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可受是被一陣救護車的聲音吵醒的。他睜開眼睛,便看着醫護人員將——他的身體——搬上救護車。
不對,他的身體……那他現在是什麼?
他低下頭,看見自己雪白的肚皮,潔白的毛髮。如果此時有鏡子,他還能看見自己笑的一臉燦爛……一隻薩摩耶。
不過還沒等他傷春悲秋,一擡眼,就看見他的“身體”所在的救護車,在“完啦完啦——”的聲音中,向醫院的方向駛去。
他奮力奔跑起來,想要追上那輛救護車,邊跑邊叫:“汪,汪汪,汪汪汪……”臥槽,停下,那是勞資的身體,回來。不回來,等我一下也行啊!
不過,我們敬愛的醫護人員顯然聽不懂他在說啥。還好,由於他叫的太大聲,引起了醫護人員的注意。
“哇,這狗狗也太忠心了,就這麼跟着跑過來啊!”我的身體,我當然忠心。
“看它跑的好累啊,要不我們讓它上車吧。”對啊對啊,這位說話的大姐你簡直不能更貼心了。等我變回人,我一定要送一面錦旗給你。
“不行!一條狗出現在救護車上,被拍下來,我們幾個吃不了兜着走!”啊啊啊總是挑撥醫患關係的媒體們,我x你大爺!嗶——
不管怎麼說,我們可愛的汪……可受,就這麼一路跑着跟去了醫院。到了的時候,汪可受覺得當狗,是真不容易啊。累死他了。
看着醫護人員將他的“身體”推進手術室,他只得乖乖坐在走廊上等待。手術室外靜悄悄的,讓他有了時間,也有了環境,來想一想現在自己的處境。
現在自己的樣子,他從來沒見過。
掉下樓前,急促的門鈴聲。
腳踩酒瓶,掉下樓來。
醒來就看見自己的身體,而自己變成了一條薩摩耶。
那麼,是不是意味着……急促門鈴聲=有人送了薩摩耶=現在的自己。
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轉換,他無法得知。他現在又要怎麼回到自己的身體裡,纔是重中之重。
正想着,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隨着一聲接一聲的詢問……是他的父母。
對着他說滾出去再沒你這個兒子,卻在他打電話回去的時候在旁邊偷聽的媽媽,對着他說兒子放心我會努力勸勸你媽媽,還悄悄給他打錢的爸爸。
有醫生在和他們解釋情況:“由傷處來看,應該是高處墜落所致。而且是直接傷到了頭部,情況不容樂觀。現在看情況,是要進行進一步的手術。手術風險較高,家屬要進行定奪,如果同意,請簽字。”
髮鬢已斑白的夫婦有些驚住了,醫生在等待着家屬的決定。沒人注意到蹲坐在地上的薩摩耶瞪大了雙眼,眼中閃着不明的光彩。
——二樓!二樓就摔這麼重是鬧哪樣啊!傷到了頭部……進一步手術……難道是開顱麼!要是永遠醒不過來怎麼辦!
——不過,如果手術成功,直接醒過來,那麼……在他身體裡的靈魂……是條薩摩耶?!臥槽還是先別醒了。
看着這三人靜靜站着,汪可受有些着急。再不下決定,是要他死在手術室裡麼!他只得慢慢跑過去,用頭稍微頂了一下他媽媽的腿。
他現在的體型,屬於成年薩摩耶,雖說他是“稍微”頂了一下,但是他媽媽還是身體晃動了一下,回過神來。夫婦間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簽了字。
醫生便拿着簽字單,進入手術室去通知進行進一步手術了。
此時汪媽媽才注意到原來這裡還有一條狗,它靜靜的蹲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就那樣呆了多久了。是毛毛——【汪可受的小名】養的狗?她蹲下身,輕輕撫摸它的頭,皮毛的溫度像是給了她一點慰藉。
她嘆口氣,對着它說起話或者更像是自言自語:“毛毛會沒事的吧,我都幾年沒見過毛毛了,我當初怎麼能那麼對他呢,讓他家都不能回……”說着說着就哭起來。汪爸爸也蹲下來,將汪媽媽稍稍伸手抱住,輕輕用手拍打着她的背,嘴裡重複着:“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汪可受覺得自己十分混蛋,不就失個戀,有什麼大不了的。還喝酒,還“跳樓”——就算不是他自願跳下去的,也算跳了。現在還……他舉起爪,給了自己的狗臉一掌。
