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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劇院之鬼上

第1章 劇院之鬼上

三色貓系列

“那可不行。”橋本康夫說。

長沼和也似乎在期待他這樣說。

“等等嘛。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

“沒有不過什麼的。那是大前提哦。成立‘奇情俱樂部’時就決定了的,不是嗎?”

橋本康夫的說法是肯定式的,如往常般堅定不阿。

“所以我說我知道哇。”長沼和也有點不高興的樣子。“總之,聽我解釋呀。”

“不行。沒什麼好討論的。”橋本康夫用事情已有着落的語調說。“‘奇情俱樂部’是男性專利的社團p米p花p書p庫p?ww

,女子入會不受承認。那是社團開始時的精神。”

這是位於東京都目黑區的私立上志學院高校。放學後四個男生聚在安靜的課室裡。

全體都是高校三年級學生。

“喂,橋本,你聽我說好不好?”長沼從椅子上探前身子。“懂嗎?‘奇情俱樂部’並不是個不讓女孩加入的正式社團哦。”

“所以我說──”

“聽我講完!”長沼大聲打斷他。

說起來,橋本康夫是所謂的知識份子類型。身材瘦長,戴着銀邊眼鏡的他,跟長沼和也相對。長沼個子高大,體格魁梧,腦筋轉得不太快。跟口齒伶俐的橋本比較之下,他能勝出的大概只是聲音夠大而已。

“懂嗎──”說到一半,長沼哽了一下。一旦激動時,他想說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對了。下次的文化祭(文化活動節),‘奇情俱樂部’準備怎麼做?”

“當然是照舊了。”

“即是展出作品囉?那筆錢從何而來?嗄?怎樣展出嘛?”

“那個──”橋本第一次表現遲疑。長沼趁勢追擊。

“如果接受女生的話,就可從學校申請補助金了。那樣一來,不就能夠參加文化祭了麼?”

橋本剛纔充滿自信的語氣完全變了樣,他遲疑不決地說:“錢嘛──總有辦法的。搞展覽不需要花太多錢……”

“用難看的字體寫說明,還有貼出豆腐般小的照片?誰會來看呀?去年還有人加入,是拜特別上演所賜哪。可是,俱樂部的八米釐放映機壞了、銀幕太舊太髒不能用,必須換新的。你想從哪裡擠出那筆錢來?”

長沼趁勢從椅子站起來。橋本聳聳肩。

“那麼,問問其他兩個的意見好了。”

他似乎判斷出,與其和長沼爭辯,不如停止爲上策。

“──你們認爲怎樣?”

由於小個子和娃娃臉的關係,常被誤認是新生的關谷實,跟長髮及肩、有大人風貌的明石一郎對望一眼。

“那個……呃……”說話方式斷斷續續的,乃是關谷實的習慣。“所謂的──精神吧,我想原則也很重要。不過嘛,在現實裡,這個俱樂部也不能維持下去……很傷腦筋的……”

“爲何不能維持下去?”

在橋本的逼問之下,關谷馬上畏縮起來。

“我說……可能不能維持下去……不過……畢竟……”

“我們高三了。”明石一郎提出通情達理的意見。他的夢想是上大學後,可以自主製作電影。作出人意表的發言,吸引大家注意的“演出”是他的專長。其他時候,他是個十分寡言的男孩。

“那個怎麼樣?”

“那是我們最後的文化祭了。我們不想它悽悽慘慘地結束啊,不是嗎?”

就像說出事先預備好的臺詞般。說完後,明石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香菸盒,抽出僅存的一支香菸後,把空盒用力一擰。

“所以要打破原則,是不是?”橋本說。

“原本我就沒說不準女生加入哦。所謂的奇情電影,若是沒有受攻擊的女性就不能成立的嘛。”

明石一說完,長沼馬上接腔:“對呀,女生也應該加入纔是。”

“時機”似乎太好了些。橋本的眼睛飛快地在長沼和明石之間往返。兩人稍微交換一下眼神的情形,被橋本看到了──原來他們事先說好的。

我早知道有古怪,橋本在內心喃喃自語。長沼從未有過如此充滿自信的發言。

橋本察悉,恐怕連關谷也早已被長沼說服了。三對一。因爲確定了,所以長沼如此強硬。

四個人成立“奇情俱樂部”時,橋本是委員長。那是高一時的事。大家十分順理成章地認爲,沒有比橋本更適合當這種領袖的了。他成績優秀,老師們對他的印象也很好。

假如少了橋本,只有他們三個一起成立這個俱樂部的話,老師們肯定會說“那種壞嗜好的俱樂部令人不愉快”什麼的。

四個人討論,意見分爲二對二時,以委員長的權限,通常會採用橋本的意見。可是,現在是三對一。這時如果濫用委員長的職權的話,長沼等人恐怕全體一致地提出要替換委員長吧。新委員長大概是長沼……

開玩笑!豈能讓這種傢伙騎在頭上?

橋本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這時反對也沒用。可是,爲何長沼突然提出要讓女生加入?文化祭時,俱樂部被承認是正式的社團,只要交出社團費就有辦法了,那是事實。不過,長沼從未在意過那種事。他不是那種爲麻煩的事傷腦筋的人。

長沼之所以提出這件事,必有理由。

橋本在幾秒鐘的沉默間,就在想那些事。

“──好吧。”橋本點點頭。“也許你們說得對。”

長沼鬆一口氣似地微笑。

“有女生加入的話,招收會員也一定容易得多,對嗎?”他望望關谷和明石。

“可是,大原則變更了,大致上有必要聽取全體會員的意見來裁決吧。”

“沒人反對的。”明石說:“也許橋本沒聽見,其實大家都在埋怨說爲何不收女生哪。”

“──是嗎?”橋本木無表情地說:“我不曉得。”

“沒有人討厭女生的吧。”說着,長沼笑了。

橋本摘下眼鏡,開始用手帕抹鏡片。沒有人知道,這是他煩躁時的習慣。

我不會原諒你們的──橋本在心中喃喃自語。說我“錯了”的人,絕不饒恕!

把眼鏡重新戴上的手有點顫抖,但誰也沒察覺。

“有女生想加入嗎?”橋本用平靜的語調問長沼。

“對──有哇。”

“誰?”

“竹林明。”

“竹林……有這麼一個人嗎?”

“高二的插班生。”關谷說。

“咦,你認識她?”長沼的臉色有點沒趣。

“在職員室的佈告板上見過她的名字,但沒見過她。”

“是嗎?對了,她從明天起來學校上課。”長沼得意洋洋地說。

“你怎知道的?”明石邊吸菸邊問。

“嗄?你想知道就告訴你好了。”

“你好像和她交談過嘛。”

“上星期日,她搬到我隔壁的公寓來了。”

“隔壁的公寓?那幢學生公寓?那不是大學生專用的嗎?”

“聽說是透過特別關係而租到的。”

“那她一個人住囉?”

“那個當然,一間四疊半(約十三平方呎)大的單位罷了。”

“你怎麼認識她?”

“她來拜訪我了。”長沼滿面得意之色。

“拜訪你?”

“她聽說我在上志上學,於是說她也會去上志……”

“然後談起這個俱樂部的事?”

“對。於是她表示一定要加入。”

橋本好不容易纔壓抑住向長沼大聲斥責的衝動。他一定是被對方可愛的撒嬌攻勢所迷倒,然後騎騎笑着接受的──爲了那個女孩,他企圖改變俱樂部的鐵則……

“有啥關係?已經決定接受女生加入了。”關谷點頭。

“她,在外邊等着。”長沼有點難爲情地說。

“現在?那就叫她進來吧。”對女生很友善的關谷馬上說。長沼匆匆地走出課室。

“一見鍾情吧。”明石笑了。

“長沼愛上的,大概是相當健壯的女子吧。”關谷也笑着說。不過,他看起來畢竟很在意新來的插班生,眼睛一直沒離開門口方向。

“必須找出文化祭的花招了。”橋本用事務性的語調說。

“來不及了嗎?”明石問。“不是說可以拿到《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嗎?”

