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死亡的顏色
《黃帝內經?靈樞?本藏》雲：“人之血氣精神者，所以奉生而周於性命者也。”
二千五百年前，中國誕生了一部醫學奇書，那就是《黃帝內經》，在這部典籍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概念，那就是血氣精神，那是維繫生命的本源之物。從醫者可以根據人的氣血臉色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患病，是否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而我的這名患者，則自稱有更爲高絕的本領。這本領雖然在外人聽來神乎其神，但是對他自己來說，卻是一種困擾。
他：
“你的顏色不錯，你的身體挺健康的。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個人（另外一名和我一起工作的主任醫師），身體就沒你那麼好了。”
我：
“你是說他氣色不好？不過他跟我一起工作了有五年多了，身體一直很好。”
他搖了搖頭，神神秘秘地湊了過來：
“不是臉色，是顏色，身上的顏色。他的顏色有點青黑，他的身體肯定哪裡不對，最好讓他去檢查檢查，不然以後病情說不定會加重。”
我：
“哪裡的顏色？他身體的哪個地方的顏色？”
他：
“身體表面的顏色，就像是有一層模模糊糊的光暈照着的。對比一下月暈，你就知道了，就是在人的周圍有一層淡淡的光線，不是像電燈光線一樣很清楚的那種，有點朦朧，但是是貼在人的皮膚表面的，會散發出一些淡淡的光。”
我：
“這麼說，他是全身上下都有你說的光麼？”
他：
“當然是，每個人的身體其實都是個發光體，都能發光，就像螢火蟲一樣，只不過別人看不見自己和他人的顏色，我卻能看見，還能通過這些顏色預知哪些人快要死了，哪些人還能活很久。”
我：
“你還能夠根據別人身上的顏色預知別人什麼時候死？”
他：
“對，這就是我的能力，別人都學不來。我走在路上，看一個人一眼，就能自動看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顏色，然後我就知道那個人的命還有多長，將來會死得有多慘了。”
我：
“是不是快死的人顏色都很深？”
他：
“對，差不多。我以前去醫院探望我胃癌住院的舅公的時候，他身上都是濃濃的黑色，雖然醫生說他已經切除了胃，癌細胞應該不會擴散，但是我看我舅公的顏色就知道癌細胞肯定還是會擴散的。果然，不到半年，他就復發了，第二年就死了。從那時候我知道身上散發着黑顏色的人一般活不過兩年。這個結果我後來還驗證了好幾次。”
我：
“你怎麼驗證的？”
他：
“其實很簡單，就是沒事的時候去醫院裡面溜達個一圈，然後記下那些人的姓名和年紀，再過個一年半年的再去人事局打聽打聽那些身上散發黑色的人還活着沒有，如果那個人死了，就說明我的預測是準的。”
我：
“那你的預測準嗎？”
他：
“當然準，我已經預測了有五個人了。如果不是人事局那邊不隨隨便便給我檔案，我怕是能預言得更準。”
我：
“那些人都是黑色的吧？”
他：
“對，黑色的，稠密密的，就像黑色綢布一樣，都可以把人給吸進去了。”
我：
“那麼沒什麼病的人就是白色的了？”
他：
“其實也不算是白色，是玉白色的，帶點那種亮燦燦的光，光越是亮，就說明這個人越是健康。其實這樣的人很多，只要看看街上的那些孩子，或者婦女抱着的嬰兒，就能看到那樣的亮光，剛生下來的孩子是最健康的，至少大部分都是，生命力最頑強，又沒有什麼疾病，所以肯定是最亮的。”
我：
“那其他人呢？比如說，一個雖然不算重病，但也是有點小毛病的人，比如高血壓、心臟病之類的？”
他：
“那就得看病情種類跟壽命長度了。像你剛纔說的高血壓，那也要分程度的，有些人高血壓很輕微，那顏色看起來就淡一些，如果有些人血壓很高，都威脅到了生命了，那顏色肯定就很濃了。”
我：“你看到的顏色，都是黑色、白色麼，有別的顏色麼？”
他：
“當然是有的，而且還是跟那個人患的病的類型有關係。”
我：“你還能看出別人是什麼病？”
他：
“能看出個大概的位置。如果一個人身上的光是紅的，略微偏黑，那麼那個人肯定是心臟有毛病。一開始我發現每個人身上的顏色多多少少都有偏差的時候，還不知道原因，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顏色代表的就是患病的位置。紅色是心臟，估計心臟跟血液循環關係緊密吧。我舅公病的時候，他身上的顏色是黃黑色的，那是他的胃有問題，在醫院裡的時候，我特地瞭解了一些病人的病因，他們想隱瞞也隱瞞不了，我看到一個人黃色，就知道肯定是胃不好，如果是黃黑色，黑的很濃，那肯定是胃癌，基本跑不了了。”
我：
“其他位置呢？你也都做過統計？”
他：
“對，一開始那陣子，我很迷糊，心想爲什麼每個人身上的顏色會有出入呢？後來發現我舅公是胃癌所以是黃色後，我就想其他顏色也應該有對應的病，於是我就忍不住去做了調查，後來我果然發現顏色是跟人患病器官關係密切啊，如果一個人是青色的，那肯定是他的肝臟不好，有的是肝結石，有的甚至是肝癌。如果是肺不好，那就是白色的，但是那種白色不是健康人那種會發亮的白，是白森森的，跟死人骨頭一樣的那種沒有光澤，很黯淡的白，然後就是腎，如果一個人腎不好，那他的顏色肯定是黑色的。”