手術室的燈終於暗下來,手術結束了。忙了許久的醫生摘下口罩,面目凝重。汪媽媽看這樣子,詢問的話尚未說出口,腿先軟了下來。
還是汪爸爸保持了些許理智,他扶住汪媽媽,向醫生詢問手術的情況。醫生回答說:“手術很成功,但是能不能醒過來還是要看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了。如果醒不過來,有可能成爲植物人。”
汪媽媽聽到這話,一口氣沒提上來,竟是昏厥過去。汪爸爸趕忙叫了醫生,將汪媽媽也送到病房裡去了。
汪可受本想跟着去看看媽媽,可這時汪可受的“身體”被推出來,他連忙跟着那身體,看看是要被推到哪裡去。
有護士想要將他趕走,剛纔就在救護車上的醫生忙制止她。跟其他的醫務人員解釋着:“讓它跟着吧。就這條狗,太忠心了。跟着救護車一路跑過來不說,手術時還一直在這守着。不叫不鬧,太有靈性了。”
到了病房,看着護士將“身體”擡到牀上,汪可受左看看右嗅嗅,也想不出回到自己身體裡的法子。他慢慢的趴在地上,肚皮直接接觸瓷質的地板,就算有皮毛的阻擋,還是感覺有些涼。
他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的身體,就怕錯過了一點點動作。萬一……是可以回去的暗示之類的呢。
不過這情景在別人眼裡,就是眼含淚水的忠心寵物,一動不動的看着主人的病體,擔心着。比如,剛剛進入病房的苗勏恭。
苗勏恭聽說了汪可受在醫院的事情,就瘋了一般跑來醫院。他已經認定了這是汪可受想不開,自顧的跳下樓來,或者可以說是決絕的。
他想起汪可受總是在說起的南康,那人也是如此,表現出不在乎的樣子,卻投於冰冷江水。
他不知當初南康的愛人得知南康的情況時,是何種反應,他只知道他自己要後悔死了。後悔自己就那樣答應了母親,後悔自己就那樣做了結婚的決定,後悔自己在最後還讓汪可受提分手,後悔……自己真的是……我怎麼能,我怎麼能……
看見薩摩耶趴在牀邊,默默地看着牀上的汪可受。他不知汪可受是什麼時候養的狗。但是至少兩人還在一起時,他們是沒養狗的……也就是說,這條狗也就是這星期汪可受才養的吧。
最多養了一星期的狗就能真心待他,而和汪可受在一起七年的自己,卻……卻!他不忍想下去了。
他慢慢拖着步子來到牀邊,看起來是想要拉起汪可受的手。汪可受一看,突然非常想要表現一隻狗的行事特點——咬他。
汪可受擡起狗爪,悄悄挪向苗勏恭這隻渣。然後他擡起頭,張開嘴,一聲“汪”剛剛來到嘴邊,還沒出來。卻不防苗勏恭突然滑坐在地上,手撫上他的頭。
苗勏恭像是已經快要哭了。汪可受不由得噤聲。
接着汪可受就聽到了,苗勏恭一大段的獨白。關於那些,他作爲戀人都沒聽到的事情和解釋。
“那天我媽跟我說她受夠了。不能再忍受我和毛毛在一起了,不然她就要不活了。我想着,她不過是讓我去相親,我就當是哄老人開心,去幾次也沒關係的。”
——原來你還去相親過啊,渣。
“和各種女孩子見面,我總是在說看不上,沒感覺。我媽察覺出我是在應付她,她又說出不活了的那一套。我想着,那我就隨便挑一個女孩子,我就當是哄老人開心,定下時間稍長的相處好了。”
——你拓麻竟然還隨便挑一個女孩子,長時間相處。那對人家女孩子多不公平,渣。
“也不知老天爺亂開的什麼玩笑,那女孩子太好了。我不愛她,卻這樣利用她,對她感到了歉意。我想着,我不能夠給她愛情,那麼我用其他方面來補償她吧。我陪她逛街,買衣服,買禮物……”
——呵,對她感到歉意,那我呢。怪不得你前段時間總是出去,原來是去陪小姑娘了,渣。
“漸漸地,我媽以爲我真的“回心轉意”了。事態開始不受控制,我嘗試着向我媽解釋,但是有些晚了,雙方家長已經開始談論結婚的事情了。我媽瘋了一般,剪刀架在脖子上逼我,我答應了她,我結婚。”
——原來如此啊,渣。
如果此時的汪可受用自己的身體醒過來,那麼他一定會對着苗勏恭大吼一聲,你個渣!