“那間公司快倒閉了。日本來的訂單不知顧得到沒有……”

“如果不行,就得找別的了。”

“波里斯卡洛夫的《科學怪人》或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鬼》已不能吸引觀衆了。因爲上演過無數次啦。”

“畢竟有必要回到原點去。”橋本稍微回覆本來的語調。“羅拔維納的《卡里加里博士》()、慕魯納的《諾斯菲拉切》(諾斯菲拉切是德國恐怖片《nosferatu》的主角,是吸血殭屍之一──譯者注)、巴里摩亞的《狂魔》……發掘古典的劇本,必須讓大家知道,‘奇情俱樂部’絕非一般通俗品味的團體。”

“聽說了沒有?”關谷說:“有個加入俱樂部的高一學生,他的父母跑去老師那裡查詢了。他們問‘奇情俱樂部’是不是什麼怪誕的團體咧。”

“開什麼玩笑,真是的。”橋本苦笑……

課室的門打開,長沼探臉進來。

“我帶來啦──來,進來吧。竹林明君。”

在長沼的催促之下──“她”走了進來。

我被鬼迷心竅了嗎?

橋本康夫下了電車,從車站沿着河邊走回家的路上邊走邊自問。

快十點了。儘管有社團活動,但這麼晚纔回家的事很少有。由於他們進咖啡室談到九點,也不是沒道理。

不過,他不需要爲遲歸找藉口。橋本的父親是公務員,母親原是教師,他們完全信任自己的兒子。反而是妹妹信代才高一,屬於不穩定的微妙年齡,她本人也有點不按常規的叛逆性格,因此父母親待她比較嚴格。

無論如何,橋本康夫在上志高校三年級學生中經常是名列前茅的優異生,他組織稍微怪異的社團的事,父母親並不加以追究。

上志學院本身有大學,但優秀的學生通常報考國立大學。當然,橋本投考東大或一橋等著名大學也是既定的事實。他本身也有那個意願,預備班和模擬考試的成績也保證百分之九十九的合格率。

“我回來啦。”

走進玄關時,妹妹信代冷不防地用浴巾裹住身體出現。

“回來啦。好晚哪!”

“怎麼那副打扮。”橋本瞪妹妹一眼。

“有女人味?”

“會感冒哦,傻瓜。”

脫鞋走進屋裡時,從廚房傳來母親的聲音。“康夫嗎?”

“是呀。”

“晚飯呢?”

“嗯──吃過了。”

這樣一說,橋本才發覺自己沒吃晚飯。

“做了什麼來?哥哥。”信代問。

“社團呀。”橋本走進客廳,拋下書包。“文化祭快到了。”

“可別拍拖拍到天亮纔回家哦。”

“多嘴。趕快換衣服吧。”

“不要!”

瞬間,浴巾差點掉下去。信代連忙兩手抱住浴巾消失了。

無意中見到妹妹已經發育完全的胸部時,橋本感覺到心臟的鼓動加速。

──傻瓜!妹妹的**,不是從小就看過了嗎?

橋本帶着不安的心情坐在沙發上──眼瞼背後,妹妹的裸像和竹林明的臉成爲一體。竹林明裸身站在那裡。

你在想什麼?!好自爲之!

橋本甩甩頭。可是他知道,他無法忘掉竹林明。從她一踏入那間課室那一刻起,他便一清二楚了……

“是美人兒哪。”關谷實說。

“嗯……”明石一郎漠不關心地眺望窗外。

“當她走進課室時,我嚇了一跳。長沼的女朋友嘛,我以爲沒啥大不了的。儘管如此──不是太漂亮了嗎?”

向來尊重女性的關谷。他把感動表示出來的方式是直截了當的。

“有點──冷冷的感覺。她不適合當奇情電影的女主角。如果襲擊她的怪物被那種視線回望的話,可能無法動彈哦。她屬於襲擊方面的類型吧。說起來,出現在《吸血鬼卡米拉》的女吸血鬼,不就是那種感覺麼?”

“你好會講哪。”明石把長髮攏上去說。

“但是,不是很大的衝擊麼?竟然見到絕世美女。”

明石和關谷搭相同的私人鐵道(電車)。關谷會在附近的車站先下車,但差距不遠。

“對了。她爲何給人冷冷的感覺,我懂啦。”關谷點點頭。“清一色的黑色服裝:黑毛衣、黑裙、黑鞋──簡直像喪服一樣。看上去更冷了。一定是。”

明石打哈欠,不說什麼──那種小處,藝術家型的明石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不過,她所發射出一種類似放射線似的看不見的光芒,像關谷這般單純的男孩是感應不到的。

在那裡的四個人當中,只有我知道,明石想。橋本等於是個把計算機當眼鏡來載的男子;長沼大致上不解溫柔,是個粗心大意的人。

關谷?他自以爲懂得女人心理而已。只會看女人表面的關谷,他也捉不住從竹林明內心放射出來的東西。

那是等候被髮掘的個性和魅力。那個必需天才的技巧才能把它引導出來,需要像我這樣的天才……

然後,她也感覺到我裡面有互相呼應的東西。在咖啡室談話期間,從她時不時投向我的視線可以知道。無論怎樣吵鬧的環境,卓越的人都能彼此發現對方的存在……

“──不是很有趣嗎?”關谷說。

“什麼事?”

“橋本啊。他爲她神魂顛倒啦。”

“爲她?你說竹林明?”

“對呀。在咖啡室裡,你沒發覺他看她的眼神?喔,我得下車了。再見啦。”

“嗯。”

在電車門關上之前,關谷從車廂衝了出去。

電車跑動時,明石重新坐好。對。那傢伙一直在看她──是真心的嗎?那種像在熨剛洗過的襯衣的男人,怎會愛上她?

明石在脣端微笑──他們不是他的對手──是的。優秀的人才會愛上優秀的人。

不過,明石在無意識地用鞋尖輕叩地面。這個表現不安的習慣,連他本身也沒察覺。

“時間拖晚啦。”長沼和也說。

“沒關係。橫豎只有我一個人住。”竹林明答。

“平時不必花那麼長時間的。但你進來後,不知不覺就拖長了。其實你可以先回去的。”

“可是十分有趣呀。”竹林明說。“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她補充一句。

“嗯,還好啦……”多少有點不滿的神色,使長沼的回答不暢快。

“不過,你是最好的一個。”

竹林明的話叫長沼羞紅了臉。

“沒有……呃……怎會呢……”他在口中念着意義不明的文句。

“接受我加入,是不是很不容易?那是女人禁地哦。”

“沒關係呀。已經討論過的,說應該讓女生也加入的。”

“到公寓前面啦──晚安。”

“嗯。晚安。”

長沼感覺到竹林明的嘴脣輕輕地碰了他的臉一下。

長沼的母親嚇一跳,以爲兒子喝醉了。當她知道兒子身上沒有酒味時,這回又拿着體溫計過來。

“真的可以打攪嗎?”石津刑警問。

“從剛纔起,你一直在問同樣的事。”片山厭煩地說:“我可不是因爲喜歡才招待你吃晚飯的。”

“片山兄喜不喜歡都無所謂,只要晴美小姐喜歡就夠了……”

說他坦白也好,率性也罷,這個二十五歲的大塊頭刑警可以稱得上和原始人一樣。對於晴美這種現代女性來說,可能看起來是“可愛”也說不定。

自認不僅是兄長,且等於是晴美的父親替身的片山,對所有追求晴美的男人都沒好感。可是,石津這個人嘛──多少有點傻里傻氣的,而且心地善良,叫人不能恨他。

他是目黑警署的刑警,兩人曾經一同解決了好幾宗案件;而由於每次那個比哥哥更愛當偵探的晴美都插手進來的關係,自然而然地,石津就時常跑進片山兄妹的公寓了。

總而言之,由於今晚晴美做了一道新菜式,提議說務必要請石津嘗味,於是片山帶着他一同回家。

從車站到片山的寓所的路並不寬大,但有不少車子來來往往。兩人終於來到那裡。

“好高興哪。”石津那副笑逐顏開的表情,倘若被警視廳的長官看到的話,肯定感嘆屬下的威信低下。“想不到晴美小姐特地爲了我去學做新菜式,並招待我……”

其實還不知道到底那是不是人吃的東西。

“那不如叫石津那傢伙吃吃看好了。”

於是片山帶着玩笑的態度提議。其中因由,當然石津無從得悉。

“對了,片山兄,現在在辦什麼案件?”石津問。

“那宗高中女生謀殺案囉。”

“那宗……是哪一宗?”

“公寓煤氣爆炸呀。”

“片山兄的公寓煤氣爆炸?”

“不是!我叫公寓的住戶避難,受到表揚咧。你不知道?”

“有過那種事嗎?”石津一臉凝重地說。

“報紙也刊登了出來啦。”片山有點不悅。

“那可麻煩了。不過,人說‘謠言難過月,過月無人傳’。很快的,大家都會淡忘的。”石津不知何故同情起來。

片山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幹嗎人家要說我的謠言?”

