秦陣怒斥道:“我覺得你纔是真心想殺害拓拔的兇手啊!”
“嘿……我這不是心急嘛……”他訕訕地笑了笑,又朝拓拔野問道,“兄弟,你還好吧?”
拓拔野看了看他,怔怔地反問道:“你……是誰?”
秦陣不禁呆在了原地:“你……不認識我了?”
“看你這一臉呆相,就知道你是個傻瓜!”拓拔野哈哈而笑,卻因爲觸發了渾身的肌肉而疼痛難忍,整張臉的表情猙獰不堪。
張賁忙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揉捏了起來:“拓跋將軍久臥病牀,身體缺乏活動,還需要稍事恢復。”
“奶奶的,這種事情你也敢開玩笑!”秦陣揚起了拳頭,卻又不敢朝他身上落去,只能這麼懸在半空。
“雲龍,你真的沒事吧?”我低頭問道。
拓拔野咧了咧嘴:“除了渾身使不上力氣,其他還好,這裡是……洛陽嗎?”他偏頭看了看屋中衆人,“公明?是你一路護送我到洛陽的嗎?多謝你啦。”
“這裡還是晉陽,”徐晃忙搖頭道,“主公聽聞你重傷昏迷,親自帶着伯華來看望你了。”
拓拔野吃了一驚,掙扎着就要從牀上爬起,卻被我輕輕按在了胸前。
“末將只是久戰乏力,如何值得讓主公荒廢了國事,還奔馳千里來到洛陽……”他輕輕抽了抽鼻子,倒是沒有感動得泣不成聲。
“少跟我來這一套,”我笑着啐了他一口,“我只是想來看一看,究竟是這幫叛逆太強,還是你現在變弱了,竟然被他們打得昏迷不醒。”
拓拔野笑了笑:“這幫叛逆也沒多強,我記得我隨手一刀就把於夫羅那廝的狗頭砍了下來……”
“拓跋將軍,”禰衡似笑非笑的聲音響了起來,“那之後的事情你又作何解釋?”
“之後?”拓拔野的聲音低了下去,“之後的事情……我、我怎麼記不得了?”
“要我告訴你嗎?”禰衡一步步走上前來,“你衝入了自己的部隊,致使你自己的親筆當場斃命五十六人,重傷不治十四人,輕傷者三十餘人,若非呂布、夏侯淵二將拼死將你制住,恐怕你手下的四千人馬就要被你屠戮殆盡!”
“你……”秦陣睜大了眼,怒吼了一聲,“這是污衊!拓拔怎麼會做出這等事情!”
“我禰衡雖非君子,但那種小人行徑還不屑爲之,”禰衡向他輕蔑地笑了一聲,低頭朝牀上的拓拔野說道,“當日親眼目睹之人,又不是隻有我一個,徐刺史、呂、夏侯二將,還有場中數萬部隊……呵呵,當然,還有那些倖免於難的你的衛兵,你大可以一一求證。”
拓拔野的目光在屋內遊移了一週,最後落在了徐晃的身上:“這……是真的?”
徐晃沉默着點頭。
拓拔野又看向了我:“王上……是知道了此事……纔來看我?”
我搓了下鼻尖,緩緩說道:“雲龍,你是和我歃血約爲兄弟的人,我也不願瞞你。不錯,禰正平向朝廷報告,此役雖然大捷,但你在戰鬥中迷失了心性,大肆殘殺友軍,朝廷衆臣已經一片譁然,所有人都認爲你畢竟身爲異族,即使如何厚待你們,”我瞥了秦陣一眼,“你們也不會真心以我爲主,有些人,甚至提議將你直接處死;溫和一些的,則希望我收回你們的兵權,以高官厚祿將你們供養起來,就算是顧念你們多年的戰功了……”
從我說道“直接處死”時,拓拔野渾身上下已無法抑制地顫抖了起來,待我講完,他竟是無聲地淌下了兩行熱淚。
我伸手替他抹去了淚水,溫言道:“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哭的。”
“我是哭爲我所殺的弟兄!”他張了張嘴,熱淚又一次滾滾而下。
他聲淚俱下,難以自制,我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畢竟,那些人確實是他親手所殺,我總不能說那些無辜的護衛們死得大快人心吧?