我：
“那如果是腦袋或者其他位置有毛病呢？”
他：“如果是腦袋有毛病，那肯定是金色的，如果是下身有什麼毛病，那肯定就是櫻紅色的，就是櫻花的那種顏色。如果是胳膊、腿有什麼毛病，那我就不太能看出來了，因爲那些顏色也是紅紅的，基本和心臟差不多，就是稍微淡一點，不仔細看很難區分是心臟還是手腳有毛病。”
我笑着說：
“就憑你這本事，你不當個算命先生都可以當個土醫生了，也不算個毛病，爲什麼要到這裡來呢？”
他：
“因爲我控制不住自己啊。我不管看到誰都知道他能活多久，這就跟你看到別人身上捆了炸藥，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爆炸一樣，太難受了，我的媽媽身體不太好，我看到她的身體就是黑黑的，每天跟她說話相處的時候都想着她馬上就要死了，就像我媽頭上有倒計時似的，真的讓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要這種能力了。”
我：
“這樣啊，也是，人活着，本來就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纔有期待感，要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就會活在死亡的陰影裡，活下去的味道都沒了。你這樣的想法，我倒是挺能理解的。還有什麼別的理由嗎？”
他：
“其他理由倒也不多，不過硬是要說的話，大概是我還能看到點其他東西吧。”
我：
“其他東西？”
他的神色開始緊張起來，眼神也開始變得不安分：
“我還能夠看到一些有超乎常理的顏色的人，那些人讓我很不安。”
我：
“什麼樣的顏色？”
他：
“黑色，很黑很黑。”
我：
“你不是說過嗎，那樣的人是患病了。”
他：
“不是這個意思，我看到的那幾個人顏色很黑很黑，那樣的黑，我一般只在死人或者快死的人身上才能看到，可是他們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和普通人一起活得好好的，有說有笑，就像什麼毛病都沒有，這……根本不可能，是吧？我一開始根本無法理解那種人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後來我才懂了，懂了之後，真的把我嚇尿了。”
我：
“怎麼了？”
他：
“那些人，根本不是活下來的，而是早已經死了，他們都是死人，但是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活過來了，才能重新像普通人一樣生活。我跟蹤過一個身上散發黑色的人，那個人身上明明全是黑色，但是還跟沒事人一樣在公園裡逛蕩，跟碰面的人打招呼，狗見到了他都會吼叫。我就一路跟着他，想看看他這個例外到底是怎麼回事，後來，我跟着他……卻看到他進了醫院的太平間，而且，就沒有再出來過……我嚇得當時就跑了，後來我回到家，越想越不對勁，想起來，那個渾身黑氣的人也的確和普通人有點細微差別，我看他臉色都是僵白的，走路也很僵硬，木愣愣的，大熱天的身上還沒有汗，的確就是個死人的模樣……”
後來在根據腦檢測顯示，這名患者的精神分裂症對大腦的傷害已經擴散至了腦部的前額葉，他的這種情況，屬於典型的精神分裂導致的幻想。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在生物的進化過程中，人類爲了利於生存，大腦會進化出一個抑制機制，自動美化和忽略一些明明親眼所見的事物，比如說，當我們吃着午餐的豬腸時，我們不會注意到豬腸依然有着非常細微的糞便分子，因爲那些會影響我們進食，所以被大腦所選擇性忽略了。
久居魚肆而不聞其臭，也是大腦選擇性抑制一些影響我們生存的生理功能的例子。
從生理學上來說，人體和動物一樣，是通過氧化還原來釋放能量從而產生運動的能力的，我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吸，血液循環、器官活動，神經抽動，這些無一不在釋放熱量，這些釋放出來的能量會附着在我們的身體周圍，用一些特殊的儀器，的確能夠看到這種奇妙的光芒。這種光芒，被稱作“人體輝光”。如果用人體輝光，可以解釋這名患者所看到的景象，但是這名患者的能力，卻已經不僅僅侷限於看到人體輝光的範圍了，他還能夠通過人體輝光來預知人的壽命，這是超乎常理的能力。
從醫學上來說，一切不利於生存的生理變化，都是“病變”。是否有利於生存，是我們對疾病的評判標準，但是就像殺死癌細胞會殺死正常細胞一樣，我們大腦抑制了一些不利於生存的功能，或許也就失去了看到真相的機會。
從某種懷疑論者的角度來說，這名精神病患者是否就是缺乏了大腦的抑制機制，而擁有了被我們埋沒的能力，看到了這個世界的裡層結構呢？
已經麻木了這個世界的我們，終究只能麻木地去猜想。
是我們自己，束縛了我們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