“因爲你在公寓引起煤氣爆炸,受到住戶‘非難’,而且報紙還刊登了出來呀。”

片山決定今晚吃飯時,在他的菜里加點貓糧給他吃。

石津突然想起似的,問:“哎,那宗高中女生謀殺案怎樣了?”

片山在想,世上居然有此波長不同的人。跟石津談話,就像用短波收音機接收fm長波一樣……

“依然毫無進展啊。”

“據說那女孩懷了孕……”

“是的。她有戀人。大概因那男的叫她墮胎而吵起來。男的勒死女的。爲了做成是意外死亡,所以把煤氣開着。”

“太過份了。不是大慘劇嗎?”

“可不是?兇手是披上人皮的禽獸啊。”

想起那女孩──野田惠子的慘死時,片山不由搖搖頭。

“兇手是禽獸嗎?”石津嚇一跳,認真地問:“但是,動物會扭開煤氣的開關嗎?”

幸好他們已來到片山的公寓,兩人的對話纔不至於繼續混亂下去。

片山兄妹的房間在二樓。他們正要從外面的樓梯上去時,遇到一個從上面下來的女孩。女孩年約十六、七歲,多半是高中生吧。

由於樓梯微暗,看不清對方的臉,然而當片山閃身讓她先過去時,她停下來,目不轉睛地凝視片山的臉。怎麼搞的?這女孩是誰?

──正當片山感到莫名其妙時,那女孩赫然回過神來的樣子,在口中喃喃地說:“對不起。”然後“咯噠咯噠”地下樓梯,小跑步走開了。

“片山兄,你認識剛纔的女孩嗎?”石津好奇地問。

“不認識。毫無印象。好像不是住在這幢公寓的。”

片山和石津上到二樓。

“──有客人?”

在門前,石津望望片山,裡面傳來說話聲。

“哎,吃一點嘛,不然對身體不好哦。”是晴美的聲音。

“人家不想吃嘛。”

“這樣下去的話,你會餓死哦。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你死了,她也回不來呀。”

“你好無情啊!沒有她,我活不下去呀。”

“難道你不想找到兇手?”

“找到兇手的話,我要撓破他的臉!”

“所以呀,你要好好地吃。即使要追兇手,空着肚皮也跑不快呀!”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覷──無論怎麼想,那聽起來都是二人“對話”。可是,兩邊都是晴美的聲音。

片山敲敲門,喊說:“我回來啦。”

“啊,回來了。”門立刻打開。“石津!歡迎!”

“謝謝……”石津的眼睛頓時一亮,聲音提高。“可是……你不是有客人嗎?”

“不,我一個人呀。”

“可是,剛纔你不是在說什麼嗎?”

片山環視屋內。房子並不大,一眼看完就知道沒別人在。

“哦,你們聽到了?那個叫即時傳譯。”

“即時傳譯?”

“它們兩個的對話囉。”晴美指示一下蹲在房間角落的黑貓,以及看着它前面擺着的碟子的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叫它多吃一點,但阿黑什麼也不吃。”

“因此你一個人演兩個角色,你也很遊閒嘛。”片山苦笑。

“唷,我好忙哦──來,石津,進來吧。晚飯準備好啦。”

“是是。”石津戰戰兢兢地進入屋裡。雖然他個子很大,卻有畏貓症。

“幾時變成兩隻的?”

“三隻。”片山說:“這裡有一隻經常撓人的。”

“好失禮呀!”晴美瞪着片山。“那隻貓哇──”

“就是剛纔談起那個野田惠子養的貓。”片山說明一番。“它有意跟着主人死哪。”

“了不起。區區貓身。”石津深受感動的樣子。“我也是,萬一晴美小姐有什麼不測的話,我也跟着去。”

“唷,好感動。”晴美笑着走進廚房去。

福爾摩斯用前肢把碟子推到黑貓面前,但黑貓只是眨眨眼睛,完全不表示關心。

“是不是東西不好吃?”片山問。

“沒有的事。”晴美拿着鍋子進來。“因爲跟我們待會要吃的一樣。”

“一樣?”

“對。阿黑如果不吃的話,哥哥,你把那碟也吃了好嗎?”晴美半帶認真地說。

福爾摩斯往玄關走去,然後銜着一個白信封回來。石津慌忙把大大的身體縮小。

“咦,是什麼?”晴美用手接過信封。“哥哥,是你掉的?”

“不是。寄信人是誰?”

“什麼也沒寫哦。連收信人也沒有。”

“郵遞區號也沒寫嗎?”石津問。

“即是直接放進這裡來的啦──不會有剃刀在內吧。”

“你有仇人嗎?”晴美開了封口。“──好可愛的信紙。呃……片山義太郎先生。好極了,有‘先生’的稱呼。”

“別說多餘的話,讀下去。”

“說什麼呢……突然給你這封信,可能嚇你一跳吧。我是高一女生。自從以前偶爾在路上遇見你之後,我的腦海中就佔滿了你的影子。偶爾見到你,乃是我唯一感到幸福的時候。我知道不能這樣做,但我到處調查你的事。令尊是警視廳的名探的事;你在令尊殉職後帶大妹妹的事;你繼承令尊的遺志,成爲搜查第一科的能幹刑警的事……你正如我夢想中的一樣。不過,我才十六歲,在你眼中只不過是小女孩吧。就這樣從遙遠的地方愛你,我已心滿意足了。這樣子給你這樣的信,其實是很難受的事,但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我走投無路了。拜託。如果你覺得我有點可憐的話,明晚七點鐘,請到以下地圖所示的咖啡室來。我知道你很忙,即使你不能來,我也絕不怪你……”

三人沉默了半晌。

“石津……”晴美用做夢的聲音說:“我剛纔讀的,肯定是日語吧。”

“聽起來好像是的……”

“但……能信嗎?”

“難以置信。”石津馬上說。

“喂,讓我看一下。”片山從晴美手中拿過那封信迅速過目。

“哥哥,有無頭緒?”

“不……完全沒有。”

“可是,她說‘走投無路’是指什麼?”石津側側頭。“是不是找不到廁所?”

“哥哥。”晴美冷不防在片山面前“咚”地坐下。

“什麼嘛?”

“如果從實招來,我就原諒你。”

“從實招什麼呀?”

“你沒弄大這女孩的肚子吧!”

片山瞠目。“喂,你在胡說什麼……”

“可是,高中女生走投無路,又說你覺得她可憐什麼的話,不是隻有懷孕這件事嗎?”

“你看清楚!她說‘從遙遠的地方愛你’哦。從遙遠的地方能使人懷孕嗎?”

“說的也是。”晴美還是以不相信的眼神看他。

“啊,對呀。”石津突然“咯咯”大笑起來。

“怎麼啦?”

“不,片山兄也太會開玩笑了。”

“開玩笑?”

“這是你自己寫的吧?因你一直不受歡迎,對我產生嫉意,於是,爲了表示你也有女性青睞,所以叫那個女孩代筆寫這封信,故意掉在地上的。手法蠻高明的嘛。”

片山握緊拳頭。晴美連忙說:“知道啦!有人真的在暗戀着哥哥呀。一定是的。”

“不是這樣寫的嗎?”片山憤然不已。

“唉,世上竟有如此好事的人……”晴美在口中輕聲喃語。

“──對了。”片山想起來。“剛纔在樓梯擦身而過的女孩。她一直盯着我。石津,記得吧?”

“嗯。不過……不是她吧?因她長得相當可愛哦。”

晴美拼命憋住笑意。

終於吃晚飯了。晴美的新菜式也總算平安無事地塞進胃袋。

“好了,怎麼辦?”晴美說。

“什麼事?”

“剛纔那封信呀。明晚七點,你會去那間地圖上的咖啡室嗎?”

“不……不行呀。”片山有點遺憾似的搖搖頭。“做我這行的,怎知道七點鐘能不能回家?”

“怎麼突然對工作熱心起來了?”晴美嘲笑他。

“不然,我去好嗎?”石津說。

福爾摩斯叫了。它的臉轉向玄關方面。

“有誰在外面?”晴美站起來。門外傳來匆匆遠去的腳步聲。晴美衝到玄關,把門打開。往樓梯奔下去的是個穿深藍色毛衣的女孩。

“哎,等等──喂!”

片山也探臉出來。

“不是剛纔那個女孩麼?她也穿那種毛衣。”

“追上去吧!快!”

晴美不理片山,逕自奔下樓梯。片山慌忙趿上拖鞋,回頭喊一聲:“石津!你也來!”然後追在晴美后面。

走到大馬路時,已經不見女孩或晴美的蹤影。

“喂!晴美!你在哪兒?”

