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傑的猶豫、矛盾,隔着電話我都能感受得到。但後來,我一再逼問,王傑還是鬆了口。
“這事……也有可能是我弄錯了。你和嫂子感情那麼好,應該不會是她。”
王傑忐忑地作了個鋪墊,然後才透露:
“是兩星期前了,我有個老家的朋友,來這兒出差,住在環境挺幽雅的那家黛林格麗賓館。中午我跑去那看他,一起在賓館餐廳吃了個午飯。這一吃吃喝喝,出來快接近兩點了。”
王傑繼續回憶:“我下到賓館一樓大堂,去洗手間放了個空,出來時,遠遠看見一對男女在退房。那兩人背對着我,回想起來,只記得男的不高不矮,但稍有點偏胖,身上花襯衣,算得上是……有點潮吧。他懷裡摟着那女的,長髮披肩,身材苗條,光看背影就是個美女。”
“看了一眼,我也沒多想。那兩人退完房往外走,我在他倆後面,跟他們大概隔個三米來遠。說實話那男人怪噁心的,我遠遠看見他大庭廣衆下,摟在美女腰上的手一直就沒老實過。”
“走出賓館大門,他們倆在等的士,我也正打算離開。這時,就聽見前邊那花襯衣男人說話了。按說隔着幾米距離,我也不會太留意他們的談話。但是,從那花襯衣口中蹦出一個女人的名字,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耳朵!”
“什麼名字?”聽到這,我的心已經揪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期盼,不會是“王冰”兩個字。
“他叫的是嫂子的名字……王冰。”王傑的語氣滯了滯,才悶悶地說出王冰的名字來。
“……原話怎麼說的?”我的嗓子眼像是堵着一團髒棉球,好不容易擠出半句話來。
“他說……”王傑頓了頓,“我真學不來那個王八蛋的屁話,一股肉麻勁!反正大概意思就是,‘王冰,你真不愧是我的芭蕾小妖精。中午時間太緊巴了,等過幾天去了三亞,那兒碧海藍天,纔是咱們倆真正的浪漫世界’……說實話,聽到‘王冰’這個名字,再又加上‘芭蕾’這個詞,我遲疑了幾秒,然後整個腦子就抽了一下,都蒙了,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幻聽!”
“你確定……聽清楚了?”我吃力地問。桌子上的一張文件紙,被我揉得沒了原形。
雖然早已經意識到王傑藏着爆炸級的信息,然而,當花襯衣男人那句刺耳之極的話被複述出來,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問話一出口,我立馬意識到多餘。王傑肯定是聽得一清二楚,纔敢複述給我聽。於是,我喘了口氣,轉而對着電話那頭尷尬不語的王傑道:“那女人怎麼回答花襯衣的?”
“女的倒沒說啥,好像就有點羞澀地‘嗯’了一聲,低着頭。緊接着,兩人鑽進了的士車,走了。”王傑有一說一地道。
“正臉呢,你看清了嗎?”
我強迫症似地追問王傑。我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還要心存僥倖地追問。花襯衣男人的言行已經足夠證明一切,看不看清正臉,真還有意義嗎?
“正臉……沒。主要因爲一開始我根本想不到會演變成這樣,一直站在他們身後,沒去留意他們的臉,只記得從後方隱約可見那女的戴了墨鏡。等到從花襯衣嘴裡聽到那些話,我整個懵掉了,跟個傻皮似的愣了半天。不光是那一下子懵了,接下來好多天我一直都是懵的。
“趙文我也不瞞你了,上週你約我喝酒,我說我出差沒在峰陽市。其實我人就在峰陽呆着,每天正常在娛樂城上班,可這整整兩星期我一直躲着你,我不敢跟你碰面。好歹還是個幹安保的,我咋那麼廢,就讓那王八蛋從眼皮底下溜了,都沒替你揍他一頓。
“我設想過,或許湊巧,有一個同樣跳芭蕾舞的女人,名字跟嫂子一樣剛好也叫王冰呢?直到今天,我翻看嫂子的朋友圈,見她最近正好去了三亞,我就覺得,世上哪來那麼多巧合?我是實在忍不住了,今天就想打個電話試探兩句,看你究竟知不知道情況。喂,趙文你怎麼了,說話呀!”