苗勏恭孝順,但是有沒有想到,汪可受是揹負着不孝順的罵名,他出櫃,他拒絕結婚,他……最後因爲苗勏恭的孝順,躺在這裡。
苗勏恭說完這些,用手抱住頭,哭泣的聲音悶悶的,卻清晰的傳到了汪可受的耳朵裡。汪可受看他這樣,又想咬他了。一個大男人,不知道解決問題,就知道哭,哭有個屁用!汪可受咬牙切齒的想,自己真是個傻x,因爲竟然愛了一個苗勏恭這個傻x那麼多年。
正想着,苗勏恭好像是聽見了它的心聲一樣,忽然從地上站起來。用手胡亂的擦了下臉上的淚,跑出去。
汪可受想,這傻子想幹什麼。他感覺苗勏恭的神色有些不對,不會做什麼傻事吧。他連忙也站起身子,跟着苗勏恭的身影,跑出去。
苗勏恭由樓梯,一路跑上了天台,累的上氣不接下氣。
汪可受就更別提了,他本來就從家裡跟着救護車一路跑到醫院,又跟着苗勏恭一路跑上來。就算是四隻腿比兩隻腿好用,也不能這麼用啊。苗勏恭是傻x這個念頭在汪可受的心裡燃燒的更熱烈了。
醫院的頂樓比周邊的其他樓更高一些,風聲獵獵,汪可受身上的白毛一會飄揚向這邊,一會飄揚向那邊。
汪可受還來不及享受夠毛左右晃動的奇妙感覺,就看見苗勏恭向前走了幾步,雙腳已經接近於樓層的邊緣。再向前兩步,苗勏恭大概就能夠以最親密的姿態,接觸十幾層樓下的路面。
苗勏恭掏出手機,撥通了他媽媽的電話。
女人剛接起電話,便歇斯底里的一通吼,問苗勏恭去哪裡了。他們今天要去訂了婚宴的酒店看看,她們到了,卻遲遲不見苗勏恭。
苗勏恭張口:“媽媽,我不結婚了。我喜歡男人,這改不了了。我愛毛毛,這改不了了。”女人聽到這些,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破口大罵:“你個不孝子,你是不是想要我去死!你是不是想讓你媽死在你面前!”
苗勏恭忽然笑了,他輕聲繼續說,話語裡彷彿都帶着愉快:“媽媽,您聽見了麼?風使我瑟瑟發抖,但是我卻覺得自由。”
女人有些慌了,音量降下來,聲線有些抖:“你在哪裡?你這是在哪裡。你別嚇唬媽媽。”
苗勏恭忽然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感,他愛的人因爲他,躺在樓下的病牀上,能不能醒還不確定。就因爲他的懦弱,就因爲他的懦弱!他忽然也歇斯底里起來!
“媽媽我在天台上啊,醫院的天台。毛毛今天跳樓了,四十八小時內醒不過來就會變成植物人了……媽媽我不想要您死,但是,我想死。您說,如果我就這樣跳下去,是會直接死掉呢,還是會變成植物人,躺在毛毛的身邊。”說着,苗勏恭又向前走了一步。
汪可受在後面看的心驚膽戰,本來在他聽見苗勏恭說他跳樓了的時候,還在內心吐槽,勞資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可是後來,他已經無暇吐槽,他現在甚至想要上去將苗勏恭扯下來。
電話的那頭,是無邊的沉默。
苗勏恭想要繼續吐露心聲,剛叫到“媽媽”,女人像是被打破了最後一道防線,哭起來。破碎的詞語組成大致的一句話——不結了,不結就不結,乖,下來,你下來,你下來……
父母和子女之間的維繫,是愛。兩廂對峙,總會有一方敗下陣來。
苗勏恭靜靜的站了一會,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過分。看着距離自己不足一腳長度的天台邊緣,真的很想再走一步,就這樣忘卻所有。
“汪,汪汪……”苗勏恭回頭一看,是毛毛的狗。他忽然想起還躺在病牀上的汪可受,如果他死了,那麼汪可受醒來的時候,一定會很傷心。如果汪可受醒不來,那他還要照顧毛毛呢。怎麼能去尋死呢,真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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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勏恭向後退了一步,狗狗向前一步,平行而立。手機來了一條短信,是酒店退訂的信息。看來,他媽媽恐怕他做出什麼傻事,趕緊做了些實際的事情給他看。
苗勏恭蹲下身,揉了揉汪可受的“狗頭”,笑開。他轉過身,剛想伸手將狗狗拽到背上。那狗狗卻自己靠過來,還乖巧的爪子搭在他的肩上。
苗勏恭揹着狗站起來,一步一步,堅定又緩慢的下樓。他還要去看看毛毛醒了沒有,也沒有注意到,背上的狗有了一瞬間的昏厥。
病房裡的汪爸爸忽然發現,汪可受的手指動了一下。他連忙過去看,看見汪可受的眼睛睜開了一下,又合上了。叫來醫生護士,醫生表示,病人已經轉醒,現在不過是睡着了而已,生命體徵平穩,再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便可以出院了。
“然後呢?然後呢?”妙妙六歲的小女兒欣欣追問。
“然後啊……”汪可受剛要繼續講,苗勏恭就從廚房裡出來了。
苗勏恭看看這一大一小,說汪可受:“毛毛你又講故事騙小孩子。”
汪可受:“我說的是真的!還有,別叫我毛毛!”
苗勏恭:“恩真的,毛毛我信你。”
汪可受:“……欣欣你說,你信你舅舅還是信我?”
欣欣:“信舅舅,毛毛舅媽。”
汪可受:“……”你們欺負人qaq
其實是真是假都不重要,畢竟,幸福就好。