這樣喊時,從前面十米左右的小巷倏地露出晴美的臉。

“在這兒──她不見啦。”

“跑到那邊去了?”

“不曉得。因爲這裡的街燈壞了,好暗。哥哥,你到那條路去看看。石津,對不起,麻煩你繞去公寓後面看看如何?”

不知何故,並非刑警的晴美變成指揮官。

片山依她所說的快步跑到馬路那邊去。走了五十米左右,變成十字路,路上行人很多。無論走去哪個方向都不可能找到人了。

片山放棄了。回到公寓時,晴美和石津已站在那裡。

“──不行?這邊也沒有。”

“不過,既然她愛片山兄,爲何逃跑呢?”石津說:“也許在近距離看到真人後,跑來取消那封信也說不定。”

“隨你說吧。”片山賭氣地說,上樓梯去了。

“──喂,大門開着嗎?太大意啦。”

福爾摩斯出到走廊,一見到片山等人就高聲叫。

“怎麼啦?催食物?”

正要走進玄關的片山赫然止步。那個少女就站在眼前。她穿着深藍色毛衣、深紅色裙子,是一個個子嬌小、輪廓可愛、眼睛閃亮的少女。

“噢,擦身而過啦。”晴美說。

“呃……”少女用擠出來的低沉聲音說:“你是片山……義太郎先生嗎?”

“是的,你呢?”

“我叫……橋本……信代。”

說完,少女全身軟癱癱地伸開兩手向片山撲過去。片山直翻白眼。

“喂!你,怎麼突然──”

“果然不是普通的關係哪。”晴美把雙手交疊在胸前。

“看來不尋常哪。”石津也學她把雙手交疊在胸前。

“喂,晴美!”

“我不幫你哦,自己處理吧!”

“傻瓜!你看!”

片山把繞到少女背後的右手伸出來給晴美看。晴美倒抽一口涼氣──片山的右手被黏乎乎的血弄溼了。

“她是不是說她叫橋本?”

“對,好像是叫橋本信代。”

“她沒帶地址或電話之類的身份證件……”片山嘆息。

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何總是發生一連串的怪事?

“很快就天亮啦。”晴美站起來。

病房中微暗。自稱橋本信代的少女,繼續昏睡在牀上。

“──什麼聲音?”站在拉下的百葉簾旁的晴美回過頭來。她聽見“咕──嘎──咕──嘎──”的類似壞掉了的換氣裝置的響聲。

“他!”片山說。

石津刑警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打瞌睡,正在打鼻鼾。

“他累了,讓他睡一會吧。”

“罕有地說起體貼話來啦。”

“要吃我一腳嗎?”

這是單人病房,因爲只有這間空着。由於晴美的冷靜沉着行動所致,突然受傷的人得以被救護車順利地送到這裡來。信代在值勤醫生的護理下,儘管嚴重失血,但生命無大礙,三人得悉後都安下心來。

“今天請假好了。”晴美打着哈欠說。

“你每次遇到事件就請假,不要緊嗎?”

“沒關係呀,反正空閒嘛。”

“這樣的工作居然拿和我相差無幾的待遇哪。”片山嘆息不已。“那你可以陪在她身邊囉。我可不能隨便請假。”

“好哇。不過,丟下戀人不理,可以嗎?”

“她不是我的戀人!”片山憤然強調。

“哥哥!別太大聲──”

片山慌忙噤口。“唔”一聲,牀上的少女動了。

“瞧!你太大聲了。”

晴美急忙彎身去看少女。

少女的呼吸加快,眼瞼輕微顫抖一下,然後睜開眼睛。

“哦,醒啦──感覺怎樣?你認得我嗎?”晴美溫柔地和她說話。片山想,如果她用一半的溫柔待我就好了。

“你是,晴美小姐吧。”少女用意外堅定的聲音說。

“嗯,是的,你叫橋本信代?”

“是的。”她點一點頭。“我……爲何在這地方……”她打量室內。

“你到我們的公寓來,被刺傷啦。記不記得?”

“說起來……啊,對呀。”

“看到歹人嗎?”片山走近牀邊說。

“你是片山先生吧。”橋本信代有點靦腆地笑。“那封怪信,嚇你一跳吧。”

“對哥哥來說,那是空前絕後的大事啦。”晴美說。

“用不着你說多餘的話。”片山沉着臉。“呃……刺傷你的是怎樣的人?記得嗎?”

“不。路太晤,突然從背後偷襲的關係……我發覺有人站在背後,正想轉身之際,腹側一陣劇痛……”

“在哪兒被刺傷的?”

“公寓旁邊的小巷裡──那封信的事使我覺得羞恥,我又走到你家門前去,而玄關似乎有人要出來了,於是我急忙跑出來躲藏。”

“然後在那裡被刺傷──如果你高聲喊就好了。”

“我沒想到傷勢那麼嚴重,而腳步聲走遠了……我知道大家在找我,我不應該躲起來的,於是我想好好解釋並道歉,故又走去你家門口。然後覺得腰部一帶發冷,膝頭力氣虛脫……這時片山先生回來……我只記得這麼多而已。”

“好怪的故事。”晴美側側頭。“印象中有被誰狙擊過嗎?”

“不曉得。”橋本信代搖頭。“呃──時間過了多久?”

“啊,對了!必須通知你的家人。可以告訴我電話號碼麼?”

“好。”信代率直地點頭,並說出號碼。

“對不起,有勞強調一下說傷勢沒什麼。”

“好的。”

晴美拿着抄下號碼的字條,走出病房。

片山假咳一聲。跟女性在一起時,通常因緊張而發不出正常的聲音來,即使對手是高中女生。他的“女性恐懼症”愈來愈嚴重了。

“呃……和你談話,不要緊吧。”

“嗯,不要緊。”

“對。疲倦對傷口不好,對嗎?呃,說到疲倦嘛……即是說……關於你那封信的事,你好像說有事商量……搞不好,那件事就是你被刺傷的原因,會不會呢?”

信代似乎一時無法理解片山所說的話,呆了一陣,終於緩緩地搖一搖頭,自言自語似地說:“不知道……我想不會有那種事……”

“那麼,可以說出來嗎?你想商量什麼?”

就在這時候,“嘎”一聾彷若猛獸從午睡醒來的聲音傳來。石津打着大哈欠醒了過來。

“喂,不能安靜地打哈欠嗎?”

“啊,片山兄,早。”

石津暫時忙碌地把眼睛又開又合,好像在努力掌握現在自己所處的狀況的樣子。然後,他終於發現了在牀上瞪大眼睛的信代。

“嗨!你醒啦!好極啦,沒有大礙。”

“給大家添麻煩啦。”信代說:“你是……石津先生吧。”

“啊,你很清楚嘛。”

“我知道。你是片山先生的妹妹的未婚夫吧。”

石津頓時漲紅了臉。

“那個……還沒肯定……實際上……”

一個大男人──名副其實的“大”男人──紅着臉、扭扭捏捏的模樣,叫人“不忍卒睹”。

“片山先生,對不起。”信代說:“有一個人,我想通知他有關我住院的事。”

“好哇。”

“名叫明石一郎──嗯,這樣寫。電話是……”

片山記下來。

“我馬上打給他。”他說。

“對不起。我……有點累……我想睡一會。”

“好的。好好休息吧。石津,你當護衛員,陪着她哦。”

“包在我身上!”

被信代稱作晴美的未婚夫的石津幹勁十足地點點頭。

片山走到走廊時,剛好晴美走回來。

“她的家人大概馬上來啦。信代一夜未歸,他們好像擔心得一直沒睡。一下子就來接電話了。”

“還有一個。這個也幫她打打電話如何?”

“可以。是不是男朋友?”

兩人往醫院門口旁邊的紅色公共電話走去。

“有十圓硬幣嗎?我的用完了──幾號?”晴美撥號碼。“她說愛上了哥哥,自己卻另有男朋友。那封信的事問了沒有?”

“她說累了,待會才問吧。”

“哦──一直沒人接聽哪。這個時間的關係,不是沒道理。”

儘管如此,晴美還是耐心地等着。終於對方拿起了話筒。

“明石宅……”睏倦的男聲。

“明石一郎先生在嗎?”

“哪位?”

“警方的人。”晴美的話叫旁邊的片山瞪大了眼睛。晴美完全不加理會。“你認識橋本信代小姐吧。”

“橋本……嗯,知道。是同學的妹妹。”

“她被刺傷了,現在住院。”

隔了一會。“被刺傷了?”他好像清醒了些。“怎麼搞的?”