王傑只顧一股腦說着,半天才意識到,我的沉默中夾雜着幾聲悶哼。
電話這頭的我,整個人已經靠在厚重的辦公桌面,左手握成拳,指節骨發白,按在胸口,卻壓制不住心臟的痛楚。
被至愛背叛的痛,真的是可以讓人窒息的。我寧願一輩子都不要品嚐纔好。
沒人看見,我現在的姿勢,有多絕望。
王傑聽到了我鼻子裡冒出的痛苦哼聲,在那邊急得不行。
“我嘴欠,我就知道不該說出來!”他反悔了,自相矛盾地改口道,“我那天被老鄉灌多了,肯定聽錯了。嫂子是好女人,不可能跟別人的。趙文你沒事吧?我現在就開車過來找你!”
就在王傑驚慌失措已經亂了陣腳之際,耳邊傳來我的聲音:“別,兄弟,你在娛樂城對吧?我過來找你,咱倆一起去黛林格麗賓館。”
我的頭重新從辦公桌面擡了起來,眼中的痛楚顯見,但,痛楚之餘,卻有一種剛強升了上來。
生活從來不曾庇護過我,一路走來的我,跌跌撞撞,也不是第一次遍體鱗傷了。
如果被痛苦一擊就倒,又怎麼對得起一路走來的那麼多不容易?怎麼對得住未來夢想?
“燦野千陽”公司如今纔剛剛有了點起色,在殘酷的競爭大潮中,仍是舉步維艱,如履薄冰。且別奢望未來做大做強、打下一片事業江山,我若這麼輕易絕望、倒下,苦心草創的公司,只怕瞬間便化爲烏有、不留痕跡。
“馮婉婉,門口的噴漆,拍照留證。然後,聯繫清潔工,想辦法清除掉。”
交待一句後,我便走出了公司。還是那走路帶風的樣子,沒有誰看得出,就在剛剛,我受了傷,傷口此刻正在胸腔內蔓延。
車很快開到了暮光娛樂城。王傑已經在那等着,上了他的車,我們兩人直奔黛林格麗賓館。
客觀來說,王冰背叛的概率已經無限接近百分百。雖然沒捉到現場,甚至沒能看到正臉,但,花襯衣嘴裡吐出的那幾個關鍵詞,根本不給人留下僥倖的機會。
芭蕾女神、王冰、三亞。這幾個詞疊加在一起,那個女人不是妻子王冰還能是誰?如果說碰巧重名,也不會巧到如此地步,三個關鍵詞都完全吻合。
我之所以直奔黛林格麗來找證據,一是王冰平時在我面前實在裝得太純、太嬌憨可愛了,我一時難以相信這樣的反差,更不想讓如此美好的妻子,有一星半點蒙冤的可能。只有找到更確切的監控證據,才能讓自己徹底死心。
第二個原因,就算被綠,也不能綠得如此稀裡糊塗。至少,我要弄明白那個花襯衣男人的長相,搞清楚對方是誰。
我和王冰散了,也不能就這麼便宜地放過那王八蛋。
切膚之痛,怎能不連本帶息,加倍奉還?!
黛林格麗越來越近,我緊握方向盤的雙手已經開始在冒汗。下一刻,從賓館記錄中查出結果,不知道自己還能否繼續保持冷靜?
那個微胖的花襯衣男人究竟是誰?自己見沒見過?熟不熟?
是王冰的同事?與白天鵝有業務交集的人?某個舞蹈學員的家長?
又或者,是通過我壓根想不到的某個途徑,王冰所結識的男人?
一切,只有走進黛林格麗賓館的大門,纔有可能想辦法弄清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