“就算你現在痛哭流涕,也無法抵消你所犯下的罪惡,拓跋將軍。”天生就不會做好人的禰衡一臉正氣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知道!”拓拔野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我殺害了這麼多弟兄,就算死一百次,也無法讓他們復活過來……”
“正平,”我沉聲對禰衡道,“拓跋野此次所犯事大,不能這麼輕易處理,要押回洛陽,由法院、兵部、軍事院三司合審之後,再做定論。”
禰衡翹了翹嘴角:“臣只管都察院的職責,若是這三司處置不當,臣自當進言彈劾。”
“隨便你。”我朝他揮了揮手。
他躬身行了一禮,揮了揮衣袖離開了房間。
“雲龍,”我收回了視線,“你剛剛清醒,便在晉陽稍事休息幾日,再趕到洛陽來吧。”
“是。”拓拔野低聲應了。
“雲龍,你能不能記起來,昏迷前的情況?”張賁忽然出聲問道。
他回憶了片刻,緩緩答道:“當時……我率領親衛突入於夫羅的中軍大營,迎風一刀將他砍成了兩截……然後……我就趕到血脈倒涌,眼前似乎血紅一片,好像看到的都是敵人一般……”
徐晃也道:“當時,雲龍是不分敵我,只要是擋在他面前的人,都會成爲他砍殺的目標……有人說,就像是一條瘋狗一樣……”
張賁思索了半天,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等等伯華,”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你知道瘋狗若是咬了人,這人也會喪失神智的吧?”
“呃?”他微微一怔,而後道,“是,若是被瘋狗所咬,短則七日,長則數年,大多都會神志不清,直至喪失性命,但云龍是與南匈奴作戰,並沒有被瘋狗咬傷啊,王上爲何有此一問?”
“不……”我緩緩將目光移向了拓拔野的腰部,“他是沒有被瘋狗咬傷,但他被野狼咬掉了一塊肉……”
拓拔野悚然一驚。
“不錯,”作爲當年並肩作戰的戰友,徐晃也回憶了起來,“四年之前,主公爲朔方太守時,我們曾在草原上遭遇了野狼,當時……雲龍確實被狼王在腰上咬了一口,難道……會是這個原因?”
張賁訝然:“被狼咬在腰上……狼毒何其兇猛,沒有斃命當場已是萬幸啊……”
“若非主公親自替我吸吮了毒血,恐怕我沒回到朔方就一命嗚呼了。”拓拔野喃喃道。
“你這四年來,有沒有類似的感覺?”張賁又追問道。
拓拔野微微閉上了眼:“有幾次與敵軍大戰時,偶爾會覺得渾身血液奔流極快,心臟的跳動甚至幾乎要跳了出來,但……每次事後稍加休息就恢復了過來,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當場昏迷。”
“好了,”我擺了擺手,“拓跋,你先休息兩天,然後……你負責把能被你誤殺的弟兄們的屍體好好收斂起來,如果能找到家鄉,派人把撫卹金送回他們的親屬,二十天之後,我要在洛陽看見你,你……事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是。”他低聲,但很是用力地回答了我。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轉身走出了房間。
“主公?”徐晃從身後追了出來。
“我這就返回洛陽了,”不理會他的驚訝,我向他吩咐,“你做好這兩個匈奴部族的遷移工作,不要再生亂子;另外……拓拔野若是要走,不管往南還是往北……你都不要管他。”
徐晃臉上的驚訝之色愈發強烈。
我朝他揮了揮手,翻身上了戰馬。
典韋、賈穆和張賁慌忙騎上了各自的坐騎,五百名騎兵如風一般掠過了古老的晉陽城。
我微微擡起頭,看了看微微發着光暈的太陽,心中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