“不曉得。被什麼人用刀──”

“傷勢如何?”

“沒有生命危險。”

“是嗎……”

“信代小姐說要聯絡你的,所以──”

“特地通知,多謝。”

“還有──她──喂喂?”晴美憤然。“掛斷了!何等無情的男人啊!”

“他不來探望?”

“我還沒說出醫院名稱哪。這男的算什麼意思?”晴美光火了。

“冷靜點──說起來很怪。爲何她會在我們的公寓附近被刺傷?”

“沒聽說有路上狂魔出現呀。”

“那女孩似乎有難言之隱。她在隱瞞什麼?”

“那還用說。寫情信給哥哥,不是不正常嗎?”晴美一本正經地說:“咦,石津。”

石津“呱咯呱咯”地從走廊走過來。

“她想喝茶。到哪兒去找茶呢?”

“我來問問看。”晴美說。

“拜託了。”

“喂,石津,你應該留下來纔是。趕快回病房去吧。”片山說。

晴美走向值勤室,片山和石津走回病房。

“她說了什麼?”片山問。

“嗯。”

“說什麼?”

“她說她想喝茶。”

片山搖頭嘆息着打開病房的門。

兩人呆在當場。牀是空的。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橋本康夫面無人色地向片山逼近。“我妹妹去了哪兒?”

“那個,呃,她……”片山吞吞吐吐地說。

“不要這樣,康夫。”父親勸告。

“可是,爸爸──”

“是我的責任。”石津十分沮喪。“我不該讓病房空着。”

──醫院已經迎接了晨光到來。

信代的雙親和兄長趕來一看,發現受傷了的信代不知所蹤,他們想咬片山他們一口也不是沒道理。

“總之,我們得到當地警方的協助,在這一帶搜索着。一定──”

片山正在拼命分辯時,晴美跑過來,還拉來一名護士。

“哥哥!”

“怎麼啦?”

“她說她看到一個好像是信代的女孩。”

“真的?”

那名年輕力壯、身材圓滾滾的護士有點惴惴不安的樣子。

“呃……也不是看得很清楚……”

“說說看。”

“嗯。當時我站在急症室入口──呃,我接到通知說有急症病人送來,所以在那裡等候。然後,一個穿深藍色毛衣的女孩從走廊過來,臉色有點蒼白,我以爲是燈光微暗的關係……”

“你沒和她說話?”

“說了。我問她‘怎麼啦?’她說:‘我是來陪媽媽的,她有東西要用,我出去一下。’因她步伐穩定,看上去又不像病人,所以我就讓她過去了……”

“其後沒再見過她!”

“嗯。救護車馬上來到,兵荒馬亂的。”

“謝謝你。”

護士走開後,片山爲難地搖搖頭。“看來是信代小姐沒錯了,但她爲何自己走出去?”

“誰曉得?”康夫瞪着片山說:“爲了逃避責任,你故意叫那個護士這樣說的吧!”

“康夫!不要說了!”外表耿直的父親責備他。他緊閉雙脣,把臉扭過一邊去。

“抱歉。小兒無禮……”

“不,擔心是當然的。我也很擔心。倘若這麼可愛的妹妹失蹤了的話,我也會狠狠地揍那個監視的傢伙一頓。”

石津忙不迭地退後兩、三步。

“對了。”片山把話說回正題。“信代小姐有沒有與人結怨之類的事?”

“那孩子性格開朗,不會和人爭吵的。”信代的母親謊:“無法想像她會有那種仇人。”

可是,沒有仇敵的話,就不會被刺傷了。

“她最近有沒有悶悶不樂的事?例如──爲男朋友的事之類。”

“那是不可能的。”母親充滿自信地說。

“即是說……”

“假如有那種事的話,她會和我商量。我以前是教師,無論任何事情都能理性地處理。”

晴美想,對着這樣的母親,一定什麼事都不敢找她商量的。因爲商量之前,大致上已猜到會有怎樣的答案──晴美髮覺康夫飛快地向母親投以嘲諷的一瞥。

“哥哥怎樣?”片山轉向康夫。“你妹妹是否和你商量過什麼?”

康夫輕輕聳一聳肩。“不知道。”他說。

戴銀框眼鏡的秀才型,但不知道他的腦子在想什麼。他予人陰沉的印象。

有個耿直的父親、曾當教師的母親,看似理想的幸福家庭,但內容可能相當曲折哪,片山想。

“──哥哥也這樣想?”晴美說:“看人的眼光愈來愈敏銳了,不是嗎?”

“不要笑我了。”片山苦笑不已。

三人走出醫院的玄關,沐浴在晨光裡。

“萬分抱歉。”石津依然垂頭喪氣。

“不是石津的錯。她本人想逃的話,誰也阻止不了。”

“晴美小姐這樣說,我更加難受。”

“那就用頭撞豆腐死掉吧。”片山說:“有時間嘀嘀咕咕的話,何不去找計程車公司問問看?”

石津露出震驚的表情。

“她受了傷。如果跑太遠,傷口會裂開。她不在這附近,一定是坐車走了。那個時間,只有計程車,不是嗎?”

“對呀!”石津雙眼發亮。“我馬上去查查看!”

他又衝進醫院去了。

晴美盯着片山。

“幹嗎不早說?”

“剛剛纔察覺的。”片山也很老實。“但……那女孩有什麼打算?給我情信,被人行刺,這回又失蹤了。”

“那三件事情怎樣連結起來呢?好像三題單口相聲似的。”晴美“啊”一聲按住口。“忘掉福爾摩斯了!必須給它預備早餐才行。我要回公寓一趟。”

“那就順便做我那份帶來吧。”

“你找個地方隨便吃不就好了?好啦,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晴美快步走開。片山悻悻然目送妹妹的背影。

“長沼同學……”

輕聲的呼喚,長沼和也轉過身去。

“你在這兒呀。”

長沼那張木訥的臉,立刻像被壓扁的賽璐珞(假象牙)面具般皺成一團。那是他盡力擠出來的魅力笑臉了。

“抱歉哦,把你叫了出來。”

竹林明從樹蔭背後走出來。

這裡是上志學院高校的講堂背後。被夾在講堂建築物和圍牆之間的狹縊地點,午休時,幾乎沒有學生到這裡來。

“午飯吃過了?”竹林明問。

“嗯。麪包加牛奶。五分鐘就吃完啦。”長沼聳一聳肩膀。

“不行呀,那樣子。”竹林明一臉認真。“會搞壞身體的。你這樣做運動的人,必須好好吃午餐纔是……”

“我媽媽太忙,她沒時間給我做便當。”

竹林明兩手交叉在背後,稍微側着脖子想東西的樣子。那個姿態變成一幅美麗的畫,長沼看呆了。

上志學院高中以上的學生可以穿便服上課,只要不是太花哨的衣裳,女生都可隨意穿。但不知何故,竹林明總是一身黑。當然,她不是穿同一件衣服。有時是毛衣,有時是洋裙,卻總是清一色的黑。

拜此所賜,竹林明在班上被冠上“竹林未亡人”的綽號。不過,實際上黑色非常適合她。

看呆了的長沼,沒聽見竹林明說的話。

“你說什麼?”

“我說呀,從明天起,我做便當給你哪。”

長沼懷疑自己的耳朵。

“可是……那樣不好哇。”

“沒關係。一人份和兩人份所花費的時間差別不大。”竹林明微笑。

“那……多謝了。”

長沼想,如果週六、週日也有便當就好了。如果課程全部停止,換成吃便當時間就更好了。

“對了,有事拜託。差點忘了。”竹林明拍一下手。“哎,有件事務必請‘奇情俱樂部’合作。”

“請我們的俱樂部幫忙?”

“哎,拜託。”竹林明向長沼合十。

“喂,別來這一套──”雖然天氣不熱,長沼卻在抹額頭的汗。“怎樣的事情?”

“其實呀,是水口同學來找我商量的。”

“水口?戲劇部的?”

“對。她的頭銜雖是副部長,但因現在三年級學生沒實質活動的關係,她等於是實際上的部長了。”

“我曉得。”長沼說。

水口聰子是個高高瘦瘦、有深度近視的少女。由於她戴着長形眼鏡,所以有“望遠鏡”的綽號。不過,她的確有演戲的素質,在學園祭的舞臺上,每次都等於是她一個人在支撐場面。

“她說‘奇情俱樂部’只有我一個女孩嘛,所以叫我一定要向大人物問問看……”

被稱作“大人物”,長沼更加喜形於色。

“說說看,是什麼事?”

“這次的演出嘛,她希望‘奇情俱樂部’的人蔘加喎。”

“參加?你指演出嗎?”長沼瞪大眼睛反問。

“對。這次呀──還是秘密哦──聽說是創新的劇本哦。作者保密。”

“是學生寫的?”

“對。聽說相當不錯。恐怖的模仿滑稽作品(barody)。”

“模仿滑稽作品?”

“即是──用喜劇的手法來演恐怖故事的模式。我沒讀過,所以不知道內容,水口同學說是那種形式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會演戲呀。”

“不是太難的角色。只要悄悄走近女孩身邊,露出可怕的臉給她看就行了。”

竹林明的手輕輕搭住長沼的手臂。長沼感到身體好像有電流通過。

“可怕的臉……”

“換句話說,必須請恐怖電影的著名主人翁登場纔是。‘吸血殭屍’、‘海德先生’、‘劇院之鬼’、‘科學怪人’四個出場。”

“大家一起出場?”

“對。當然,劇戲部的人也可以演這些角色,可是他們都沒看過那種舊片呀。”

“說的也是。”

“光憑照片來模仿裝扮,畢竟演不出像樣的動作和習慣什麼的。因此她說‘奇情俱樂部’的人一定知道得更詳細,你們一定看過很多次這些電影,可以演得像真的一樣……”

“那個當然。大家看都看膩啦──可是,四個人?需要那麼多嗎?”

“唷,你們不是四人組嗎?橋本同學、關谷同學、明石同學,還有長沼同學……”

“那是不可能的!”長沼提高聲音。

“噢,爲什麼?”

“他們不幹的。不──關谷可能會答應,因他喜歡出風頭。不過,明石和橋本,特別是橋本那小子,如果聽見這件事,他會勃然大怒的。”

“所以我纔來拜託你呀。哎,想辦法和橋本談一談嘛。”

“談談是可以……”長沼不情不願地說:“但不能保證有迴音哦。”

“那就拜託了。希望今天之內答覆我。”

“今天之內?”長沼反問。“不可能!那種事必須早一點告訴我|”

“是我不好。”竹林明低下頭來。“水口同學前些時候就叫我問你了,但我怕你罵我,所以一直不敢提出。”

“沒法子啦。”長沼搔搔頭皮。“啊──今天橋本請假哪。”

“真的?”

“嗯。他妹妹好像受了傷什麼的,所以請假。沒有他就不能做決定啦。”

“糟糕……”竹林明束手無策。“今天放學後我必須答覆她呀。她們今天好像也要開會什麼的。”

“真頭痛。因爲委員長是橋本……”

“哎,長沼……”這句撒嬌的話說了一半時,竹林明的兩手搭在長沼的脖子上,然後,在長沼驚詫期間,她吻了他的脣。不是輕碰一下,而是用力壓過來的親吻。

“──哎,長沼。”變成私語的聲音。“好不好嘛?”

那是熱情的喃語。

長沼一陣頭暈,腳步踉蹌。長沼高頭大馬,當他踉蹌時,活像一隻大猩猩。

“你沒事吧?”

“嗯──好,交給我辦。”

重新站穩的長沼用力地點點頭。如果現在叫他向美國總統借一百塊錢的話,他也會答應吧。不過如果叫他下次的數學ⅱb考試拿一百分……這個可能要重新考慮。

“那你肯幫我囉?”

“對呀。今天委員長不在。換句話說,關乎緊急問題,副委員長必須代委員長作出決定!”

“對嘛。”

“好,你可以答覆戲劇部了。說ok吧!”

“好高興!多謝!”

竹林明歡喜地跳躍,然後再一次在長沼的臉上印上一吻。

“喂,好了……”長沼羞紅了臉。“那我馬上去召集其他兩個來商議啦。”

說着,他已帶着輕快的腳步往前奔去。

目送他離開的竹林明突然回覆嚴肅的臉孔。跟剛纔向長沼撒嬌時相比,宛若另一個人似的一臉成熟。

然後,她的脣端有點冷嘲地笑了。

一骨碌轉身準備邁步的竹林明,突然察覺香菸味道而止步。

白色的煙霧,像蛇一般從講堂外側的支柱背後扭曲着爬出來。

“──誰?”竹林明喊。明石一郎倏然出現。左手把攏長髮,右手將香菸放在嘴邊。

“明石同學。”竹林明並不表示驚奇。“剛纔的登場方式,應該播放主題音樂纔是。”

“我看到啦。”明石抿嘴笑着走近她。

“你偷聽?”

“我只是來抽菸,偶爾撞見你們在幽會──”

“好古老哦。什麼‘幽會’的。”

“喂,竹林君,”明石的語氣完全改變,沉重而有含意地問:“你爲何加入‘奇情俱樂部’?”

他在竹林明周圍慢慢踱步。

“因爲喜歡。”

“假的。”明石頂撞地說:“你另有目的。對不?不然,你不可能假裝愛上長沼那傢伙的。”

竹林明揚聲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

“其實你在嫉妒,對不?”

明石的臉僵住了。

“胡說!不……你說對了。”

明石向竹林明逼近,她後退。

“爲何要吻他?假如你想操縱長沼,沒必要做到吻他的地步;只要對他微笑一下,他就像糖果般溶掉。幹嗎吻他?”

竹林明背靠着講堂的牆壁,明石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竹林明浮起笑意,不見恐懼,也不生氣。

“我要吻誰是我的自由吧!”

“不是!”明石突然爆炸似的叫道。“可以讓你吻的,只有優秀的人而已!像我這樣的人而已!”

明石深呼吸幾下,鎮定情緒。

“怎樣?你也吻我吧!”

“爲什麼?”

“今天,那傢伙要召集我們。我會反對你提出的要求哦。”

“他已經接受啦。”

“那種人的立場不穩定,只要我滔滔不絕地說一頓,他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而且,如果橋本知道這件事,他不會放過長沼的。”

“如果吻你會怎樣?”

“我會站在你那邊,橋本也會答應。”明石的臉湊近竹林明。“──怎樣?”

竹林明閉起眼睛,眼皮微微顫抖,嘴脣微開。明石的嘴脣接近她那光潤的朱脣──冷不防,竹林明迅速滑過一邊溜了。

“爲什麼?”

“我討厭煙味。”竹林明轉身就走。

“喂!我反對也無妨嗎?”明石的聲音擲向她的背影。

竹林明只是把臉轉過來,答說:“隨你喜歡。”就這樣走開了。

明石那因憤怒而發抖的手,將香菸摔在地上。

竹林明出到校園,沒有直接回校舍,在玩足球的男生們的橫目注視下,她向女生們聚集的一角走去。

圍成一圈的女生們不知在幹什麼,嘩嘩然發出叫聲。

“不行呀!它會撓人的。”

“來來來……這個給你,過來這邊。”

“不行不行,它的背彎起來了,在吼叫着哪。”

竹林明找到一位同班同學,問:“怎麼啦?”

“有隻黑貓,但完全不黏人。”

竹林明輕輕分開人羣,走進圈內──毛色很好的黑貓似乎相當激昂,齜牙咧嘴地發出威嚇的叫聲。

“它受驚啦。”竹林明說:“你們太吵了,它以爲你們對它不利。”

竹林明向黑貓走近。

“竹林明!它會撓你哦。”同學喊。

“別吵──來,沒事的。別怕。”

黑貓十分謹慎地用綠色的眼睛凝視竹林明。她蹲下身去,輕輕伸出右手。

突然,黑貓的前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動了。有人“譁”地喊了一聲。

竹林明的右手背上出現三道傷痕,鮮紅的血滴在地面。她的手縮了一下,立刻又若無其事般伸出來。

她的指尖碰了黑貓的眼睛之間,開始輕撫它的毛。黑貓一直不動。最後,她的手指繞到黑貓的下巴下面,開始撫摸它。

黑貓就這樣坐着,閉起眼睛接受她的撫摸。

“乖……已經沒事了。”

竹林明低語。周圍的女生們也一同靜下來觀看。

黑貓開始舔竹林明的手背,用它粗糙的舌頭,一心一意地舔她流血的傷口。

“謝謝……沒事的,沒啥大不了的傷。”竹林明兩手抱起黑貓貼近胸膛。“你從哪裡來?”

“──嘿,原來在這裡呀。”

一個高高瘦瘦、西裝打扮的青年分開女生們走過來。他有一張娃娃臉,予人好好先生的笑臉。

“你的貓?”竹林明問。

“是的,不知幾時不見了──”片山說到這裡就沒說下去。

後來,片山這樣對晴美說:“黑衣女孩抱着黑貓,撫着貓頭,看着我微笑。當時──是真的──女孩的眼睛發出綠色的光!”

在說明片山何以跑來上志學院前,先讓我們跑去附近的空課室,看看“沒有委員長”的“奇情俱樂部”幹事會的情形。

“──我喜歡這種玩意兒。”

聽了長沼的話後,關谷顯得興沖沖的。

“明石,你覺得如何?”

長沼儘量若無其事地問,因他十分明白,如果明石反對就麻煩了。

“──橋本會怎麼想呢?”明石說。

關谷也認真起來。“對呀──畢竟要橋本也一起做決定才行。”

“可是,那樣子就來不及了。”長沼拼命遊說。他不敢說已經答應人家了。

“橋本會反對哦。”關谷說:“他一定勃然大怒,說是對‘奇情俱樂部’的侮辱。”

“可是,我覺得不妨合作。關谷也這樣想吧?如此一來,今天只有三個人,二對一哦。”長沼說。

“但我……”關谷遲疑。

“你幹什麼?剛纔明明贊成──”

“可是,橋本爲她加入的事很生氣哦。如果再加上這樣的話……”

長沼煩躁極了。那個他當然知道,不需要關谷特意告訴他!

“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吧。”關谷說。

“都說不可以──”

“有啥關係呢?”明石打斷說。

“什麼沒關係?”長沼困惑地問。

“我是說,不如接受戲劇部的要求吧。”明石木無表情地說:“這就變成三對一了,毋須等到明天。”

長沼露出笑臉。

“是嗎!那你贊成囉?喂,關谷你也贊成吧!”

關谷不時望望明石,用含糊的聲音說:“既然明石這樣說了……”

“好,決定了!”長沼“彭”地用手拍打桌子。“來,你們想演什麼角色?”

“我可不要做‘科學怪人’哦。”關谷說:“最‘有型’的是‘吸血殭屍’吧。”

“‘吸血殭屍’由我來演。”明石說。

片山飛快地潛身在桌子後面。

以片山而言,罕有地反射神經和常人一樣作動,不然早已被對方發現了。

問題是如何在不讓對方察覺的情形下從這裡移到門口。對方慢慢走向桌子之間。

總之,這樣下去的話,很快就會被發現。必須行動纔是。

但一動的話,就要從桌後出去。片山四肢匍匐在地,屏住呼吸沉思。

“鎮定。鎮定啊──應該有辦法的。”他告訴自己。

對呀,對方往我這邊走近來,即是在移動着,因此我只要往死角的位置移動就行了。可能繞遠道,但不至於被對方發現,我就得以脫身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碰碰運氣看吧!

片山不理手和褲子都會弄髒的事,在地上爬着往前走。“咯咯”的腳步聲接近。片山加快腳步──不,是手和膝頭的步伐。

畜牲!爲何不能像福爾摩斯那麼輕快地前進?

但在千鈞一髮之際,片山繞到桌子旁邊,同時知道對方在桌子前面止步──她看到了嗎?

可是,聽不見對手的腳步聲。成功啦!

片山又往前進發。他沿着房間的牆壁前進。只要沿着牆壁走,肯定可以走到門邊。

到房門那邊,必須經過四張桌子。從那裡到門邊,不過一、兩米的距離。只要飛快地衝出去就得救了。

但願誰都不發現……他帶着祈禱的心情,經過一張桌子、兩張桌子……

突然,他的視線角落被某個移動的物體捉住。往橫一看,立刻瞠目。

有個女子坐在那裡。由於片山四肢匍匐往前的關係,結果,他的視線對着那個女子的腳面。

她盤着腿,裙子被扯到膝頭上面一點。於是,那雙肉騰騰的大腿正面撲進片山眼內,再加上她的雙腿在搖動的關係,白色內褲不時映入眼簾。

片山一陣頭暈,全身動彈不得。不過,你可不能想歪。對於有女性恐懼症的片山來說,那個刺激太強了些。

振作吧!還差一點點就去到門邊了!

他重新振奮。只要再過一張桌子就抵達目標了!

“啊!”女人叫一聲。接著有什麼突然倒下。接着的瞬間,熱燙燙的茶“颯”地倒在片山頭上。

“哎喲!”片山慘叫着跳起來。

“譁!”女人的驚呼緊隨着。“色狼!色狼啊!”

“不是!不是!是我!”片山慌忙站起來。

“咦?阿義,你在這兒呀!”

高高興興地走過來的是片山的姑媽兒島光枝。片山嘆息着從口袋掏出手帕來,揩拭他那被茶淋到、宛如塗了髮油的頭髮。因他看見這位姑媽的人影,連忙躲在桌子下,正在設法逃走時,卻發生這種意外……

“你在那裡幹什麼?”光枝樂不可支地問。

“呃……我在做實驗,據說用茶洗頭可預防禿頭什麼的。”片山說。

“再澆一點如何?”坐在椅子上的那個新來的女子瞪着片山說。

“阿義還不要緊吧。”光枝當直接受了。“不到三十歲就禿頭的,都是有頭腦、多勞碌的人哦。”

我不是像傻瓜嗎?片山苦笑着想,自己好像不怎麼聰明嘛。

“哎,給我一點時間。”光枝總愛突然襲擊。如果送子的是鸛鳥的話,說媒來的大概就是這種啄木鳥科的女性了,因她總是忙着找人提親的關係。

不過,她每次突然造訪搜查第一科,都能把當刑警的片山逮個正着,只能說她是天才了。

片山知道反抗也沒用,於是死了心,和光枝一同走去地庫的咖啡室。

說來不可思議的是,光枝來的時候,那個囉唆的慄原科長每次都不在。說不定這個姑媽在某個秘密情報部當顧問。

實際上,光枝情報之豐富也真令人驚訝。這天也是,在進入正題前,她把所有親戚的近況有如全景立體畫般接二連三地在片山面前展開;好不容易進入正題時,片山已喝了三杯咖啡了。

“──這個怎麼樣?”

光枝本來正在談着家教會朋友的孩子考試的事,現在突然拿出照片擺在片山面前。片山看看照片,問道:“這就是那個考生?”

“你說到哪兒去了?找阿義商量考試的事有何用?”

“那麼,這女孩怎麼啦?”

“做你的老婆怎麼樣呀。那還用說?”

片山重新拿起那張照片來看。

“──很久以前的照片吧。”

“新的呀。”

“可是,看上去好年輕哪。”

“娃娃臉嘛。”

“幾歲?看起來頂多十六歲。”

“怎會呢?”光枝笑了。“十七歲啦。”

沒啥差別。

“十七?十七歲?”片山瞪圓了眼。“開玩笑!我已快三十歲了,她才十七歲……”

“這是緣份嘛。”光枝本是“壓力”主義者,但在見面以前是“緣份”優先。一旦開始交往以後,她就會直接或間接地施以壓力,糾纏不休了。

“不管有沒有緣份,對方太可憐啦。”

“有啥關係?只要對方說好就行了。”

“人家一定會拒絕的。”

“誰知道?各花入各眼嘛。”以媒人婆來說,光枝的口才不算好。“而且呀,你和她因奇妙的緣份而結合哦。這點很重要咧。”

“緣份是什麼意思?”

“阿義,目前你在承辦什麼案件?”

“有個叫野田惠子的女孩被殺了。你知道吧。我雖不能防止煤氣爆炸的危機──於未然,但因及時叫公寓的住戶避難而受獎勵。”

“那宗案件啊!”

“什麼?”

“這照片上的女孩的堂妹的朋友認識野田惠子的朋友哇。”

相當遙遠的緣份哪,片山想。

“還有,這女孩是上志學院高校的二年級學生哦。”

片山想了一下。“哪間學校?”

“上志高校。你不知道?”

片山終於想起來了。被刺傷而失蹤的橋本信代和她哥哥康夫唸的正是上志學院高校──這照片上的女孩也念上志?說是巧合也很有趣,可是,何以光枝特地提出上志的名字來?

“這和上志高校有何關係?”

“對呀。被殺的野田惠子,她的男友好像也是上志的人哦。不是很棒嗎?”

棒在什麼地方,片山也不明白,不過,現在要找的是野田惠子的戀人。可是,尚未出現過上志學院高校的名字。

“姑媽,你從哪兒打聽出來的?”

“從她那裡呀。”

“她?”

“照片上的女孩呀。即是她的堂妹的朋友,從野田惠子的朋友那裡聽說她──”

“等等等等……我有點不明白。”

“是嗎?很容易明白的──即是說,那個野田惠子的戀人,好像是上志高校的學生的意思囉。所以──”

“那麼,照片上的女孩知道那件事?”

“對呀。如何?想不想見見她?”

“見見看也好。”片山熱衷地說。

“好極啦。”光枝差點沒拍手叫好。“那麼,下個星期天,找間酒店──要不要開房?”

有如此可怕的相親嗎?

“我沒空和你談那種事。”片山站起來。“我現在就去見她。”

光枝彷彿吃了一驚。“但她今天要上課哦。”

“學生本來的樣子,只有在學校時才能看見。”

片山急急忙忙地走出咖啡室。

“看來他相當喜歡哪……”光枝滿意地自言自語,然後滿臉困惑。“但是照片和身世書都沒帶走哇。”

片山準備直接前往上志高校。怎麼說?這是謀殺案的偵查工作。好不容易纔掌握到線索!

他幹勁十足地回到搜查第一科的房間時,不見科長和根本刑警。看來只好一個人出動了。

“片山先生。”剛纔把茶淋在片山身上的女孩喊住他,片山採取逃跑的態勢。

“剛纔對不起──”

“算了。我沒生氣呀。”對方反而表現出很愉快的樣子。片山鬆一口氣。

“那是誤會。”

“對呀。假如傳進慄原科長的耳裡,可能真的會誤會哦。”

“哎,你……”

“你偷看了我的裙內風光,就要陪我一下哦。”她半帶笑說看,可是語氣好像很認真似的。“那麼,明晚留給我吧。”

說完,她回位子去了。

片山呆了一陣,目送她,然後振奮精神,準備外出。

出到外面截了一部計程車。

“去上志學院。”

坐好後,閉上眼睛,準備小睡一會兒。

“──那間什麼在哪兒呀?”司機的聲音使他張開眼睛。

“你不知道?地點是,呃……”連片山也不知道。“等我一下。”

片山下了計程車,趕去剛纔光枝和他去過的咖啡室。說不定她還在。畜牲!連地址也不問,我真是……不,可能正是我的作風。

恰好跟走出咖啡室外的光枝遇上了。

“好極啦!姑媽,那間上志學院的地址──”

“我就猜到是這回事。你去拜訪人家,卻連對方的名字和長相都不懂呀。”

“是嗎?”

“呀,這個。身世書和照片。學校嘛──”

把姑媽的說明記下後,片山趕緊回到計程車上。

嗚呼!這副德性,難怪每次都被晴美或福爾摩斯取笑。在開動的計程車中,片山開始打瞌睡。驀地醒來,被不祥的預感襲擊。他探探內袋,想想搞不好……

望望錢包,片山臉都白了。裡面只有一張千圓鈔票!

“喂,司機,麻煩你轉去東中野。”

“方向相反哦。”

“有急事嘛。”

司機不情不願地點點頭。假如他知道片山沒帶錢,肯定歡歡喜喜地掉頭。

片山叫司機在公寓門口等一會,然後走進屋內。晴美帶着睏倦的臉走出來。

“──找到線索嗎?”

“橋本信代那邊毫無消息。不過,野田惠子命案方面有一點。說不定這兩宗案件有點關係。喂,給錢來。”

“慢着。什麼意思?”

“別管,給我一點錢吧。計程車在等。”

“不說的話,一分錢也不給。”

沒法子,片山把兒島光枝的話重複一遍。

“那麼說,橋本信代可能掌握到野田惠子命案什麼哪。不是很有趣嗎?”

睡意不翼而飛,雙眼發亮。

“好了,快拿錢來呀。”

“等等,我馬上準備好。”

“拿錢需要準備嗎?”

“一起去呀。”

“不帶我去就不把錢給你!”

片山氣鼓鼓地坐下。

回到計程車上時,變成二人二貓的團體。福爾摩斯和那隻寄居片山家中的黑貓也跟來了。

“它終於肯吃飯啦。”晴美輕撫黑貓的頭。“名字怎麼辦?”

“叫阿黑什麼的不就好了?”坐在前座的片山說。

“沒點品味!是雌貓哦,起碼要叫‘奴華爾’什麼的纔對。”

“那樣是咖啡室的名字咧。”

“那叫‘妞兒’好了。黑是‘夜’嘛(“妞兒”是法文譯音,有“夜”的意思──譯者注),很襯,也有貓的感覺。你覺得如何,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喵”一聲表示贊同。於是福爾摩斯和妞兒、晴美和片山(不知何故排名最後)一行人,來到了午休時間的上志高校。

“──警方人士嗎?”校長是那種因多慮而患胃潰瘍的類型。“我的學生做了什麼──”

“不,只是想和她談一談罷了。”片山儘量輕鬆地說。

“學生叫什麼名字?”

“呃──叫荻野邦子吧。”

“荻野君!她是模範生,長相好、身材也好、歌聲也不錯──”

似乎沒啥關係呀,片山搖搖頭。

“總之,只要和她談一談就行了。如果可以見到她的話。”

“好的。”校長心情沉重地點點頭。“現在午休,她在哪兒呢……請在此稍候。”

校長走出會客室後,片山起身,從窗口眺望校園。

現在的高中生,大家的身形和大人一樣。連高瘦的片山也自嘆弗如的高大男生、身材成熟一如大人的女生……

滿身泥濘在校園中跑來跑去的人影已不復見。學校操場本身也不是用泥土造的了。

“完全改變啦……”片山唏噓感嘆。“──咦?”

因他見到晴美跑出校園去了。

看樣子有事發生了。片山走出會客室,在走廊上跑。

出到校園四處張望時,晴美也發現片山,向他走過來。

“妞兒不見了啊!”

“什麼──啊,那隻黑貓呀。”

“只是稍微沒注意的空檔……跑到哪兒去了呢?”

“福爾摩斯呢?”

“它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沒回來啊。”

“沒法子呀,它是來去無蹤的‘風來坊’。好,分頭找吧。我去學校操場轉一圈。”

“可以是可以……不要緊嗎?”晴美問。

“爲什麼?”

“不會被搞錯是變態佬吧。”

──如此這般,片山遇見了抱着黑貓的竹林明。

“我是荻野邦子。”那少女一踏進會客室就鞠躬。傳來“喵”一聲答覆。

“咦,怎麼……”荻野邦子喃喃自語。

是校長叫她來的,由於她開了門就低着頭沒看裡面的關係,沒發覺誰也不在──不,沙發上躺着一隻優雅的三色貓,就如房間的主人一樣。

“你在那邊幹什麼?”

荻野邦子喜歡貓。她悄然走近沙發,向它伸手。動物被追逼時會陷於過度緊張的精神狀態,但它分辨得出誰是疼惜自己的人。

“毛色好美啊──有人養你吧。你是美人兒哪。”

邦子用指尖去摩裟三色貓的鼻子。貓一直閉起眼睛讓她撫摸。

“好可愛!你從哪裡來?不可能是那個校長養的貓吧。”

貓不可能回答,她卻忍不住和它說話。這是愛動物的人的特性。

“刑警先生怎麼啦……”

三色貓倏地跳到地上,邦子隨後坐下喃喃自語。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會客室暖洋洋的。可以望見在校園嬉戲的學生。

“快十二點五十分啦。”邦子看錶。是米奇老鼠的腕錶。五十分時響鈴,一點鐘開始下午的課。

沒關係啦,邦子想。反正是“公事”,佔用上課時間也無妨。

“──好睏哪。”邦子站起來,走向窗口。她出神地望着校園──啊,大澤君,他和阿雪手牽手走着。他明明有個叫智加的女朋友了。好──揭穿他!

現在高校生的話題盡是這種東西。如果加油添醬說:“我看到了,他們在樹後接吻。”任何人聽了都會眼睛發亮,嘴裡喊說:“嗄?真的?”其實內心不信。即使知道是改編的,還是覺得好玩。

在大人眼中,邦子這世代的孩子令人畏懼,但當事人卻不覺得怎樣。主要是他們的生活太無聊了,所以要演戲,使自己的生活添加浪漫色彩。

連邦子也是這樣,如果告訴什麼人說某人吻了自己(其實她還沒初吻經驗),聽的人也知道是假的,但仍表示驚奇說“啊──好棒呀”。換句話說,明知那是遊戲,大家卻樂此不疲。

邦子站在窗旁。窗口恰好在門口的對面。邦子背向房門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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